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随着婚期的逼近,定国公府动起来了,喜气洋洋,张灯结彩,一串又一串的长鞭炮挂起,采买的嫁妆和嫁女儿的水酒一样一样搬入府里,谁也没空暇关注日渐寡言的宫二小姐,她在欢笑声中被忽略,彻底成为不受重视的影子。
  而备嫁的宫徽羽调适得还不错,虽然她心里还惦记甄夏那个要命的冤家,可是她回府多日了,原本的日日一封书信到如今的音讯全无,她还能做何想法呢?
  不就是一场美丽的错误,短暂的交会后便如同灿烂的烟火,倏地升空,火花爆开,一瞬间的惊艳后化为沉寂。
  她已经不再多想了,学着认命,随遇而安,做为皇家媳妇,她要面对的挑战更多,得打起精神来应对,不能依着以往的懒性子。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家族,对她而言是一大考验,而她不晓得自己能不能胜任四皇子妃这个位置。
  无论如何,今日是她的出阁日,她没有回头路了。
  「玉楼,背起你妹妹,送她上花轿。」定国公略带感伤的声音一扬,一名男子的胳步声靠近。
  「是的,爹。」
  盖着红头巾,手捧福寿果,宫徽羽垂视的眸子中出现一双黑缎缂丝云头后,在喜娘的搀扶下,她趴伏在一道宽厚的背上,微微的松木气息由她大哥身上飘至。
  宫玉楼,侧室李夫人之子,也是定国公府庶长子,大她三岁,听说品性尚可,在京畿营任校尉,官阶不高但前景看好。
  在出嫁前,她娘将府里的亲疏远近关系说了一遍,要她牢牢记在心里,有的是尚能走动的近亲,有的是八竿子打不上的远戚,终归是定国公府盘枝错节的亲属,以后说不定能用得上。
  不过相较娘亲含蓄的解说,倒不如她身边几个丫头打探出来的有用,下人们彼此间的交流才是最真实的,一盘瓜子几块甜糕,谁和谁交好,谁和谁的性子如何全都一清二楚。
  「上花轿了,悠着点,别颠着我妹子。」清雅带醇的低嗓一起,回应的是轿夫的齐声一喝。
  花轿被抬高,心神不集中的宫徽羽颠了一下,身子一歪差点撞到轿壁,她及时伸手一撑,轿外的喜娘低声问新娘子有没有事,她敲敲轿壁表示无妨。
  锣鼓声喧天,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此起彼落,坐在花轿里的宫徽羽手心冒汗,对着未知的前路有着满心的忧虑和怯惧,虽已做好心理准备,但此刻她发现她有想逃的冲动,不愿当只金丝雀。
  但是,她没有机会当逃婚新娘,走走停停间已绕行了大半座皇都,花轿终于停在四皇子府前。
  「新娘子下轿。」尖着嗓子的礼官高声一喊。
  深吸了口气,宫徽羽缓缓下轿,她脚才一落地,半个身子还未出轿,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手像怕她跑了似的紧握她皓腕,半牵半扶地让她站直身,再将红色喜巾的一端塞入她手中。
  跨槛,过火盆子,踩过碎瓦片,一片红的喜堂挂满祝贺的喜幛,亲自主婚的一国之君高坐主位,以示对皇子的重视,皇后身着金黄凤袍陪坐一侧,笑睨帝君夫婿。
  夏侯祯的生母陈美人则顺眉低目的站在皇后身后,轻拭欢喜的泪水。「一拜天地。」
  双膝落地,对门外三叩首。
  「二拜高堂。」
  双双一转身,再拜谢亲恩。「夫妻交拜。」
  举案齐眉,愿得一心人,三拜。「礼成,送入洞房。」
  终于完成了。宫徽羽暗吁了一口气,庆幸一切依礼而行,未出纰漏,为人媳妇的第一关安然度过。
  但是她高兴得太早了,紧绷的心口一放松,她一时步伐过大,不慎踩到大红嫁衣的裙摆,忽地踉跄,脚下不稳,眼看着就要出大糗,跌倒在地,在众多宾客面前大失四皇子妃的体面了,幸好身边的男人适时扶住她,使她免于颜面尽失,受人耻笑,不过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小手蓦地一紧。
  「冒冒失失的,这么迫不及待要嫁给我?」朗笑声沉沉响起。
  咦!这声音……好熟悉,不正经的调笑声好像……不,一定是她想多了,声音和语调再像也不会是那个人,她嫁的人是夏侯祯而非甄夏。
  稍稍压下失落的心情,宫徽羽涩笑地放开丈夫的搀扶,在喜娘的引导下她入了新房,坐上同样红得刺眼的大床,百子千孙被摊放在喜床上,两盏红烛燃着喜泪。
  恍惚间,有人来闹洞房,说了几句令人面红耳热的下流话,哄笑声中夹杂着恶意的取笑,她听见「克妻」、「无子」、「恶鬼转世」等恶语,赌她何时上祖宗牌位。
  「不用理会,是三皇子的人,逞口舌之勇不足为惧,你先歇一会儿,我去敬完酒后再来陪你。」
  小手被轻捏了一下,爽朗的笑声渐远,腰背酸痛的宫徽羽内心狐疑骤增,要不是没见着长相,那醇厚的嗓音根本与那人无异,相似至极。
  她想找个人来问,可是喜房内安静得听不到一丝声响,连喜娘都到外头看热闹,多收几个红包。
  等待让人心慌,她的心情像在漫无边际的海面上划着轻舟,看似平静的视野不知何时会有大浪打来,将她这艘摇摇晃晃的小舟打翻。
  想着想着,她忽然觉得肚子饿了,便不假思索地拿起手中的福寿果,也就是苹果张口一咬,入口的酸甜让她更饿了,不知不觉中她已啃完整颗苹果,只剩下布满牙印的果核。
  「小姐,小姐,奴婢告诉你一个天大的惊喜,原来四皇子是我们认识的甄……」伴随着开门关门声,有人进来了。
  真什么,还有假皇子不成,还没吃饱的宫徽羽摸到洒在床上的花生,她拾起一颗剥壳。
  「哎呀!我的祖宗,你怎么把福寿果给吃了,那要留着的,添福添寿添喜气,你把福气吃进肚子里了。」同样甫进门的喜娘扶着额叹气,哭笑不得地帮着毁尸灭迹,将果核一脚扫向床底。
  原来不能吃啊?宫徽羽别扭的干笑。「福气在我肚子里不就表示我是有福之人,繁文褥节不重要……啊!好生。」
  「呃!你在吃什么?」天哪!头一回见到这般贪嘴的新娘子,她还是四皇子妃呢!真是……叫人无言以对。
  「……花生。」她呐呐地咽下生花生。
  一听是花生,喜娘顿时笑逐颜开,吉祥话顺口一出。「好生、好生,明年生个白胖娃儿,三年抱两娃,一个牵着一个抱,两个儿子,喊你娘,哥哥招手妹妹来,添个玉雕小郡主,儿女绕膝享清福……」
  「好,说得好,儿女绕膝,赏!」有儿有女,人生也就圆满了,再无所求。
  「四皇子安。」喜娘福了福身,收下颇为沉重的红包。「都退下了,不用人侍候。」面色红润的男人一身酒气,身上的红袍映得他更加红光满面,一身风流。
  「是。」
  陪嫁过来的阿绣本想说什么,夏侯祯却一挥手,让她退出新房,她马上麻利地照办,打算赶紧回去安置陪嫁丫头的下人房,将四皇子就是甄公子的大喜讯告诉富春和众姐妹。
  小姐如愿以偿了,不必再担心所嫁非人!
  「难得看你像大家闺秀似的温婉安静,我不会在无意间拾到宝了吧!小羽儿。」她的端静令人发噱。
  小羽儿?宫徽羽心头咯噔一下。「揭头巾。」
  「看来你真的很急,先是迫不及待的投怀送抱,这会儿又急着入洞房,为夫若不满足你倒是为夫的不是。」真不容易呀!等待是值得的,该他的就是他的,跑不掉。
  一柄金镶玉如意吉祥秤挑开了红头巾,飘飘落地,露出一张妆点得明媚的小脸,宛如芙蓉般娇艳地盛开。
  「是你?!」居然真是他?
  「是我?」夏侯祯眉头微微一蹙,不解她的诧异所为何来,但是能娶到心爱女子为妻,心中的纳闷很快被喜悦取代。「小羽儿……不,该改口称爱妃,为夫的卓尔不凡,气宇轩昂,翩翩风采让你看傻眼了不,瞧你盯着我目不转睛,看得为夫好生羞臊……」
  「爱妃?」杏眸圆睁,几乎要咬碎一口编贝白牙。「你是甄夏?还真吓了我一大跳,你为什么没告诉我甄夏就是四皇子,你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怒极的新任四皇子妃根本忘了出嫁前娘亲殷切交代的「闺训」,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抽走他手上的如意枰,朝着他手脚、背、身体猛打一番,也不怕惊动外头的听房人。
  她太生气了,没法咽下这口怒气,在今日前她是多么地旁徨不安,尽管装得再洒脱认命,她心底仍为辜负甄夏而愧疚,想着两人的种种过往暗自神伤,心里的煎熬和撕扯无法以言语来形容,痛到麻木。
  一度她还想着他会来劫亲,以他狂狷不羁的性子定是不惧皇家淫威和流言,他会来带她走,从此天涯一双人,鸳鸯蝴蝶两相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