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湖光山色好风景,波光潋滟俪人行,乍看远山层峦迭嶂,云雨行至甘霖降。
  河岸杨柳垂青,摇橹的船夫喝地行过拱桥下,灯火节过后是女儿节,家家户户别上茱萸,为女儿裁制新衣,好迎接神明赐福,来年嫁个好人家。
  接连的节庆气息,使得大街上热闹烘烘,大人小孩脸上挂着笑,手提灯笼和香花,采买过节的牲礼及香烛,把气氛炒得更热。
  在这四季分明的金乌皇朝,不论身份贵贱,皆行一夫一妻婚姻制度,且不得离异,因此决定一辈子的伴侣变得十分重要,马虎不得。
  “金乌”的含意代表太阳,也就是日不落国的意思,太阳会天天升起,绝无例外,所以金乌皇朝也如旭日东升般国运昌隆,只要太阳存在的一天,国家便不会衰亡。
  不过由于婚配对象限一人,皇族子嗣便无法兴旺,历代帝后子孙人少,难以开枝散叶,通常以单传居多。
  唯一的好处是不会有兄弟争权、手足相残的逆伦行径,皇子或皇女一出生便注定了日后的尊荣。
  金乌皇朝至今已传承十五代,三百二十七年,上任女皇飞兰因微服出巡遇难而与丈夫相识、相恋,此事蔚为一时美谈,博学多闻的皇夫也成为女皇执政的最佳咨询对象,夫妻感情深厚。
  有了前例可循,在母亲关心儿子的终身大事之下,继任新皇决定也来个微服出巡,表面上是看看能不能认识命定的伴侣,实则是想贴近感受百姓的生活,探查民情。
  当然,此行绝对保密,不能走漏一丝风声,否则朝中无主,易生恐慌,贵为天子行走平民百姓间也多诸有不便,徒生困扰。
  “什么姑娘,妳说妳要去哪?是小老儿耳背,听错了吧?”
  怎会有家世清白的女孩家要到那种地方?他肯定是酒喝多了,还没清醒,把话给听岔了。
  “百花楼。”
  打更的老徐挖挖耳朵,确定自己没耳误。“姑娘,妳知不知道百花楼是经营啥的?它可不是一般酒楼饭馆,妳别被人给蒙了。”
  “我晓得,它是专营卖笑陪酒的青楼,我就是要去那里讨份差事做。”职业无贵贱,饮水知冷暖。
  “别啦!别啦!别给自个儿落得坏名声,姑娘看起来一脸聪明相,怎么尽做胡涂事,回家去吧,找个好人家嫁了。”夫富夫穷好歹凑合着过一辈子,何必沦落风尘呢?
  “嫁人……”有着一张讨喜笑脸的姑娘清嗓变弱,隐含着一丝不足为外人道的苦涩。
  金乌皇朝曾由飞兰女皇统治二十二年,之前亦是女皇御国,接连着两位爱民如子,笃信女子不逊男的女皇,因此长达五十年的政绩中有一条便是,只准花娘卖艺不卖身,女子为妓得以仍保有贞洁之身,日后另觅良缘。
  但规定是规定,总有些利益熏心的奸佞小人,暗地里做着人口贩卖、迫良为娼的勾当,满足不甘只守着一妻的好色之徒。
  长相清妍、活泼好动的杜春晓是武林世家红叶山庄的二小姐,她上有一姊杜映月,温婉秀丽,颇有武学天份,深受爹亲的疼爱。
  而妹妹杜盈星则娇俏可人,嘴巴特甜,哄得娘亲笑不阖嘴,所以三姊妹的娘一颗心全偏向小妹。
  于是排行中间的杜春晓便成了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不过会造成这样的结果,还跟她自身的命格有很大的关系。
  还在娘亲腹中时,她曾被指给娘亲好友之子,盼能亲上加亲,缔结姻缘,谁知她一出生,对方三个月大的儿子竟莫名暴毙,加上她刚出生时,肤色偏黑,对方认为她带煞,克死其子。
  杜夫人因心存愧疚,便花了大钱赔给友人,将这不幸消息封锁,希望女儿名声不致败坏,还能嫁得出去。
  孰料,之后的日子更惊奇,只要有她在,身边每个人都会大小灾难不断,连带着她外出游河也意外翻船,那一回杜夫人差点溺毙。
  因为算命师的一句话,杜夫人便开始疏远二女儿,由奶娘代为照顾。
  后来,在她七岁那年,有人想来攀亲,定下她做媳妇,哪知才谈不到一个月,对方的儿子竟落马摔成重伤,于是外传她命中带煞,这下连多年前瞒下的流言也曝了光。
  经过一再的打击,她对嫁人一事早就死了心,也不想去拖累别人,便致力习武强身,虽然成就比不上姊姊那般厉害,但自保不成问题。
  “姑娘、姑娘,妳在发什么愣?老朽说了老半天,妳是听进去了没?”可别是中了邪,魂魄出窍。
  “听见了,老丈,我没犯胡涂,人穷家贫,只好卖身青楼。”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回过神的杜春晓装出一副孤苦无依的凄楚模样,不再回想过往的不堪,因为她这回出庄可是有任务在身。
  话说,她虽然命中带煞,导致身边人状况不断,不过因她为人亲切又没架子,常常关心底下人,所以下人们还是乐于与她亲近。
  其中就数丫鬟小蛮与她交情最好,可对方却在约满返乡的途中失踪了,直到她家人捎了信来,事情才曝光。
  而根据她一路追查下来的线索,绿柳镇上名闻遐迩的百花楼最有嫌疑,听常送菜到山庄的小许说,他曾看到小蛮跟一名神色诡异的男子走在一起,而那男人神似百花楼老鸨的侄子游于意。
  不管是不是真的,她都有必要来探究一番,否则怎对得起情同姊妹的小蛮?
  “可是看妳的穿著打扮不像是穷人,光妳那一身衣服就够寻常人家吃上整年米饭了。”该不是爱慕虚荣,自甘堕落吧?
  老叟的眼神由狐疑转为鄙夷。
  啊!露馅了。她悄悄的吐了吐舌,黑得透亮的眼珠骨碌碌的转着。“呃!这是……家道中落嘛!我也只剩下这件衣裳能见人了,你瞧我连行李都没。”
  古灵精怪的杜春晓编得可溜了,好似真的一无所有,再不找份差事做就会饿死街头。
  其实是她在半路上太调皮了,见了有孩童在田野里追蛇,她一时兴起也下去帮忙,将打死的大蛇挂在竹竿上吓爱马。
  马一受惊,前蹄一扬,跑了。
  连带着她系在马背上的随身物品,还有奶娘特地为她准备的零嘴也都没了。
  值得庆幸的是,她把银票缝在腰带上,山雀啄米的绣荷包里还有些碎银以及防身的小玩意,不致真落个两袖清风,山穷水尽。
  “哎呀!还真是值得同情,老叟错怪妳了,百花楼就在胡同口往左拐,妳走到底就会瞧见挂了两只红灯笼的大门。”流落异乡、身无分文的小姑娘,不寄身青楼还能往哪谋生?
  “谢谢了,老丈,哪天你来捧场,我给你打个折扣。”年纪一大把了,少算些酒钱也无妨。
  “呿!黄毛丫头,口无遮拦,我老徐岂是背着妻子胡来的风流鬼。”才说她身世凄苦,这会就不知轻重,一嘴胡话。
  不知是被说中风流事,或是恼她不正经,老叟气呼呼地走了。
  杜春晓稍圆的小脸咯咯偷笑着,她眉儿弯弯,眼儿弯弯,菱形小嘴也变弯,笑得一脸贼,丝毫不在意旁人的轻蔑。
  她是为了救人而来,可不是真来当个曲意承欢的花娘,别人怎么说干她啥事,人嘴两张皮,说完东家说西家,没完没了。
  丽如春花的杜春晓顶着讨喜笑脸,往胡同口走去,那轻快的神色一点也不像要坠入烟花地,反倒像是迎春踏青,到此一游。
  红红灯笼高高挂起,朱漆的门板艳得俗气,青石板台阶高高筑砌,一张没把手的藤椅置在店门口,应该是给什么人坐的吧?
  看着男人的销魂窟,杜春晓的脚步有些迟疑,但是一想到身陷险境的丫鬟。没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深吸了口气……
  咦!那个人是龟奴吧?怎么他身边满脸横肉的大汉一走开,他不拉客,还反而……赶起客人?
  “为人父母者,谁忍心让女儿卖身青楼,过着狼人非良人、送往迎来的生活,你有妻有女吧?她们等着你回去吃饭,别再流连烟花之地……”
  长相出奇俊秀的年轻男子,滔滔不绝地苦口婆心劝说上门的大老爷,要以家人为重,勿为一时舒心而造成家庭失和。
  大老爷不听劝,执意要入内,他有意无意挡在门口,再以长篇大论使人却步,条理分明的述说家庭破碎的主因。
  一夫一妻恩爱长,白头偕老两相依,若是为一点小摩擦造成夫妻感情破裂,在不得离异的金乌皇朝,同床异梦是最痛苦的折磨。
  “我只是来听小凤仙唱曲而已,我那婆娘清楚得很,你这小子拦什么拦,想要我打赏你银子吗?”哪找来的看门狗,连点规矩也不懂。
  “先是听曲,然后是喝点小酒,接着就握握小手、揽揽小蛮腰,黄汤一下肚还把持得住吗?要是你兴致一起煞不住脚步,那可是犯了法。”酒后乱性,实为君子所不齿。
  依照金乌皇朝律法,花娘陪酒陪笑但不陪睡,客人可以把她们从头摸到脚,甚至尝几口胭脂味,就是不许有苟且行为,否则重罚三百两纹银,或是囚禁半年。
  只是赔钱的生意没人做,真要大把大把的银子往口袋放,还是得横着心,做些缺德事,人无横财不富,马无秣草不肥。
  刚来没几日的年轻龟奴不晓得百花楼里藏污纳垢,他们私底下逼女卖身,但除非是熟客,初来乍见的生面孔无福快活。
  “哪来的法,天高皇帝远,哪管得了咱们地方上的小事,沈芸娘那女人没叫你机灵点,看人办事吗?”他就是来喝酒寻欢,和他那小冤家滚被窝。
  沈芸娘是百花楼老鸨,年约四十,徐娘半老,早年也是花娘出身,夫死被夫家逐出家门,重操旧业,买女为妓,开设青楼。
  俊逸面容微浮怒色。“谁说当今天子不管?说不定他已隐身市集,就看你们平民百姓如何违礼渎法,你一日为皇朝子民就得遵守皇朝律法,不可知法犯法。”
  人无礼,寡廉鲜耻,人无法,则作奸犯科,国之根本何以为继?
  “你……你在说什么鬼话?大爷有银子,上你们这儿寻点乐子,你搬出大道理想吓谁!皇上的身份何等尊贵,岂容你挂在嘴上嚷嚷的。”哼!回头非说说老鸨,用个傻子当门房,百花楼迟早关门大吉。
  “皇上也是人,他想体恤民情……啊!大爷,你说你花柳病还没治好呀!想回去找大夫瞧瞧,那我不送了,你慢走……”
  躲在一旁偷看的杜春晓睁大讶异的眼,看着语气和神情骤地一变的年轻男子,十分敬佩他变脸的功夫,居然在一眨眼间,就由爱说教的老学究变成卑躬屈膝的小厮。
  “小曲,你在干什么?”
  一声低喝,名叫小曲的俊俏男子目光一凝,倏地闪过一抹幽光。
  “我帮姑娘们找客人。”他面不改色的回答。
  “柳老爷不是来找小凤仙吗?为什么没进门就走了?”通常柳老爷没待上两个时辰,你赶他,他都不走。
  小曲口气冷淡的说:“他刚好想起来有笔款子未收,赶着去收帐。”
  “喔!是吗?”相貌凶恶的大汉心有疑虑,眉头一皱地看向过份逸秀的小子。“你最好别瞒着我搞鬼,没人可以在我虎哥眼皮底下玩花样。”
  他会盯着他,想要搞小动作得看他拳头同意不同意。
  “是的,虎哥。”小曲眸光低垂,看似恭顺,嘴角微勾一丝冷笑。
  你真能奈我何吗?不自量力。
  在金乌皇朝,曲是国姓,除非功勋在身,获天子赐姓,否则曲姓者几乎是皇亲国戚,鲜少人贵气冲天,配得上“曲”这个姓氏。
  小曲是个落难公子,他与随从小厮一路从帝都南下探访民情,不意半途遭人暗算,他因长相俊俏而被活捉,辗转卖至邻近百花楼。
  也因此,他和随行之人失去联络,身无分文地沦为龟奴,每日得到大门前招揽生意,无力为己赎身。
  不过他也不是全无收获,一进百花楼,他便觉事有蹊跷,明明是卖艺为主的青楼,为何每到夜晚便传出女子啜泣声?禁止旁人靠近的东厢房似乎另藏玄机。
  “你是我见过最不尽职的龟奴,人家是忙着把撒钱的大爷迎进门,巴不得他天天上门,以青楼为家,直至倾家荡产为止。”一头羊要扒三层皮,扒到见骨了还继续拿来炖汤。
  佯装打盹的曲天时正在闭目沉思,冷不防一声娇软嗓音近在耳畔,他爱理不理地睁开深黝双瞳,轻扫映入眼中的轻软绣鞋。
  在这百花楼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以他俊俏的外貌,不少花娘投以青睐,暗地里接近他,不时以言语挑逗,盼能跟他有更进一步的关系。
  甚至是花魁牡丹也有意无意的暗示他,希望来个花前月下对酌,不求一生一世相伴,但求互诉情衷,共赴云雨。
  他实在被这些举止放浪的女人缠烦了,才选择到门外拉客,一来可以躲开她们的痴缠,二来借由嫖客们的口探查他所怀疑的事。
  因此,当耳边又响起女子低软的娇音,他不做多想地以为是百花楼的花娘,故而假装困极不予理会。
  “喂!你这装睡的功夫还不到火候,该跟我学学,我爹要是念我没个姑娘样,像匹野马似的老往外跑,我就昏睡不起,让他念到自觉无趣便自个儿走开。”她这招屡试不爽,耳根子也清静许多。
  这声调听来似乎不是楼里的姑娘,每个想接近他的女人都尽量表现出娇柔多情的一面,岂会自称心性不定的野丫头,引起反感?
  思及此,慵倦的黑瞳缓缓往上瞟,原以为会看见一张浓妆艳抹的脸孔,结果却不然,曲天时微讶地怔了一下。
  素净娇颜连胭脂也未上,面颊肤色不像时下女子那般白透柔皙,而是带着最纯净的蜂蜜色泽,彷佛早起的晨光直接打在她脸上。
  她不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花魁牡丹的姿色犹胜她三分,但她那双生动的水眸漾着光彩,灿灿生辉,让人不自觉地多瞧上两眼。
  尤其是她嘴角扬起的弧度,非常甜。
  “你可别说你被本姑娘的美色迷住,才看得回不了神,那我可是会很伤神的,唯恐你中了我的美人咒而无法自拔。”蜜色脸庞浮着娇美甜笑,一副甚感为难的困扰模样。
  “美人咒?”若非自小生活在严谨的环境中,曲天时大概会因为她的“大话”而讽笑出声。
  “你觉得我不够风华绝代,倾国倾城吗?至少见过我的人都会说一声长得不错,堪以编入美人谱。”她自我赞扬,毫不忸怩。
  在孩子心性的杜春晓身上,绝对看不见大家闺秀的端庄和含蓄,自小被爹亲忽略、娘亲偏宠小妹的情况下,被奶娘带大的她习惯跟下人们打成一片,自然养成她不同于一般闺阁千金的率性与直坦。
  她心里有什么话就说什么,比较不会藏心事,想做什么就去做,也不怕旁人说长道短,爹娘的不在意反而让她更懂得体恤人,不因出身高低而有贵贱之分。
  “姑娘美与不美见仁见智,这里非久留之地,请速速离去。”在他眼中,人的容貌如何并不重要,他看的是一个人的心。
  “哇!听你的腔调应该不是本地人,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是贪图美色而来?”她故意逗弄他,硬是扣了个“好色”之名给他。
  人若不好色,岂会涉足花街柳巷,甘为低下的龟奴。
  曲天时的眸子瞇了瞇。“姑娘若是无事想找乐子,大可到茶楼听人说书、弹琴去,勿在此处生事。”
  若是让人瞧见她在青楼门口逗留,肯定对她名节有损,日后难以匹配好人家。
  “谁说我没事了,你这人说起话来倒是文诌诌的,主事者用了你准是不划算,你拉拢客人的手法没我高超。”起码她晓得开门做生意图的是个“利”字,赶起客人岂不是无利可图。
  “妳不会想到这儿谋份差事吧?”他随口一提,并未当真。
  没想到她竟然—
  “是呀!我进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个不用费劲又舒服的闲差,小曲哥,你说我做什么好呢?”她态度轻慢的靠近,一股软腻的幽香钻近他鼻间。
  “妳怎么知道我叫小曲?”他倏地语气转冷,看她的眼神充满防备。
  当初他就是发现地方上有闺女失踪事件,因此命令随身护卫前往调查,谁知他竟一去不回,失去联系,他才与贴身太……小厮尾随其后,查探究竟。
  可是因太相信民风淳朴,少了防人之心,在半途中遇到一位临盆妇人,他主仆俩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帮助,不意迎面而来是一阵令人头晕目眩的迷魂香。
  待他再清醒,人已在百花楼中,当时老鸨正跟一个背光的男子议价,他才得知自己在昏迷时遭人强按了手模签下卖身契,而小厮则由于相貌一般,被弃原处。
  “我听见那个虎背熊腰的虎哥喊你小曲,瞧你这俊俏的模样,让人想忽视都很难吶。”她忍不住想摸摸他面皮,看看是不是滑不溜丢。
  杜春晓并非存心轻薄,只是对肤白者很感到兴趣,她一身蜜色肌肤打从娘胎就带来,抹再多的香粉凝膏也难有欺霜赛雪的白皙色泽。
  一白遮三丑,众所皆知,没有几可透光的雪嫩肌肤,再美的绝色佳人也失色三分。
  “姑娘,请自重,烟花之地是非人往来,妳好手好脚,自有谋生能力,不该白布染黑,坏了美好未来。”人生在世,但求一生清白。
  她似乎跟他杠上了,搬出一些似是而非的歪理跟他辩论。“我才貌双全,不偷不抢,卖艺维生,这也是自食其力呀!
  “小曲哥,莫非你也嫌弃楼里的姊姊妹妹,瞧不起她们为了生活而提壶卖笑、出卖尊严换取温饱,那你就太自命清高了,你有床睡、有饭吃,靠的全是花娘们陪客人喝酒换来的。”
  “两者不可相提并论……”他有些词拙,辩不过她的伶牙俐齿。
  不论是点头或摇头,他都屈于劣势,对于她的聪慧反应,他是既佩服又懊恼,这样灵敏巧黠的姑娘竟自甘堕落,以风尘为家犹然自得。
  “哪里不一样了?要不是日子过不下去,谁甘愿卖身入青楼?不过说来都是当今皇上的不是,要是他多有些作为,充实国库,致力民生,百姓们丰衣足食,又怎会有典妻卖女的事来?”怪来怪去还是上位者没做好,才会衍生出无数的弊端。
  曲天时闻言,当下脸色微沉。“天子高居殿堂、日理万机,他每天处理的是国家大事,防旱疏洪、积粮强兵,审核各地上表的奏章,解决地方官员难事,妳区区妇道人家,岂可评论天威浩荡。”
  他说得愤慨,似是有感而发,不许百姓有所误解,高高在上的天子并非无所事事,不闻民间疾苦,他也有心做个好皇帝,让子民们安居乐业,民殷国富。
  不过他显然太激越了,让带着取笑意味的杜二小姐稍感错愕,粉嫩脸蛋怔忡了好一会,才微微吐出一口憋了好久的长气。
  “你一脸正气凛然的模样还真是严肃,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当过皇帝,巨细靡遗地描述天子作息。”说真的,她差点被唬过。
  曲天时神色微变,低垂着目光。“我要是皇上,便治妳个出言不逊的大罪。”
  他的身份确实尊贵,皇朝之内无人可以比拟,满朝文武百官都得拱礼朝拜,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便是金乌皇朝帝王,年仅二十四岁的天顺帝曲天时。
  而贴身护卫严功则是四品带刀侍卫,另一名小厮是打小跟着他的太监公公小德子,他们一行三人从皇宫出发,只为探查民情,兼之寻觅立后人选。
  人道自古君王最多情,不过贵为一国之君,他却鲜少与女性接近,从小忙于习帝王之道,身边除了一些皇家女眷和带大他的嬷嬷外,只有服侍的太监,加上金乌皇家门户之见并不重,像他的父母就是自己选择伴侣,所以虽然心急他的婚事,他们倒也不会干涉太多,以至于他至今仍无婚配对象。
  “咯咯……幸好你不是,不然我就要人头落地了。”皇上是天,天子威仪不容冒犯吶。“好了,小曲哥,麻烦你引见沈嬷嬷,别让我在外头枯等。”
  一听她未打消原意,曲天时两眉一拢。“妳真能忍受喝醉酒的客人对妳上下其手,不时言语调戏,甚至借酒装疯占妳便宜?”
  他对她晓以大义,希望她能打退堂鼓。
  “那就把客人灌醉呀!只要醉得不省人事,还能起什么色心?”她信心满满的说,似乎胸有成竹。
  “妳……”
  正当曲天时还想劝退她时,门内的虎哥看到门口有容貌姣好的姑娘徘徊不走,便走了出来,声音宏亮地打断两人的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