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王中毒案共有四位嫌犯,除却当时在听风轩的骆、珠、楚三人外,还有百味斋老板高平。当然,这并不意味着高平是百味斋里唯一可怀疑的对象,毕竟谁也不知道那盒桃花酥出自哪位糕点师的妙手,但他身为老板,理所当然地成为主要嫌犯之一。
雍王妃因身份特殊,不便与其他人一起收押进怀庆公主府,可也被限制了活动,不得离开雍王府半步。
怀庆公主毛遂自荐为案件主理人,刑部从中协助。欲确认投毒案的凶手,大抵要提出这几个问题:嫌疑人的动机是什么?用了什么手法?证据在何处?
据雍王府其他人等的供词,雍王夫妇关系和睦,而雍王本人与王妃身边的侍女也没有矛盾。
乐师呢?怀庆与乐师偶有往来,每月都要去听风轩几次,她晓得楚瑰意本性较为张扬,自持琴艺过人,却在大病一场后变得沉稳,不像有投毒动机的样子,而且乐师有不在场证明。
最后便是高平,高平年方四十岁,经营百味斋二十余载,且百味斋毗邻听风轩,深得京城富贵官宦喜爱,按照这个思路,四位嫌疑人和受害人齐殊可以构成一个交错的网状关系——他们彼此相识,素有来往。
怀庆很快想到了党争,这也是她进言不可张扬的原因,毕竟雍王是在人如流水的乐坊中毒,她唯恐此事愈演愈烈,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京城,皇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她并非不懂。
朝中唯一能与齐殊争锋的人便是皇帝长子康王,按照方才推导出关系网的思路,康王十有八九与楚瑰意、高平是相识的,骆青月出嫁前是闺阁女子,婚后才与康王相识,珠桦便更不可能了,后两者就算与康王有联系,也只能私下进行。
怀庆不急不躁地梳理着案情,将玉如意搁在椅靠上敲了又敲。她方才下了新令,除了案发场地听风轩的每一个角落外,雍王府、百味斋也必须细细搜查,不可放过任一个角落。
进展凝滞之际,听风轩中有可能知情的人被带到了她面前,这是一个她不大熟悉的女子,名为李瑟,擅长琵琶,与楚瑰意并称“听风双姝”。
怀庆长在皇家,不怒自威,沉声命李瑟将所知的一切托出。
李瑟在听风轩中见过无数高官显贵,曾有幸为怀庆公主奏过一次琵琶,故而她身姿张弛有度、神色淡定从容,只有她自己知道,肋骨下的红色器官跳动得有多么快。
她虽不喜楚瑰意平日里孤傲的态度,可也得承认,楚瑰意是世上为数不多能与自己论音谈曲的人,二人在乐艺上的切磋较量不论输赢与否,都给她带来了极大的情绪价值。
李瑟对楚瑰意和雍王不可告人的关系有所猜测,但她视楚瑰意为知己,不愿对方出事。
如此一来,她就等于站在了法理的对面。
法理情理或可相伴相生,或可对峙背驰,而李瑟注定只能择其一。
她唇边略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法理,什么法理?听风轩乐师几乎都是流落街头的孤儿,她们受尽白眼欺凌的时候,法理可曾庇护过她们分毫?她有幸得到收留,有幸学习乐艺,全靠“情”字。
在李瑟眼中,法理是世上最可笑、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李瑟的笑容渐渐大了,由嘲讽转为了真挚,这是她常用的演技,用来对付那些难缠的客人:“雍王殿下常去听风轩,除了听瑰意的琴,也会听其他姐妹们的技艺。瑰意虽冷僻孤傲,实则为人温和,外冷内热,若说她下毒谋害殿下,妾身是万万不信的。”
怀庆听完,浅浅拧了一下眉毛。早在审问李瑟之前,刑部就有人告知她,李瑟与楚瑰意常常针锋相对,为何李瑟会为对手做辩护?
“本宫向你保证,楚瑰意一人犯事,祸不及听风轩其余人。你不要害怕殃及自身,万万不可包庇她。”
“妾身并非怕株连,而是事实本就如此。”
怀庆挥退李瑟,召来听风轩的另外两位乐师。
这三位来自乐坊的姑娘,与楚瑰意有亲密者、疏离者、敌对者,却无一不为楚瑰意做出担保。
她们不约而同的证词令怀庆减少了几分对楚瑰意的怀疑。
接着,雍王府的仆从、百味斋的伙计陆陆续续被审问,无一例外,他们的回答大同小异:嫌犯与人为善,和雍王没有任何矛盾。
对可能窝□□药地点的搜查还未完成,其实一个聪明谨慎的犯人,不会把毒药放在自己身上或房间中,该用完后丢弃才是理智之举。
怀庆喝了口茶,向刑部郎官道:“去探查康王和嫌犯们的关系。”
她默默做出大胆假设,如果说每个人都有杀害雍王的动机呢?如果此事是联合作案呢?比如说,楚瑰意、骆青月、珠桦以乐谱为饵,引齐殊一同前往听风轩,百味斋老板高平再送上有毒糕点。只要案发,嫌疑最大的就是楚瑰意,所以楚瑰意才会用猫当借口,给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将所有人的嫌疑都尽可能降低。
然而她怎么有本事对猫下具体的命令?
什么样的猫能精准把握撞翻吊兰的时机?猫成精了?不受控制的猫
难道听风轩里还有其他人参与投毒,所以三位充作证人的乐师才会交出类似的供词?
既然是假设,不妨再大胆些。
就当作猫聪颖过人,有几分妖气灵气在身上罢,楚瑰意此举的目的是降低她自己的嫌疑,而骆青月和珠桦动机不显,百味斋搜不到毒物证据,这件案子就会成为悬案。
在楚瑰意离开房间前,她已为骆青月分配好了糕点,只要齐殊在剩下的糕点里二选其一,拿起有毒的那一块就好,而珠桦身为同谋,当然知道到底哪一块有毒……
等等。
怀庆在自己大胆的假设里,找到了新思路。
还有一种可能,需要把案发时在听风轩里的四个人分为了三个阵营。第一个阵营是有不在场证明的楚瑰意,第二个阵营是骆青月,第三个阵营是珠桦和齐殊。
骆青月是来凑数的,楚瑰意是投毒凶手,而第三阵营里的两人……
凶手的目的是除去其中之一。
只要除去其一,拿起有毒糕点的五成概率,就变成了十成。
凶手不在乎中毒的是齐殊还是珠桦,只要他们中的任意一个人中毒,凶手便达到了目的。
无法解释的动机,恰到时机的不在场证明,只有五成的概率,楚瑰意自信大胆,完成了一场匪夷所思的犯罪。
但仍有解释不通的地方。
楚瑰意害珠桦做什么?她与珠桦有什么仇恨?莫非她丧心病狂到利用珠桦,宁可让无辜之人承担那五成概率,也要试试齐殊会不会中毒?
“二哥还未醒吗?”怀庆有些耐不住性子了,尾音里饱含烦闷。
侍从回应道:“回殿下,还未醒。”
怀庆看看桌上计时的沙漏,道:“那便先将府上的三个嫌犯再带上来。”
首先被带上来的是高平,他泪眼婆娑,见了公主后扑通跪下,大哭道:“草民冤枉啊!草民勤勤恳恳卖了二十年糕点,口碑一向很好,草民实在不知桃花酥里怎会有剧毒!”
怀庆捏出谎言,小作威逼:“百味斋里已查出了同样的毒物,你且招供罢,抗拒从严,坦白从宽,别害死你父母妻儿。”
“草民真的不知啊!草民只是老板,亲手做糕点的并非草民,或许是旁人投毒!”高平颤颤巍巍地磕着头,惊惧交加道,“定是楚瑰意那贱人,一定是她!”
“哦?”怀庆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毛,“你和别人口中的楚瑰意很是不一样。你似是很厌恶她?”
高平喉间滚过一团口水,心里脑里全是楚瑰意白皙柔软的手……
他只不过是摸了一下楚瑰意的手,再顺着手摸到了女人的腰肢,便挨了重重一记巴掌,连百味斋的桌子也被掀翻,真是岂有此理!他家中富庶,楚瑰意区区一个乐坊卖艺的丫头片子,能被他看上,是多大的福气啊!
高平重重磕了两下头,道:“草民与她有旧怨,她要陷害草民并非全无可能!”
语毕,他多添了几句污言秽语,此次话音未落,便听怀庆公主威严的声音响起:“嘴真脏,掌嘴。”
她的侍女大步流星上前,一手提起高平的发髻,一手哐哐地扇起了巴掌,清脆的声响不绝于耳。
怀庆倚靠着椅背,漫不经心把玩玉如意,斜斜睥睨着前方:“本宫欣赏楚瑰意才学,听不得这等污人清听的话。在你指证她之前,先把嘴洗洗干净罢。”
高平狼狈不堪地被拖走了,下一个走进来的人是珠桦。珠桦不像高平那样,见了金尊玉贵的公主便跪下,而是挺直腰杆道:“参见公主。”
怀庆不欲与她论礼,开门见山道:“你房中已查出和桃花酥里同样的毒物,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不可能!”珠桦中气十足地驳回,“我为什么要害雍王?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又是从哪里搞来的奇毒?”
“……”怀庆罕见地沉默了,良久之后,她微启朱唇,“如果本宫知道,还需来问你?”
珠桦眨巴眨巴眼睛,道:“请听我一言。我候审时略作推理,得出了一些未经证实但存在合理性的结论。若您愿意,我愿意说说看。”
两个人交谈的时间不长,珠桦少了怀庆那样复杂繁多的思路,直奔“阵营三分论”:“所以我认为楚瑰意投毒是最佳答案,然而其中那些解释不了的东西……我确实没法给您一个交代。”
身为扑街写手,珠桦的想象力天马行空,再加上她亲耳听过楚瑰意欲摆脱外室身份的对话,认为楚瑰意是有理由对齐殊下手的,便排除其他答案,认准现在的答案不动摇。
她没想到怀庆公主能够想到这一层,不禁要暗暗夸一声“名侦探怀庆”。
“你如何看待楚瑰意投毒的动机?”名侦探问道。
珠桦这下哑巴了,就算她知道楚瑰意是齐殊外室,但要亲口说出来某某是第三者,倒要费些口舌上的勇气。而且楚瑰意没有理由给她投毒,或许是真的把她当成了完成五成概率的工具人。
“既然问不出来东西,就继续把人关押着。二哥的口供也是重要证据,万事等他醒了再做打算。”怀庆瞥了眼前的侍女一眼,欲起身离开。
临行前,未洗清嫌疑的小侍女突然虚虚挡了她一步,眉目间有几分焦急:“既然王爷未醒,那我家王妃呢?是不是在府中哭鼻子?”
作者有话要说:尽力把推理过程写得清楚易懂了,没看懂的宝宝可以在评论区说一下哪里不懂TAT
怀庆公主大名齐容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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