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阿寿想要什么,我让他画给你.」
  「我不……」 蓦地,她看见已经画好,插在木桩上晾干的几个小糖人,心口微震.
  「这是?」
  「这是福、禄、寿、喜四神座前的小仙人,活泼可人又逗趣,买一个添福添寿吧!」见有客人询问,画糖老人连忙兜售。
  「不像.」一道道模糊影像闪过眼前,她不自觉脱口而出.
  「哪里不像,老叟愿闻其详.」他照庙里的画像画,神韵八九不离十,
  阿寿失神的喃喃自语,「福娃爱笑,脸蛋圆润,喜妞调皮,眼神慧黔,禄至是哥儿,他……风姿过人…… 」
  一抹刺痛像尖锥刺向脑门,她软了身子,面色微白的扶着额,低吟出声,
  「怎么了,阿寿,头又痛了?」察觉她的不适,陌千臾趋前一扶,两指搭上她的脉门诊断.
  「嗯…… 」她无力地点头,玉颊微凉.
  「是想起什么了?」关心则乱,她刚才对四小仙的熟稔口吻被他轻易忽略掉.
  她摇着头,
  「不记得了,好像有几个人,可是我不认识…… 」
  只觉心头很酸,想看清他们长相,他们对她似乎很重要.
  这些话她没说出口,不想他担心,为她过于劳心.
  「不急,慢慢来,总有一天你会想起自己是谁,我会一直陪着你.」他从白色瓷瓶中取出一粒药丸,以水化开让她服用,那是安神药,使人心境平和.
  「千臾……」她动容,反手握了握他.
  听她朱唇喊出他的名字,陌千臾心头更加柔软.
  一脸不耐烦的红红甩开点墨拉她的手,一蹦一跳地跑过来,拉住阿寿的绸裙.
  「你们有完没完,还要不要逛下去,我累了,要休息.」人好多、好烦,人声鼎沸吵得她头快爆炸了.
  「累了吗?瞧你额头都出汗了.」陌千臾的温润嗓音是对着心仪佳人道,以袖口轻拭她额上香汗.
  「我饿了,快喂我,我要吃肉.」不甘心被冷落一旁的红红高声一嚷,非要人家理她不可.
  陌千臾照样忽视她,大掌不见使劲地轻轻一佛,红红扯裙的小手忽被拔开,小小的身子踉跄退了好几步,她又惊又怒地横眸瞪人.
  要不是身后的点墨及时托住她,只怕会跌个四脚朝天,成了翻不了身的笨龟.
  「对红红好一些,别老是欺负她,她还小,」以修为而言,是初破蛋的小雏.
  陌千臾深默半晌,突然冒出了一句令人啼笑皆非的幼稚话语,
  「她不该跟我抢你.」
  「你……你说这话羞不羞人呀!竟然跟个孩子争宠.」她先是怔愕,继而噗嗤一声,
  「多笑笑,很美,我的魂儿都被你勾走了.」他低下头,陶然望着美人的嫣然笑颜.
  阿寿脸皮薄,面上一热地推了推他.
  「找个地方歇会吧!真的饿了.」
  「好、好,阿寿的话我就听,前头有间酒楼,咱们去吃顿好的,」她一笑,他的心就化成一难水.
  爱倩的毒人人难逃,就差在中得深还是浅,很显然的,陌千臾是毒入骨髓药石罔治,他嘴角噙笑地握着柔若无骨的手,似水柔情只给一人.
  「太过分了,他们怎么可以自个儿走掉,万一我走丢了,他们上哪找一个赔给我娘.」红红不满地用力跺脚。
  「别再嘀嘀咕咕了,还不快点跟上去,真要跟丢,咱们什么都没得吃.」点墨机灵,拉起她的手就往前跑.
  俊雅公子与嫋嫋(niǎo)佳人在前头喁喁(yóng)私语,浓情密意,腿短的娃儿在后头苦苦追赶着,形成有趣的街景,
  【第五章】
  桐县城最繁华的地方在东街,商家林立,人潮汹涌.
  位在这条街上的吉样酒楼,占地辽阔,分有一楼大堂和二楼雅座,每日进出的客人川流不息,是当地最负盛名的酒楼。
  不过,它最教人称奇的不是菜色多、菜肴美味……虽然这也是它招揽客源的一绝,而是闲话多过牛毛,每个人都喜欢在此处高谈阔论.
  所以若是想打听些什么,或是听听近日发生什么事,来吉样酒楼准没错.
  二楼靠窗而坐的男女和低头猛吃的少年和女娃,则无意流于俗媚,他们耳不闻杂音,安静进食,怡然自得地自成一方天地,
  「吃慢点,红红,没跟你抢,小心噎着了,」阿寿劝了句.真有那么饿吗?
  竟把整盘菜倒进碗去.
  谁说没人跟我抢,你是眼睛瞎了是不是?没瞧一筷子粉皮肉丝从我面前经过,落在你的碗里,还有那碗嫩笋鸡茸汤……苏!快吃、快吃,绝对不能吃输人.
  阿寿没瞧见桌上的龙争虎斗,倒是看出红红心里的不满,红红不只一次从她碗中夹走陌千臾夹给她的肉片,还得意又带点轻蔑地扬起下额.
  她看了好笑却不说破,由着红红孩子气的行径,她本就对荤食没多大兴趣,吃它只是为了填饱肚皮,
  不过红红抢得再凶,她的碗里也始终没空过,醋溜鱼片、双菇炖鸡、水晶肘子……色香味俱全的各种佳肴堆得碗尖.
  无奈地叹喟,她一脸求饶地望向喂上瘾的男人,她的食量真的无法和猪媲美.
  「喝点白术菊花酒,补神定气,治心虚寒,对你的脑伤也益处良多.」脑疾比其他疾病更棘手,不易疗愈.
  陌千臾时时惦记她的失忆,她一日不想起来便一日难受,他看了心有不忍.
  虽然身体并无大碍,阿寿天生的复原能力加上他的医术,玉肌水肤不留瑕疵,美若白玉,可他仍然无法安心 ,脑部的病变向采最难预测,他不赌那万分之一。
  「我好了大半,头也少疼了,你别老为我忧心,死不了的.」她的用意是想让他宽心,结果反而说到他的恐惧.
  「什么死不死,别胡说,晦气,我怎么可能让你有事.」他突然记起救起她时的情景,竟有些害怕起来。
  当时她的脸和四肢呈焦黑色,浑身雷击后的烧焦气味,他诊了好几次都诊不到脉象,几乎已是死人一个.
  是他不死心一试再试,才诊出微弱气息,并以炼制不易的「回魂丹」混其鲜血喂入她口中,再用内力催化药性才救下一命.
  如果他再慢上一盏茶工夫,恐怕佳人芳魂已逝.
  阿寿唇角微扬.
  「我知道你费了多少心力救我,我这条命是捡回来的,若是没有你,我也不能安然坐在这里.」
  陌千臾取巧的接话,「那你打算怎么报答我?救命之恩可是大过天. 」
  「我一直以为你是儒雅谦逊的君子.」施恩不望报,一切但求问心无愧.
  「我也曾经以为我是,直到遇见你.」他将鸡肉去皮,放到她嘴边,眼中温笑透人心坎,徐徐而入.
  「……」 说不过他,她选择沉默,勉为其难吞下入口即化的鸡腿肉.
  树无皮,必死无疑;人若无皮,天下无敌,她认输.
  一张桌子四个人,除了楼下传来的嘈杂声,鸦雀无声,
  也因为没人开口说话,埋头进食才听清楚底下酒客的交谈,其中几人的闲聊令陌千臾手中的筷子一停,眉心徐徐拢起。
  「你们听说了没?名剑山庄的霍五死了.」
  「什么?!几时死的,他不是才四十出头而已?」正值壮年、武艺超群,哪像短命之相.
  霍五死了?陌千臾心口咯瞪一下.
  「上个月十九,被人发现死在城外五里坡.」
  上个月十九…… 不就是他救他的那一天?
  「怎么死的?」
  「一剑穿心,连心都给刨了,捏爆丢在一旁,死状甚惨.」手段真凶残,杀人还不给全尸.
  「是江却追杀吧!他到底惹上哪一路的凶神恶煞?下手这般狠毒.」人死恩怨了,何必虐尸.
  声音忽地压低,似怕被人听到.
  「是三玄教.」
  「什、什么,近年崛起于南域的三……三玄教?!」传闻以人血献祭,残暴狠戾的邪教.
  「根据百晓生透露的消息,芝高人胆大的霍五居然潜入三玄教总坛,盗走他们镇教之宝「苍日].」存心找死嘛!难怪人家不放过他.
  百晓生,百家乒器谱编者兼万事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天底下没有他不知道的秘密.
  「什么是「苍日」?」是刀剑还是神物.
  「你连「苍日」是什么都不晓得,还怎么在江湖上行走,那是一颗通体墨黑的圆珠,约鸡卵大小,能驱邪避毒、延年益寿.」
  陌千臾不动声色的以口就怀,饮了一口酒,指尖抚过腰间锦袋里的圆物.
  「霍五一死,「苍日」下落不明,三玄教派出十位圣女四下找寻,认为他死前最后见到的人有可能是拥珠人.」若是三玄教找上门,恐怕凶多吉少.
  最后见到的人? 陌千臾眼神蓦地深沉,思忖着该如何避开这场灾祸,保住在意的人.
  霍五身上的伤是他医治的,所用的伤药也是他独家研制,而药材大都采自落雁山,稍通医理者一见用药便知到何处寻人.
  医名在外的他会是第一个被怀疑的人.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他不过本着医者仁心救人,没想到竟招来天大的麻烦,
  「怎么了,你脸色有些发青.」他面色凝肃,似有忧思在心.
  「发青?」他失笑.
  顶多是苦恼不得安生,又要面对无心掺和的江期,还不至于胆怯这点小事.
  「你印堂暗沉,面有青色,近日必遇灾劫,小心血光之灾,」此事可大可小,马虎不得.
  陌千臾取笑道:「莫非阿寿会看相不成?」
  没往心上放,他听听便罢.
  抿起唇,她轻轻皱眉.
  「我晓得你们把这种事视为怪力乱神,但有些事宁可信其有,别太坚持己见.」
  「阿寿的关心我收到了,我会谨慎行事,绝不让你担忧.」该来的总是会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我不是担忧,而是忠告,我看得见…… 」周遭人的命格,寿命长短,她一目了然.
  「小心……」
  阿寿正想说出自己异于常人的能力,冷不防一道黑影朝面部袭来,陌千臾及时拉开她,以长筷拍开伤人暗器。
  定神一瞧,掉落地上的是一只绣花荷包,沉甸甸的,虽然不致命,可砸到人绝对是疼痛不堪。
  「谁准你靠近他,还不给本小姐离远点,你知不知道他是我看上的男人,没有人可以对他痴心妄想!」
  听到刁蛮至极的娇斥声,陌千臾忽感头大的露出苦笑,为时己晚的想起,县城内有个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女人,他居然还自投罗网地踏上她的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