两人又随走随停着游逛了会儿,等到市坊将散没什么好看的了,这才意犹未尽的打道回府。
沈瑜兴奋劲儿过去了就有点疲惫,抱着给那人买的兔子灯就在马车上打起了瞌睡。
直到马车停在了郡主府门前,帘子被人掀开,微冷的夜风灌入。
有人轻唤,“郡主?”
少女眉心微动,缓缓睁开了惺忪的眼,脸上茫然了一瞬。
而后那双杏子眼慢慢聚焦,看向帘外素舆上的貌美少年,突然露出一点笑。
那人又叫了她一声,“郡主。”
沈瑜提着裙子从马车里挪下来,夜风吹得她精神了许多。
她站近那辆素车,将怀里的兔子灯递给他,“好了,你自己拿着罢。”
两人站得极近。
因着她微微俯身的动作,艳丽裙摆便与那人的清冷白衣纠缠在一起。
兔子灯下,少年侧脸一如既往地貌美冰冷。
然而抬头凝着眼前少女的神色,却是从未有过的安静柔软。
夜风吹动郡主府前悬挂的垂红丝绦。
沈瑜在将花灯递过去后就搓着手臂转了身,正当她一只绣鞋要迈过门楣之时。
“郡主。”
“啊?”沈瑜有点茫然的转过头。
那人微微抿了唇向她笑,“我今天,很开心。”
她一愣。
也跟着笑起来,“我也很开心,既然你喜欢热闹,那咱们以后就多出去走走。”
游湖归来的两人难得和睦温情。
然而这一幕落在不远处的另一人眼中,就十分刺眼了。
郡主府对面巷口的那辆马车,不知道已经停了多久了。
夜风轻送。
楼归荑白着脸将指尖刺入掌心,语调微微发着颤,“小环,你觉得郡主身边的梅仙哥哥,看起来如何?”
“小姐……”
就见那被问到的小丫鬟眼神躲闪着,似是有些不知道怎么说。
——她刚刚瞧着那个捧着兔子灯笑弯了眉眼的苏公子,也觉得十分心惊。
素日里神仙一样的漂亮人物,在郡主面前竟也融了眉间冰雪。
笑得春莺破晓,次第花开。
郡主拿兔子灯碰他的脸,他竟然躲也不躲。
小丫鬟为难的咬着唇∶她也曾见过和小姐诗文唱和、温和有礼的苏公子。
只不过那时的苏公子虽也笑着,笑意却是隔云隔雾,疏离冷淡。
让人一眼瞧过去就明白,那不是可以触摸的人。
眼见主子的脸色越发苍白难看,小丫鬟只得违心的小声安慰着,“小姐,苏公子定然只是今天心情好。他向来厌恶郡主,更何况郡主还打断过他的一条腿,换作是谁都要记恨死了!”
楼归荑的脸色这才回缓一点。
半晌抿紧了唇瓣,却好像仍旧有点难以心安,“真的?你觉得梅仙哥哥不会喜欢郡主?”
“放心吧小姐,苏公子的心定然还是在小姐身上。郡主如此娇纵顽劣,苏公子也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
翌日清早。
沈瑜推开寝殿大门,就看到了抱剑等着她的李时越。
少年身子挺拔似修竹,劲瘦削薄的腰靠在身后巨木上,不知在沉思些什么,低垂的桃花眼泛着点儿冷意。
她眯着眼打量了片刻∶这孩子,好像又长高了。
“阿越。”
听到她喊,巨木下的俊秀少年被惊醒似的才抬起眼。
前一刻还凌厉的眉眼瞬间乖觉,“平芜阿姐。”
沈瑜∶“……”
她怎么觉得这一幕有点儿似曾相识?这才多久,他就又把上一世的变脸技能重新捡回来了。
对上那张逐渐走近的秀美少年脸,沈瑜莫名生出一点怕把孩子养歪的担忧来。
“阿姐……”
“嗯?”
李时越抿住唇,似是有点难以启齿似的,“有件事,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见他这副模样,沈瑜也忍不住有点迷惑了,“什么事?”
“近日里皇城营卫在招人,我想去试试。”
她听罢更加不解,“这是好事啊,有什么好为难的?”
少年微微嗫喏着,“我打听过了,皇城军每十天休沐一次,等到我休沐之日……还能回郡主府来吗?”
“能啊。”沈瑜不假思索的爽快答道。
转而又想到对方敏感又患得患失的性格,有些好笑道,“怎么,难不成你以后当了大将军,郡主府就不是你的家了?”
李时越一怔,接着猛摇头,“当然不会!郡主府和平芜阿姐永远是阿越心里头最紧要的。”
她叹一口气,做出个有些无奈的样子,“那不得了?”
檐下的鸟雀叽喳了几声。
她伸手抚了下自己胡乱系得有些潦草的裙襟,拿腰间别着的双鱼佩环压住。
而后站直了身子,拍拍少年肩头。
难得端肃了神色,“皇城军里不乏有一些被家中扔进去磨砺的贵族子弟,你不要主动招惹,但也绝不需怕谁。
就算碰到些拳头硬的也无所谓,郡主府的拳头也一样很硬。
阿越,成为大将军的第一步,是不再随便任人欺负。”
少年听完睫羽一颤,桃花眼竟似有些湿润,他忍住哽咽同她笑,“嗯,记住了,我什么都听阿姐的。”
沈瑜正想再叮嘱两句,就听府里下人传报宫里来人了。
很快,一个穿着宦官衣裳的白胖太监进到院子里,面上带着八面不动的慈笑,“传陛下口谕,请郡主这就随老奴入宫一趟。”
她默了默。
这才意识到自从进来观世镜,自己好像还没和老皇帝正面打过交道。
飞快思衬着,正要颔首应下。
就听那大太监又补了句,“还有寄住在郡主府上的苏公子,也要随郡主一起去。”
沈瑜闻言一滞,眯着杏眼抬起头——谁?
老皇帝怎么忽然要传她和苏言清一起入宫?
……
在入宫的路上,沈瑜坐在马车里捋了捋小世界的走向。
按照她所接收到的观世镜信息来说——
苏言清在宫宴上扮作戏子献唱,那眉眼与已故亡母有七八分相像,自然会让老皇帝一眼震撼,存下深深的疑云。
可惜宫宴时老皇帝突发头疾,没能按照楼呈和苏言清所计划的那般赴宴。
父子相认的情节自然推后,这一推,理应是在三个月后。
可是现下,竟比应定时间整整提前了两个月……
这让沈瑜心里隐隐有点不安。
她偷偷抬眼望向苏言清,见对方正表情冷淡的垂着眼。
既无明显的喜悦,也无半分局促不安。
那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叫人琢磨不透他究竟是何心境。
一路无话,两人终究来到了御前。
本来沈瑜还担心自己会不会露出破绽,毕竟老皇帝和苏言清不一样,前者可是看着原身李平芜长大的。
谁知一照面,沈瑜就知道自己白担心了。
她那威仪里透着点饱经沧桑的皇帝舅舅,只象征性的看了她一眼,目光便掠过她直直投向身后低眉顺目的白衣少年。
沈瑜也不是很清楚,老皇帝是如何知晓住在郡主府的少年戏子就是自己私生子的。
不过大概是和楼呈那些人脱不了干系。
现下她夹在这对“陌生”的父子之间,一时有些恶趣味的好奇着∶
不知道这两人现下是如何心境。
老皇帝自然好猜,本以为自己这辈子注定无子,只能从宗室里过继一个别人的血脉。
没想到天降恩施,竟叫他“意外”发现了自己遗落在民间的私生皇子。
心里的激越之情可想而知。
但苏言清就不一定了。
他天生感情淡漠,别说对十几年没见过面的老皇帝,就连对他的亡母和外祖家都不见得能有几分真切的情意。
估计那人不仅没有半分和生父相认的喜悦,反而是在极为冷静的盘算着。
很快,就见老皇帝满是喜悦的脸上忽然一沉,“这孩子的腿是怎么回事?”
他刚刚亢奋过度,这会儿心绪平静下来才发现少年竟是坐着素舆进殿的!
是谁!谁敢戕害未来的东宫太子!
沈瑜后背的神经一紧。
怎么楼呈那些人给老皇帝透底的时候,竟没让他知道苏言清腿折之事么?
这是生怕她摔不死,还特意给她挖了个坑。
纵是老皇帝再宠溺李平芜,那也是因为对方没触及到他的底线。
一旦叫老皇帝知晓郡主竟恶毒到打断了他亲生儿子的一条腿后,应该也不会平和到哪儿去。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
虽然眼下的情况不至于这么离谱,但沈瑜觉得这顿板子,她八成是跑不掉了。
就在她满腹绝望,打算背下这口黑锅时。
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道清淡的应答声,“回陛下,这条腿是草民自己不小心摔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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