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即便到了夏末,空气有秋天的味道,但出门还是让人热得烦躁。
这是陆知瑶当重案组组长的第二周,办公桌上摆放着一摞案卷,她叹了口气,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打开最上面的案卷,认真看了起来。
自从她妈退休,她爸生怕老婆跑了一样,竟然申请提前退休,两个人游山玩水好不快活。
完全不顾闺女死活。
原本为了避嫌,陆知瑶考公的时候,是分配在江城市的下属县里当刑警的,县城不大,案件也不多,结果她爸妈前脚退休,后脚她就被市分局级领导想办法调了回来。
好在今时不同往日,市局终于意识到夏天办公室太热,吹风扇根本不顶用,斥巨资给下面各个分局安装了中央空调。
难得她爸妈还记得有这么一个闺女,结果回来没几天,说今天中午出发,又去游玩了。
陆知瑶想起今早出门上班的时候,她爸忧心忡忡欲言又止的样子,实在有些让人担心,她放下手中的钢笔,抬头看一眼表,下午三点半,这会儿他们应该下飞机了。
电话一拨通,那边陆商就把她师母生病的事说了:“小瑶你先安心工作,等你下班方便的话,就去过去看看。”
尿毒症——
陆知瑶心中五味杂陈,自己大学导师,跟陆商师出同门,不论是学术上,还是生活中,对她都极为照顾。
最近局里还算平静,如果能按时下班的话,她理应去看看师母。
想到这,刚打算投入到案卷中,办公室大门就被人心急如焚地推开了。
“姐!”夏轲几乎是冲了进来,这是他被市局聘为网络专家之后,第一次接到命案报警。
陆知瑶眼皮微抬。
夏轲心里“咯噔”一下,心说坏了,这是在局里。
他艰难的咽了口吐沫,却也不敢耽误,“组长,刚刚接到报警电话,说钓鱼钓上来一只断脚。”
陆知瑶“嗯”了一声,迅速拿起两个工具箱,疾步走了出去。
夏轲看着陆知瑶背影发呆,暗想:表姐真的是越来越变/态。
别看长得娇小玲珑,但从识字起,她的课外读物就是尸检痕检教科书,视频看得都是大案要案纪录片,业余爱好是格斗。
小时候夏轲没少挨揍,以至于现在当重案组网络专家,对她还有心理阴影,可惜自己因为老爸的关系,不能考公检法,是体制外专家,自然没有执法权,只能协助破案。
刚才见陆知瑶一口气拎二十斤的工具箱不费劲,他顿时又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不多时,陆知瑶开车抵达现场,外侦同事已经拉好勘察警戒线。
“我今天凌晨约了人来钓鱼,鱼没见到,好不容易钓到什么,结果却是一只破破烂烂的鞋,还散发阵阵刺鼻的恶臭味,想着干脆不钓了,收拾东西回家,再、再仔细一看里面有断脚。”
报案人说话战战兢兢,嘴皮子发抖,双手拘谨放在胸前,不安的来回搓动,看样子,兴许是不会再来钓鱼了。
“队长!下游有发现!”
陆知瑶收回目光,寻声看过去,一个身影映入眼帘。
那人身材修长,背对着她,皱紧眉头沉声吩咐:“保护好下游的现场,等法医和痕检到。”
陆知瑶虽说怎么也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他,对方竟然还是刑侦大队长,但依旧面不改色:“我到了。”
听见声音从后背传来,楚砚转过身,明显怔了一下,随即开口道:“你——其他同事呢?”
陆知瑶看了下手表,“马上到了,我先进现场,进行痕检,随后其他同事到了,再进行下一步。”
话刚说完,就听到车停的声音,负责尸检和痕检的同事各自拎着工具箱走了过来。
陆知瑶朝楚砚点点头,在警戒线外打开工具箱,痕检同事也是如此,两人拿着用专门勘验的灯现场观察,在此期间,可能会在自己行进过的“通道”内发现一些痕迹,但不用着急提取,就先放一个指示牌。
接着两个人又去了下游,在尸块旁边进行拍照和记录,尸块周围并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痕迹。
下游垃圾船上,三块被打捞上来的尸块正大剌剌地摆在外头,表皮俱被泡得发白、发皱,如同一只只泄了气的皮球。
原本端口处红色的血肉此时已经变得苍白,边缘还能见到鱼虾啃食留下的细小锯齿状痕迹。
陆知瑶蹲下身用镊子掀起其中一块已经泡浮囊的皮下组织仔细观察起来。
虽然尸块的软组织已经被泡肿了,她还是能够从尚未液化的脂肪中看出腺体小叶的结构。
“从外观判断,这里应该是一部份胸腺组织,还有…部分腹腔。”陆知瑶说着便手脚麻利地坐着现场勘验笔录。
对几块尸块做好记录之后,陆知瑶站起身盯着几块白花花的肉。
尸块的出现无疑给这宗案子定了基调,这是一起恶性杀人碎尸案件。
眼前的尸块暂时不能确定尸源,不过从腺体小叶的发育情况来看,陆知瑶判断至少有一名女性死者。
等到做过进一步DNA鉴定,确认尸块的尸源之后,就能够对尸块进行拼接,还原尸体原本面貌,进一步勘验死者死亡原因。
这是一项复杂而浩大的工程,并非陆知瑶一人之力能及。
身后是一同进场的痕检汪世强还在进行着拍照记录的工作,陆知瑶转头喊了他一声:“把同行的法医师叫进来!”
他们重案组还有一个法医师,也是女性。
汪世强刚想答应,就有一个身影应着声小跑过来。
“来了来了!”
见陆知瑶看向她,林小落微微点头示意,仅露出的一双眼睛扑闪扑闪的,很是可爱。
在此之前,和市局同事们的唯一一次会面,还是在两周前加入重案组的欢迎会上。
这几天她忙着梳理卷宗案卷,没时间和同事相处,直到今天第一宗案件,她才算和林小落有正式接触。
陆知瑶点点头吩咐道:“我已经进行简单记录了,尸块位置都没动过,你拍完照之后尽快把尸块和报案人钓上来的那只断脚都收集回去,交到蒋立楠手里做DNA分析和比对,确认尸块是否属于同一个受害者。”
“是!”林小落说完便放下自己肩上的工具箱,从里面取出各项工具开始工作。
从林小落的专业手法和采取不同角度拍照的姿态来看,这是一个严谨、耐心且专业素养极高的人。
下属优秀,作为重案组组长的陆知瑶也能轻松一点。
不过眼前最重要的还是尸块的问题。
眼前这几块显然不能拼凑成一具完整的尸体。
即便刚才见面有点小惊讶,陆知瑶也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转身准备去找负责本次案件协调工作的楚砚,商量一下本次碎尸案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陆知瑶在接手重案组的时候就了解过组内所有人,其中包括汪世强的资料。
能调到重案组来的那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别看汪世强这个人好似粗枝大叶,实则心细如发,之前协助刑侦支队破获了多起刑事案件,是一个内外兼修的好苗子。
对于重案组的实力,陆知瑶心中多了几分了解。
汪世强就举着相机继续沿着刚才的标号进行下一步搜证。
他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工作,哪怕第一次共事,对于新组长他心里有不少话想说,也必须要完成任务。
这就是重案组成员的素养。
林小落迅速拍摄好照片,将尸块一块一块地捡起来放到大一点的保鲜盒里存放着。
不过由于尸块在水里泡得比较久,要是直接用手指头抓起来,里面的脂肪和皮下组织势必会像奶油一样流淌下来。
这样就会对尸块造成二次破坏。
林小落没有着急动手,观察一番之后从工具箱里拿出两个手术铲,把尸块的一边搭在盒子边沿上,再双手并用,用手术铲将流体化的尸块铲进盒子里去。
事实证明这办法的确效果不错。
虽说破费功夫,但是对于尸块保存完整度来说是最好的。
另外几块尸块也如法炮制,用相同的办法弄进了盒子里。
另一边,陆知瑶是去找楚砚商量下一步工作安排的事情。
彼时楚砚正在跟其他人交代注意事项,她就站在一边稍作等待。
她所处的位置刚好在河畔的堤坝上,从这个角度能把整条流域的情况尽收眼底。
如果是凶手过来抛尸,那么他一定会选择一个他认为隐蔽好藏匿的地方。
可是尸块仍旧被报案人给找到了,这说明他并不清楚这一片地方经常有钓友出没…
至少这个凶手对于这片流域不够熟悉,至少能排除附近居民作案的嫌疑。
正思索着,陆知瑶听到身边有人跟她打招呼。
“不好意思久等了。”
楚砚早就看到陆知瑶在这里伫足等待,给下属安排好工作便先一步走了过来。
她礼貌地伸出手说:“你好,楚队长。”
“你…好。”楚砚轻轻握了握那只看似纤柔实则极具爆发力的手。
短暂的寒暄之后,陆知瑶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跟进工作:“现在仅仅打捞上来部份尸块,显然不能够据此确认尸源,楚队长有什么计划吗?”
楚砚紧了紧刚才交握的那只手后慢慢放下道:“我打算请蛙人下河打捞剩余尸块。”
蛙人队是特殊部队的一种,专门负责水下侦查、排爆等工作。
这次涉及的流域不算宽广,不过就算只从抛尸河段下游截止到入海口,最少也需要3个小队18个蛙人同步进行地毯式搜查,才能确保不遗漏一丝一毫地将抛尸河段流域搜查干净。
她确信,良好的沟通是保持高效工作的前提。
对于多部门联动协作,楚砚的经验比自己丰富,交给他的确是最好的选择。明确这一点之后陆知瑶说道:“那现场这边就拜托楚队长了,我先带林法医回市局进行尸检化验,有结果就通知你。”
她行事干净利落,把自己的工作安排也尽数详细告知。
楚砚郑重地颔首:“放心。”
见他如此承诺,陆知瑶便打算先行离开。
还没走出去两步又被叫住了。
楚砚追了过去:“等等。”
陆知瑶停下脚步看向他:“还有事吗?”
对方失笑着举起手机道:“既然要跟我保持联系,那总得告诉我一个联系方式吧。”
“差点把这个忘了。”陆知瑶一拍脑袋,接过他手里的手机,直接输入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又重新放回楚砚手里,“这是我的手机号,有事发信息打电话都行。”
低头看着手里的号码,楚砚拨通了,听到陆知瑶的手机响起了设定的初始铃声。
陆知瑶挂断电话把号码记号:“我也记好了,先走了。”
楚砚默默点头,看着她的背影走远。
安排好接下来的工作,陆知瑶才放心地走向来时的车。
路过警戒线的时候,陆知瑶看到外面站着一大票正在伸长了脖子围观的人。
这些人表情各异,尽显人性百态。
而他们的议论声也顺着风传进陆知瑶耳朵里。
“啧啧,连个囫囵身子都没留下,太造孽了!”
“谁说不是,也不知道这凶手怎么这么凶残,竟然用这么残忍的方式让人不得好死!”
“我看未必,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没准是这人生前做了什么缺德事才招来这种报复,不然正常人谁会用这种方法恶心自己啊!”
……
这些血糊糊的尸块,光看着都要做恶梦了,更别提亲自下手把人分尸。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陆知瑶的脚步微顿,深深地看了那□□头接耳的围观群众一眼,这才上车离去。
坐在车上没一会,林小落也赶了过来。
“组长,我都收集好了,咱们走吧!”
陆知瑶“嗯”了一声,打开存放尸块的箱子看了一眼。
隔着透明的塑料盒,能够看到几块完整的尸块。
她眼中赞赏更甚:“做得不错。”
只是交代一句就能随机应变把任务完成到这个程度,林小落不愧是他们重案组的法医师。
能收获陆知瑶的赞许是意外,更加让林小落确定,这位组长深不见底的实力。
回到市局后,目前手头的尸块由林小落带进解剖室进行取样分析,并按照陆知瑶的叮嘱交给DNA分析师蒋立楠进行基因检测和比对工作。
林小落提着一个大箱子来到化验室放到了办公桌上:“小蒋,给!”
蒋立楠打开箱子一看,里面林林总总装了上十份样本,他惊叹一声:“哟,这么多份,这是大活啊。”
林小落揉了揉扛了一天箱子而发酸的肩膀道:“你是没看见今天那具尸体被碎成了多小的体积!就这么大!”她举着自己的巴掌比划着,将尸块的大小指给蒋立楠看。
后者当即意识到案件面临的严峻局面。
碎尸案,是所有恶性刑事案件中最难查、棘手的一种。
不仅仅是尸块缺损导致的无法确定死者身份的问题,其中还牵涉到社会影响。
他们重案组接案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报案人是在河边垂钓的,来来往往群众那么多,案件具体情况必然捂不住。
在蒋立楠一脸严肃中,林小落接着说道:“按照目前找到的尸块体量来看,我推测一具尸体应该能被分割为几十块甚至上百块,想要找齐每一快做好检测再进行拼接,没有大半个月功夫别想做到,这么长时间都没得休了。”
正因如此,他们的工作才有意义。
蒋立楠整肃道:“不休息能如何,快点把手头的工作做完才是要紧。”
没什么比还死者清白更重要的事情了。
林小落点点头:“要不说小蒋你觉悟高,既然有这工作态度,那就上紧些,组长等着要结果!”
“我知道了,诶,”话说到一半,蒋立楠拉住了准备转身离开的林小落,神秘兮兮地问,“小落姐,咱们那新组长好相处吗?”
当初欢迎会,蒋立楠出差进修去了,没见过陆知瑶。
林小落抿着唇认真地思考一番后点头说:“好相处啊,不仅好说话,人还长得漂亮!”
二话不说上手就开始工作,并且调度能力和协调能力都是一流,这在林小落眼里就是好上司,有能力的表现。
蒋立楠半信半疑:“真的啊?”
他们做刑侦这一行的,哪个不是灰头土脸,就连林小落这个女法医也是个女汉子。
当真是女的当男的用,男的当牲口用。
但是林小落竟然还能说新组长漂亮?这让蒋立楠浮想联翩。
林小落回想着初次见到陆知瑶的惊艳笑道:“我骗你做什么,干正事去吧,少不了你见到正主的时候!”
而陆知瑶正在办公室整理着楚砚发回来的案卷资料。
报案人说过,发现尸块的下游地段常有钓友出没进行垂钓活动,不属于人迹罕至的地方。
凶手想要在这里抛尸不被人发现报警,那就必然会找一个人少的时间段,陆知瑶立即想到了深夜抛尸。
如果下游河段不是抛尸的第一地点,这些尸块是从中上游顺流而下的,那么就得有足够的流量带动这些尸块。
想到这里,陆知瑶打开电脑,打算查一下近期河流下游流域的径流量水文数据。
根据水文数据就能分析得出凶手的大概抛尸流域。
这也是从缩小调查范围,提高工作效率角度出发。
河边,楚砚联络的蛙人队已经到位了。
18名整备待发的蛙人站在河边,系上了最重要的牵引绳,只等楚砚一声令下。
楚砚低头看了眼手机,备注是一个“知”字发来的信息。
他快速浏览了一遍,随后展开流域地图同蛙人队的负责人说道:“就从我标记的这一段水域展开搜查,切勿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没问题。”确定了具体的搜查位置之后,负责人同18位蛙人招了招手,让他们分别从河道两岸下水。
3个小队下水后,沿着河道的纵贯线呈一字排开,对河流底部及河床进行搜查。
等待的时间总是最让人焦急的。
重案组没有浪费这段期间。
办公室里,陆知瑶将资料和证据线索一项一项地固定到白板上,案件的思路逐渐变得清晰。
没多久,林小落小跑进来报信:“组长,楚队长那边已经传来消息,他们又陆续打捞上来不少尸块。”
陆知瑶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而后说道:“让他们抓紧时间送到解剖室,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提取样本,还有催一催蒋立楠那边的情况。”
那么多尸块,不仅复原不容易,每一块尸块都要进行有效取样也是个冗杂的工作。
她作为法医专家,也需要加入取样的工作当中去。
林小落应声:“是!”随后转身去忙了。
她前脚刚走,汪世强后脚就抱着两箱子文件进来了,一下全放到了陆知瑶面前的办公桌上。
他拍了拍箱子道:“组长,这是案发现场的照片和相关痕迹样本附件。”
陆知瑶放下手里的图钉,走到那箱子面前,一边翻看一边分类,分成了两堆,指着那些样本袋吩咐汪世强:“这些送化验,照片登记入档,再把备份拿过来。”
“好的!”汪世强把分类的东西重新装回箱子里,扛着两个箱子就走了。
这一幕尽数落入了和汪世强擦肩而过得夏轲眼中。
没想到仅仅半天的功夫,重案组已经像模像样地运转起来。
走进办公之后,夏轲忍不住赞叹:“姐..不是,组长,你太厉害了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重案组工作很多年了!”
陆知瑶不以为意,看到他进来之后就把白板翻了过去,她的思维注意力还集中在手里的照片卷宗上。
这都是最粗浅的功夫,真正到了见真章的时候,他们重案组能不能发挥作用还是另一说。
命案面前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差错。
不过目前来看,同事们的表现让她很满意。
把手里的资料全部放到文件夹里,陆知瑶抬头看向还站在面前的夏轲:“你过来做什么的?”
夏轲笑着把手里的保温袋放下说:“我知道你被这个案子困着脱不开身,姑姑和姑父走之前叮嘱了我,让我好好照顾你,你是不是没吃中饭?”
“吃…了吧。”陆知瑶心不在焉地回答。
夏轲在市局没批准的情况下,这些案件相关的东西他全不能翻阅,看一眼都不行。
虽然陆知瑶把东西收起来了,白板都翻过去了,脑子里却还在围着案件线索转。
一看她这个状态,夏轲就知道她没把自己的话听到心里去,有些气闷地撅着嘴道:“别骗我了,我知道你没吃,特意给你带了水饺,你快吃吧!”
说着打开了面前的保温袋,从里面拿出一份热气腾腾的水饺来。
为什么是水饺,因为这个方便保存、营养均衡、吃起来还快。
作为一个弟弟,夏轲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她三下五除二把饺子解决了,盖上盒子往夏轲怀里一塞:“行了,吃完了赶紧走吧。”
他走了,陆知瑶才好继续解决手上的案子。
夏轲一看空空如也的饭盒,不由得惊诧道:“这么快?行吧。”
他也看明白了表姐的雷厉风行,怕是比男人还干脆了。
林小落在解剖室对4块尸块分别进行了分析检验,拿着报告来找陆知瑶汇报。
“嗯,怎么一股饺子味,闻着还挺香。”刚一进门,林小落就说着。
陆知瑶一看是她,放下手里的卷宗指着面前的座椅说:“林法医,坐下说吧。”
林小落这才把那饺子香气抛诸脑后,把自己的验尸报告放到了陆知瑶面前:“组长,我发现那只短脚上涂了指甲油,而且不是一般的指甲油,是甲油胶。”
“这二者有什么区别吗?”陆知瑶不爱做这些东西,对于这些女孩子的玩意不甚了解。
“甲油胶一般是需要照灯才能干的,而且多是美甲店做款式才会用,我看尸块脚上做的美甲款式并不复杂,不排除是死者自己买了设备回来做的可能性。”说着,林小落还特意把脚部尸块的照片翻给陆知瑶看。
即使被水泡过,脚趾甲上的美甲颜色仍旧鲜明,被灰白褶皱的皮肤映衬着,显得尤为诡异。
“这么说来,死者应该是个比较注重打扮的女性。”陆知瑶推测道,食指在桌面上不停敲击。
通过现有尸块的体貌特征及肌肉纤维组织不难判断,尸块通通是女性的身份。
陆知瑶微扬下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林小落又分享了另一个发现:“不仅于此,我还发现这只脚上的角质层一点都不明显。”
这一点让陆知瑶颇感意外。
按理说,被泡成这个样子的肢体部位,表皮组织很难分辨出角质层和真皮层才对。
林小落竟然发现了这么一个细节!
陆知瑶眼睛眯缝起来,表情凝肃:“角质层不明显…说明被害者平常走路比较少,又或者她不需要走路。”
“没错!”林小落觉得自己遇到了知音,她刚说出这个发现组长就能一下联想到关键点。
这是完善死者特征、查明尸源的重要步骤之一。
两个人就几块尸块的情况讨论了一下午,直到在化验室奋斗了三天整的蒋立楠,顶着两个黑眼圈出现在重案组办公室。
他看到办公室里两个人正在说话,也不敢开腔随便打扰,只能在门口等着。
等到陆知瑶发觉门口有人的时候,都过去半个小时了。
“你是…”
林小落随着陆知瑶的眼神看向门口,这才看到蒋立楠:“小蒋,你怎么过来了?”
蒋立楠走进门,往前送了送手里的文档:“我、我来送报告的。”
他的目光再次汇集到陆知瑶身上。
果真如同林小落说的那般,虽然陆知瑶身上穿的是一身再普通不过的T恤和牛仔裤,仍旧掩盖不了她的美貌华彩。
发现办公室突然陷入沉默,两个人都盯着他,他请了清嗓子走上前:“组长,DNA检验结果已经出来了,目前打捞上来的尸块的确是属于同一个人的。”
楚砚的组织能力和蛙人小队的行动速度都很快,河里又陆陆续续捞上来不少尸块。
无一例外,这些尸块都被取样送到了蒋立楠处进行DNA鉴定。
“这么多尸块都属于同一人的,看来目前受害者应该只有一个,那我们是否现在就进行尸体拼接?”林小落看向陆知瑶。
尸体尚未打捞完整,还有部份尸块没有找到。
“楚队长那边还没有结束打捞工作,拼接缝合的工作先缓缓,我们先进行尸块肢体整理看还少了什么,也好让负责打捞的同事有个方向。”陆知瑶说。
然而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出现了。
打捞工作一直持续了整整5天,几乎是河底每一寸河泥都被摸清楚了,其它的零碎尸块,包括一些可疑的衣物和物品都被打捞上来了,唯独死者的头颅迟迟不见踪影。
蛙人也是有身体极限的,每次下潜对于身体都是一种负担,长时间在河底的搜寻工作更是威胁到人体生命健康。
如此双重理由之下,打捞工作暂停了。
楚砚带着人到市局跟陆知瑶开会,面色阴晴不定。
“蛙人小队已经将河底详细搜寻过,能找的都找到了,找不到的不是被水流冲走了,那就是被鱼虾给吃了。”
虽然他并不想如此盖棺定论,不过这件事情显然是无解的了。
汪世强看过陆知瑶查的水文资料,皱褶眉头说:“不应该啊,这个时候不是水流湍急的季节,哪怕是被鱼虾吃了,那头颅也得留下骨头…会不会是凶手在行凶过程中故意将这个部位留下来,或者藏匿,或者异地抛尸了。”
这是另一种破案思路。
林小落看着卷宗一脸严肃道:“看来这是一起仇杀案件。”
听着几人的分析,陆知瑶说:“我觉得现在我们应该更着重对于凶手的侧写,通过现场的证据来推断凶手的踪迹。”
案件性质定了,尸源不能确认也是无用功。
找到凶手的行踪对于破解碎尸的密码也是大有帮助。
说完,她看向了楚砚:“我记得楚队长是这方面的专家,你怎么看?”
他是行为心理学专家,对于犯罪心理方面很有造诣。
楚砚沉思片刻后说:“尸体碎成多块,推断嫌疑人可能在工地工作,体力较好,能熟练使用工具,抛尸方法简单粗暴,即随手抛尸在附近河中,没有抵抗伤,双方体力悬殊。但还是要以目前手里的线索为突破口。”
犯罪心理学上的推演,包括测谎,都不能当做证据,只能算是提供一个方向,但有一个东西从来没有变过,就是刑事侦查的推导思维。
这时候,汪世强再度提起现场的情况:“痕检方面没有大的收获。”
除开一些搬运导致的擦拭痕迹外,几乎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凶手似乎是步行来到河边的,没有给警方留下太多证据,一场潮起潮落过后,很多有用的痕迹,比如脚印之类的,也都湮灭在河岸里。
楚砚扫视众人一眼后说道:“不如,我再试试吧。”
汪世强问:“楚队长,这18人的蛙人小队都干废了,你打算怎么试?”
其实办法是有的,只是楚砚轻易不会拿出这个办法做方案。
他先打量了一番陆知瑶的表情,随后才道:“还有一个办法的。抽水,排淤,进一步扩大搜索范围。”
其他人听完都陷入了沉默。
要对河流下游流域展开这样大的工程,不说别的,光人力物力都要耗费不少。
这样都找不到,背锅的人只能是楚砚。
能采取的方法都采取了,仍旧一无所获,这才是最让人崩溃的。
对于这一步,陆知瑶也是慎之又慎。
“没办法,只能试试。”楚砚无奈地耸肩,“如果再找不到,那就证明汪世强的推论是正确的。”
言外之意,他心意已决,这个锅他是铁定要背了。
其他人都不敢轻率发表意见。
因为他们没有其它的更好的办法。
陆知瑶深知楚砚破案心切,没有劝什么,只吩咐自己手底下的人:“即如此,汪世强你们也动起来吧,要在凶手藏匿死者头颅这件事情上下功夫!”
鸡蛋不要放在一个篮子里,汪世强既然想到了这个破案思路,那就不要浪费他的脑细胞。
散会之后,陆知瑶把楚砚约到了自己办公室。
“楚队长想法很多啊。”陆知瑶随手倒了一杯白开水递给楚砚,“我不喝茶,办公室里只有白开水,你对付喝一口吧。”
楚砚接过来,嘬了一口之后说:“还好。”
陆知瑶已经坐回了自己的办公桌,她挑眉问:“你不怕为了这个案子受处分?”
红唇半弯的模样极具风情。
楚砚错开视线,盯着自己眼前的水杯,声音镇定自若:“不怕。”
看他是来真的,陆知瑶严正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少不得见者有份。”
楚砚抬头看向陆知瑶,却看不明白她眼底的情绪。
陆知瑶接着道:“抽干河域这件事情我来跟局长提,你只要负责执行就行了。”
“这怎么…”楚砚打断了她的话,不想把陆知瑶也拉下水。
毕竟这方案是他提出来的。
陆知瑶伸出一只手往下一摁,示意他稍安勿躁:“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只消看一眼她的眼睛,许许多多的话便堵在了楚砚喉头,喉结上下滑动一番,他吐出一个字:“好。”
陆知瑶开始跟他分析这件事情的利弊。
“我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都是想要尽快侦破这件棘手的案子,我是市局重案组组长,说话的份量比你一个人要强,这件事情要办,还得办得漂亮。”
一个人负责提方案,另一个监督执行,哪怕最后一无所获,也有她和楚砚两个人来承担后果,这远比他一个人去做付出的成本要小很多。
楚砚听着陆知瑶的利弊分析,眼中是遮掩不住的赞赏。
这世上能够像陆知瑶这样在他面前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女孩子,怕是只有她一人了。
说完之后,陆知瑶盯着入神的楚砚问:“如何?”
楚砚沉默片刻,而后确认道:“你是想要跟我彻底达成合作?”
“没错。”陆知瑶笃信,楚砚如果懂得趋利避害,那就势必答应她的提议。
这不仅是从结果考虑,要是重案组和分局刑侦大队一起向市政提出这个请求,想必通过的几率也会大一点。
楚砚点头说:“那好。”
饶是陆知瑶也没预料到楚砚会答应得这么痛快。
她怔了怔,回神后露出一抹笑容:“楚队长,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陆组长。”
楚砚离开市局后,陆知瑶迅速向局长递交了相关资料和申请。
关于为了搜查死者头颅要抽干水域的这件事情,局长也是闻所未闻。
只是案情要紧,他一番衡量之后便答应了陆知瑶的请求。
楚砚获得许可,迅速组织人手对下游流域展开堵截抽水的工作。
这件事情动静太大,很难不引起人的关注。
网上热议如沸的同时,楚砚亲自下场搜查整片河域。
陆知瑶也去了现场。
说是把水抽干,当然并非彻底一滴水不剩,水面上还是能走轻量的小船的。
船载着人,用网子捞着河底的沉积物,冲刷干净之后把淤泥里的东西一样样的清理出来。
这条河这么多年了,虽说每年都有清洁员进行清扫,掉进去的东西也不少,要把这些东西和命案相关的证物区分开来,又是一个巨大的工程。
不仅楚砚请的人去了,刑侦大队的警员统统下了河。
一个两个都是浑身泥点子,满头大汗,背上更是泥水和汗水混在一起的“杰作”。
陆知瑶看到楚砚的时候,他的情况只是更糟不会更好,俨然成了一个泥人。
她递过去一张纸让楚砚好歹把眼睛鼻子边上的泥清理一下,问道:“怎么样了?”
楚砚表情僵硬地摇了摇头。
整片地方都找过了,还是没有死者头颅一丝一毫下落。
陆知瑶无言,拍了拍楚砚的肩膀,上岸回了市局。
东边不亮西边亮,总有一头要有所进展。
汪世强在陆知瑶的授意下开始搜查近期有网购或者线下购买防腐剂及相关保存鲜肉手段的人。
只是人海茫茫,想找一个藏着人头的凶手谈何容易。
就在这关键时刻,林小落迈着沉重的步伐地找上了陆知瑶:“组长…”
陆知瑶把对方的欲言又止看在眼里,将办公室的门关上之后问:“林法医,有话直说。”
林小落说:“我按照你的吩咐把尸体从头到脚打理了一遍,发现除开头颅之外,还有一样东西也不见了。”
话说到这里,陆知瑶的心瞬间收紧:“是什么?”
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林小落声音艰涩地开口:“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