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与舟双肩后垂,闭目冥神,颓靡靠在座椅上。
车内熄火已久,空调出风口冷凝的水汽堆积在一起,空调不运作,沪城夏夜的温度没让人舒服到哪里去,不开窗不通风,车里更如闷笼一样令人窒息得发慌。
腕上的机械表滴答不歇地走着,那个男人从酒店楼上下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
江与舟有些迷惑,不是该睡在上面么?
男人从旋转玻璃门迈步而出,手上还拎着一只黑色纸袋,江与舟认出来,是一个男装奢牌的纸袋,而后很快想起来那盏旧黄台灯下的平整西装,想来那个纸袋里装的,应该是祝之繁精心挑买的那套西装吧。
十一点十四,这个点出去,手上又拎着东西,恐怕不像是要回头留宿在这的样子。
淡漠注视着男人神色不悦地一边打着电话,一边钻进酒店风雨廊下等候的专车,江与舟眉头紧锁,心底有一个不伦的念头。
男人坐上了车,很快从马路对面调头过来,车子开到银灰轿跑边上,两车擦身而过,两个男人心照不宣地隔着车窗朝对方看了一眼,匆匆一瞥,眼底冷漠。
专车司机看见顶级限量轿跑现身街头,还拧头朝后座英俊的乘客惊呼一声:“瞧见了吧?这车整个沪城不出两辆,上一次看见这车,还是七八年前,听说是沪申集团的董事长从德国定制回来的,一辆车,能顶掉一个中型规上企业一整年的净利润。”
男人嘛,谈起车总是侃侃而谈的,看见好东西,掌了眼,总是控制不住分享欲的。可惜今晚接待的这位男乘客似乎对车没什么兴趣,司机从后视镜里看见男人脸庞漠然,也就没再继续滔滔不绝。
***
席岸非被游轮上一通紧急电话喊了回去,祝之繁在房间里行李收拾得差不多,只是临时叫了两杯解腻的咖啡外卖还没送到,便让席岸非拎着他的那套西装先行返回码头。
她的行李,来的时候只有半个箱子,回到沪城一星期,每天花半天办齐各种证件和手续,另外半天,便在外面逛街购物,不知不觉真是买了好多东西,以至于带回来的行李箱不够塞,她还另外买了一个32寸的大行李箱。
行李收拾完了,人的脑袋却空了,站在酒店的落地窗前,看外面江水汤汤不绝,霓虹灯火倒影在江面,整座城市为之颠倒。
客房外厅响起敲门声,她以为是席岸非在房间里落下什么东西,不作他想开门,拧开门锁,呼吸瞬间凝固住。
面前之人,眉眼抒俊冷淡,瞳仁漆黑寒沉,走廊天花板的光源从头顶照射下来,化作一团高大的黑影将她全部笼罩。
祝之繁整个人不寒而栗,身上的每一寸毛孔抑制不住地森然起立,他怎么来了?是于静梅跟他说的?
江与舟没给她重新关上门的机会,撑手卡住房门,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
祝之繁收拾好的两只行李箱,一大一小靠在门边,江与舟自踏进房门起,眼睛便落在那两只行李箱上。
“你要走?”江与舟注意到她仍是盛装打扮,上楼这么久,衣服没换,脚上的高跟鞋也没脱,那张因秾艳妆容而愈发风情万种的精致脸孔,更不曾褪脂卸粉。
他以为,她和那个男人今晚会在这间房里过夜。
祝之繁感到意外,他难道不是接到于静梅的通风报信而来,怎么用那种疑惑的语气问自己?
“嗯。”祝之繁声音温淡,没什么过多的情绪。
江与舟聪明过头地会悟过来,难掩嫉妒地问道:“你准备搬他那里去?找的什么男人,自己的衣服拎走了,留了两只大箱子让你自己搬。”
祝之繁惊讶极了,他看见席岸非了?什么时候?在酒店楼下?
江与舟定定看着她,“他有什么好,比我能给你的多?跟着那样的人漂泊一生,亡命天涯,这就是你想要的?他们那一行,叠码仔出身,巨量财富来得快去得也快,最后没有几个能功成身退,不是死于非命,就是落得个终身监.禁,不是什么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
祝之繁觉得他无耻,想必是动用了什么关系将席岸非的背景调查了一番,满脸盛怒,冰冷讽刺反问:“难道江总您觉得自己算得上什么‘良人’?”
江与舟目不斜视,坦荡将她的怒意全收全揽,整个身躯挤进房门,拽过她横阻的手臂,另一只手腾出,狠狠将门摔上。
巨大的甩门声,令祝之繁心底有了一丝恐惧动摇。
“繁繁,我们好好谈谈。”江与舟目光逡巡,最后落在客厅的沙发上。
他坐在沙发上,祝之繁被他“请”到沙发面前的方形茶几上坐着。
“谈什么?”祝之繁目光闪躲,心不在焉,午夜三点游轮准点离岸,江与舟这般难缠,贸然脱身恐怕会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他怎样才肯放她走?
见她终于肯乖乖顺服地坐下与他开诚布公,江与舟笔挺的肩背微微松懈,半阖双瞳,小心翼翼维护二人之间难得的平和柔情时刻。
“谈什么都好。”他声线温柔地道。
非命题作文,祝之繁在心里暗叫不好,该同他扯些什么呢?随后又安之若素,既然不命题的话,那自由发挥也是可以的吧?
“这几年,你过得好不好?”他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犹豫不绝,喉头哽窒了一番,才缓缓开口:“我去那艘船上找过你的。”
祝之繁愣住,歪着脑袋,像个孩子得到意外礼物,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抬手将她耳边垂落下来的一缕长发撩去她的肩后,动作温柔长情,有一种面对昂贵易碎之物的不忍心与爱若珍宝,“五年了,你有想过我吗?”
祝之繁咬着牙,紧锁眉头,垂下长睫,沉默以对。
他的指腹带着浅浅的温度,掠过她的耳廓,“家里,你把所有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了,不能带走的,也做到让我封喉苦笑的地步。那天早晨醒来,我发现就连我们一起用过的同一支牙膏,你都决绝丢进了垃圾桶,好像在那个房子里,你和我再有什么瓜葛,是人神共怒的不耻之事。可是我什么时候承认过我们分手了呢?你单方面的情绪宣泄,在我看来或许早就积怨已久。那几年陪着我异国他乡,身边没什么朋友和亲人,寂寞孤苦累积到了一定程度是需要好好发泄一通的,我理解。”
听闻他曾来找过自己,祝之繁眼里刚刚燃起的一点星火,就这么绝望地黯淡下去。原来他是这么想的,几年时间,不曾变过,他依旧将那一切归为她的“无理取闹”。
他破釜沉舟地向她低下骄傲的头颅:“繁繁,如果你是要跟我争一口气来证明什么,那么我承认,最后的结果,你赢了,我输了。你是winner,我是loser。”
祝之繁的眼泪滴答滴答掉落在手背,时间进入无声静默,她的灵台仿佛灌入一兜清明泉水,点拨她此刻终于该大彻大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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