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风雨潇潇。
很快,一个少年身影打帘而入。
沈瑜看到他的第一秒就蹙紧了眉头∶这人刚去湖里捞鱼了不成?
她起了身从侍女的手中接过备好的巾帕,伸手帮他擦去眉眼处不停滴落的雨水。
嘴里忍不住咕哝着,“这么大的雨,你傻了吗?来了也不说,非在外头淋着,得了风寒就满意了是吧。”
李时越乖得不像话,低垂的桃花眼颤了颤,鼻音微重的“嗯”了一声,低着头任由少女数落擦拭。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离郡主近一点。
要不是檐下的侍女眼尖发现了他,李时越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还会望着那扇小窗站多久。
他抬头看向有点气恼的清丽少女,只觉得她哪里都可爱,皱起眉头训斥他的样子也尤其可爱。
没忍住就咧出个笑来,“郡……平芜阿姐。”
沈瑜越擦越气。
这傻孩子也不知道淋了多久,浑身都湿透了,像刚从水里头捞出来的一样。
她蹙着眉抬眼打量他,发现这人居然还在笑。
怎么淋个雨高兴成这样?
莫不是叫雨水泡坏了脑子吧?
当下便停住了擦拭的手,也让他气乐了,“傻成这样,你还有脸笑?”
说完又见对方仍是一副乖巧听训的样子,也就没忍心再多责备。
只有些嫌弃的看了眼少年还在不停滴水的衣袖,“你快去里间换身干净衣服。”
总归不能一直穿着这身湿透的,不然非得了风寒不可。
说着唤来侍女低声嘱咐了几句,很快她手上便多了一套干净的衣裳。
本来是给苏言清备着的,正好解了眼下的燃眉之急。
她伸手将衣裳递给落汤鸡似的少年,略微催促着,“快去吧。”
眯眼望着少年转身而去的挺拔身影,沈瑜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这还真是操着老妈子的心啊。
李时越听话是听话,就是总好像有点不太聪明的样子。
不过……说不定养养就好了呢。
沈瑜在心里暗暗掂量着∶以后有什么好吃的补脑的,都先紧着他。
她一边思衬着一边转过身来。
却冷不丁看到坐在素舆上的苏言清,一张俊脸正难看得厉害。
沈瑜眉心重重一跳,下意识就快步走了过去。
伸手摸了摸那人苍白的脸,一边问着,“你怎么了,脸色为什么难看成这样?是不是腿又疼了?”
这一摸不打紧,她才发现这人脸色不止苍白,还冰冷得厉害。
或许是这阴雨天的缘故,弄得他的断腿伤处更加疼痛难忍了罢。
思绪游移着,手下的动作也就无意识的放肆了一点。
她恍惚间以为是回到了刚和谢翕成亲的那段日子,抚在少年冰冷侧脸的手轻轻一动,安抚似的揉了揉,“还能忍么?是不是真的很疼?”
苏言清薄唇抿成线,目光从那只抚弄在他颊边的手,来到那副透着关切的眉眼。
她汲着身子离得他那么近,眼神却纯粹干净极了……
下一秒,抬起的手腕被狠狠攥住。
那力道太大,少女一惊,身子毫无防备的顺着力道向前,蓦然跌坐在他的伤腿上。
耳边听到一声隐忍的抽气。
少女抬起一张错愕茫然的小脸,“苏言清?”
那副无辜神色彻底点燃了他的怒火。
苏言清控制不住的伸手擒住她的下颌,冷冷靠近着逼问,“看清楚了么?我不是你的阿越,别拿这种拙劣的手段对付我。”
沈瑜沉默了。
她不得不沉默。
而且她大概明白了苏言清为什么会这么生气,许是误以为她刚刚的举动是在故意吃他豆腐。
考虑到李平芜的前科,沈瑜分外无力的叹了一口气,提着裙子从他身上爬了起来。
一边扶住有些歪掉的钗环,一边跟他解释,“你别多想,我真没那个意思。”
那人语气冷冷的,像是根本不在意,“郡主没有就好。”
她站在烛光下咬着唇望他,突然就笑了,“你其实不用这么防备我的,我真的对你没兴趣了。
天下的俊秀公子何其多,李平芜不是会一根藤上吊死的人。”
她正要再继续说上几句好宽宽他的心,可对方的脸色竟在她的宽慰中肉眼可见的灰败起来。
沈瑜蹙着眉还没琢磨出个一二三来,就见先头去里间换衣服的李时越走了出来。
她索性止住了话头。
眼睛对上身后少年俊秀盎然的眉眼,忍不住浮出几丝笑意,满意的点点头,“不错,很好看。”
李时越听完后一双桃花眼笑得晶亮,眉上的小小红痣也随之舒展。
外头风雨婆娑。
屋里头几盏灯花嵌在壁上暖融融的烧着。
而沈瑜在安置妥了越听栦之后,也终于能踏实的坐在食案前举起筷子。
她一天没怎么吃东西,除了下午的半碟甜果子之外。
眼下正是饥肠辘辘,便没有心思去搭理旁人,只一心和面前的美食做斗争。
等她吃得差不多了从碗里抬起头时,才发现旁边那两人竟然没有一个动筷子的。
一个气息微冷的端坐着,一个垂着眼挺拔如木头。
沈瑜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过了一遍,有些奇怪道,“……你们俩在干嘛,饭前打坐?”
本来还有几分微妙的氛围被她扰乱,离她最近的李时越最先拿起筷子,垂着眼极为乖巧的给她夹了块糖醋排骨,“阿姐多吃些。”
那糖醋排骨正是她爱吃的,可惜放得离她有些远,刚刚她瞅了好几眼也没好意思站起来够。
看到对方这么有眼力见儿,沈瑜心里头顿时万分欣慰,总算体会到了几分养崽的快乐。
也就眯起杏眼开开心心、礼尚往来的给他碟子里也夹了好几次菜。
嘴里说着,“你也多吃些,我听人说那些征战沙场的大将军,饭量都特别大,一顿能吃好几海碗饭呢。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要多多的吃,可不许挑食。”
少年不知为何耳垂竟红红的,垂着眼吃她夹过去的菜,瞧着乖顺无比,“好,都听阿姐的。”
那模样叫沈瑜越看越顺心,刚要咧开嘴露出一个笑,就看到苏言清神色冷淡的捏着筷子,动也未动。
她犹豫着想关心几句,又怕他再误会了些什么,索性闭口不言。
用过晚膳,外头的雨仍旧没停,反而有越下越大的态势。
沈瑜撑着身子向外头望了一眼,回身从侍女手里接过两把纸伞。
正要和李时越一前一后走进雨幕,就听到身后有人忍着痛轻嘶了一声。
她顿住脚。
回头看到苏言清正微微弓着腰缩在素舆里,修长手骨用力撑在两边的扶手处,昳丽眉眼冷汗涔涔间透出几分惨白。
沈瑜刚踏出去雨幕的一只绣鞋便又收了回来。
她快步折返回那人面前,想扳过他的脸看看状况,又顾忌着惹对方厌烦。
于是思量之下只伸出了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胳膊,“欸,你怎么了?”
等了会儿没听到对方的回答,沈瑜微微蹙起眉∶这两日她从未听过苏言清喊疼,他眼下这副模样,想来是疼得紧了。
可现在天色太晚了,太医也不是说请就能马上到的,而且外头的雨又那么大。
她想了想抬起头来,抿唇望向门口处正撑着伞乖乖等她的俊秀少年,“阿越,你先回去吧,我等他好一点了再走。”
少年却没像往常那般乖顺,磨磨蹭蹭的,桃花眼也向下耷拉着,似乎有些不愿挪动步子,“平芜阿姐……”
她正要再同他嘱咐两句,就听到身后又响起一声不轻不重的痛哼。
像是隐忍到了极致,猫抓一样。
沈瑜只好一边扭头去照看苏言清的伤势,一边催促着雨幕里的少年,“快回去吧,莫要再等我了。”
听她说完,纸伞下那道修竹般的身影顿了一会儿,终于迈开步子转身消失在雨幕中。
烛火冷冷摇曳几番。
沈瑜捧着脸,守在闭眼浅寐的少年床边。
苏言清疼得厉害,可她那点子医术实在是不敢给人处理伤处,只怕一个失手,情况反而会越来越糟。
所以就算屋里头有金疮药也是白搭。
而且太医今日方才过府替他诊治过,现下也不到换药的时候。
她便只好守着这人时不时的低声询问几句,又从尘封的箱子里拿出一件狐裘给他披上。
等到这人似乎终于挨过了痛意,脸色渐渐和缓时,沈瑜发现了一件事——外头的雨势已成瓢泼。
她好像……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