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潇潇雨歇,殿外海棠花和幼嫩的碧叶深深浅浅跌了一地。
沈瑜在一片袅袅的檀香中醒来,睁眼时有侍女在旁边柔声低唤,“郡主。”
如果那小侍女仔细观察些就会发现,那张素来娇纵明艳的少女脸上,此刻正显现出几分与往常不符的懵懂呆怔来。
似是不同的灵魂,套上了同一张壳子。
沈瑜确实有点懵。
许是以血作引和观世镜结下灵契的缘故,她不仅没有丧失记忆,而且脑子里还莫名接收到了一些关于原身的信息。
她现在的这个身体叫李平芜,是当朝最为尊贵受宠的郡主,当今圣上是她的亲舅舅。
李平芜自幼双亲早丧,由舅舅代为抚养。
天子怜惜早逝胞妹的遗孤,将她宠得如同掌上明珠,可以说几乎是有求必应,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她挑。
时日一久,这小郡主就被娇纵得愈发任性,在京城里也是鼻孔朝天的横着走。
这不,昨日里刚因为一个戏子差点闹出丑事。
说来也是叫人纳罕。
李平芜放着郡主府里养着的众多面首不动,偏生对一个宫宴上献唱的少年戏子动了歪心思。
少年戏子乌发红唇,生得清清冷冷貌美昳丽,教小郡主一眼便为之心折。
她肆意妄为惯了,便觉得自己喜欢的都应该得到。
谁知道那戏子面对她的示好不仅没有表现出受宠若惊,还十分的冷若冰霜,甚至说得上抗拒。
李平芜哪里受过这种屈辱?
当即恼羞成怒着一众家奴把人捆来,恶狠狠教训了一顿。
如果她没猜错,现下那戏子正被关在柴房里,生死不知。
沈瑜以手抚额,眉头直跳∶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啊。
因着和观世镜绑定的缘故,她自然知道那少年戏子的身份并不单纯,心思也极为阴沉。
包括在宫宴上扮作伶人献唱,也不过是层层图谋中的一环。
少年戏子名唤苏言清,是原身的亲舅舅……嗯,也就是当今圣上遗落在民间的私生子。
这个私生子来得并不光彩,是天子酒后失德,淫辱孀居中的嫂嫂所诞下的孽胎。
那场荒唐情·事后兄嫂不堪其辱,跪请出宫。
谁知离开后才发现肚子里早已珠胎暗结,只得偷偷隐姓埋名诞下孩子,取名——苏言清。
言清言清,意为一言一行都要清清白白,堂堂正正。
女人自觉情孽深重对不住亡夫,产后终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终于在缠绵病榻小半载后撒手人寰。
当今圣上子嗣单薄,膝下多年只有两位公主,所以按照辈分来算,原身其实该唤那少年戏子一声——三表兄。
沈瑜捂着眼,三观碎了一地。
这是什么皇室秘辛,狗血情债啊!
过不了多久苏言清就会被圣上认回,一朝翻身,由卑贱戏子成为身份尊贵人人仰视的东宫之主。
而有眼无珠折辱过未来太子的郡主李平芜,日子定然不会好过。
原身舅舅若是还在,依照他对原主的宠溺多少还会护着她一点儿,可沈瑜掐指算算,离老皇帝驾崩也只剩不到一年的时间了。
老皇帝驾崩之后,那心思阴沉狠辣的新帝会如何对待昔年折辱轻贱过他的郡主,可想而知。
沈瑜冷汗涔涔,再顾不得这许多,赤着一双玉足就从榻上下来。
不顾侍女捂着嘴的疾呼,扯过外裳潦草披上,抿住菱唇问道,“那戏……苏言清在哪?我要见他!”
她刚进入这个世界就被迫得罪了未来新帝,真是十屁股债还了九屁股——还有一屁股烂账。
在去后院柴房的路上,侍女望着郡主焦急神色,终是期期艾艾的忍不住提示她,“郡、郡主,昨夜下头人来报,那戏子的腿被打折了一条,奴婢看郡主睡下就没回禀……”
左右这种事情也不是郡主第一次做了,以往还有得罪了郡主的人被整得更惨呢!
沈瑜匆疾向前的步伐猛地一滞,头上左右摇飞的钗环几乎甩到脸上,她一口气没提上来,差点跌了一跤。
好家伙!
没有最糟只有更糟是吧。
九条命的猫妖也不能这么造啊。
她以为自己已经被残酷的现实虐到了麻木,一颗心再也不会有更多波澜。
直到她一路穿花拂柳来到后院柴房前,透过那一扇破破烂烂的窗户,看到半截身子陷在一滩血水里的少年戏子冰冷侧脸。
那张脸化成灰她都认得。
少女双腿一软,险些跪在了地上。
谢……谢翕!
他怎么会在此处?!
明明最后一刻观世镜已经闭合,他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身边的侍女惊忙扶住她,问着,“郡主!你怎么了!”
郡主欲哭无泪。
郡主有苦难言。
郡主一脸麻木。。。
沈瑜做足了心理准备,终于挥退左右,打开门进去。
一抬眼,就和那张苍白面孔上的漆黑眼珠对上。
她低垂的睫羽重重一颤,刚鼓起来的勇气顿时一泻千里,竟有些左顾右盼的不敢看他,“我没、没让他们打断你的腿。”
对。
沈瑜没让,但李平芜让了。
她现在是李平芜,这话该怎么说。
沈瑜活了两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谢翕是个记仇的,由谢翕化作的苏言清定然也是个记仇的。
她脑中飞速转动的思绪忽然一滞,而后带着些侥幸的向着少年苏言清道,“谢……”
他会如自己一般,也保存着原来的记忆吗?
却见少年戏子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如看一个丑态百出的跳梁小丑。
沈瑜被他那眼神刺得瑟缩了一下,鬼使神差的改了口,“谢……谢谢你?”
苏言清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只是那表情颇为古怪阴冷,“谢谢我?郡主为何谢我,是谢我折在郡主手里的这条腿么?”
他直直望进小脸清艳、有些手足无措的少女眼底,“郡主是喜欢戏子,还是喜欢瘸子?”
沈瑜身子一滞,抬眼看他,抿住唇极缓慢的摇了摇头。
而后忽然鼓足勇气上前一步,在少年反应过来之前,伸手轻轻抚上少年被血水浸透的裤管。
纤细葱白的五指沾上了一片粘腻腥红。
苏言清脸上的冰冷讥嘲之色就那么僵在了眼底,他神色古怪的看向少女。
这又是什么轻贱折辱人的新法子?
谁知少女仰着小脸,无比认真的望住他,杏眼乌润,扑朔颤动的睫羽如蝴蝶振翅,“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会这样……你放心,我定会找来最好的御医来医治你的腿。”
又同他保证,“在你腿疾痊愈之前,尽可以安心待在郡主府,需要什么也只管告诉我。”
她心下忐忑着,不知自己表露的诚意够不够明显。
就听得一声凉凉嗤笑,“待在郡主府?以什么身份,郡主的面首么?”
面前少女被他问得怔怔的,下一瞬,那艳丽如白芍药的小脸上绯色唇瓣被不自觉咬住。
少年冷冷凝视着她。
——她环佩满身,裙裳华美。
带着凌人的高贵和不值钱的歉意出现在他面前,施恩似的要对他补偿。
更为可笑的是,那双生杀夺予的手上还沾着他断腿处的血。
苏言清眼底有掩饰不住的冰冷杀意,“郡主是要我做召之即来争风吃醋的面首,还是半夜会爬上主人床榻的暖床奴仆?”
作者有话要说:捉了捉虫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