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土地公抚着额,很想巴她一掌,「福气呀!你说得坑坑疤疤的我哪听得懂,要不要从你脸红心跳、又喜又羞的那段说起?」
  「哪有又喜又羞,我只是疑惑,他为何咬我嘴儿……」捣着嘴,她羞红了脸。
  「咬你嘴儿?」他瞠目。
  「是呀!他咬得我嘴巴都肿起来了,我好些天不敢见人……」其实要是有瑶池雪莲制成的雪肌膏,轻轻一抹早就消肿了。
  「嗯,嗯……这事情可就棘手了,你这娃儿又要闯祸了。」这下子又要累谁来收拾残局……
  「土地爷爷,你不要一直皱着眉头点头,福气很苦恼耶!你也不说两句来开解开解我!」她很烦,胸口似勾着千万丝线,乱得很。
  见她皱着小脸还扁着嘴,土地公低眉轻笑。
  「谁吻……咬了你?」
  先找出祸首再从长计议!
  「他……呃,是……须……须家二爷。」她欲言又止,难掩慌张。
  「是他呀!我再想想……」他手心向上一翻,一本黄皮册子平空出现,他翻了几页,找到登录在上的名字。
  「嗯!须尽欢,今年二十有四,娶妻君氏,生有二子……」
  「土地爷爷,你的土地录本是不是出错了?二爷尚未娶亲,哪来的儿子,你这土地偷懒,未照实登录。」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听见二爷命中注定该与另一女子成亲生子,心里就涩涩的,有点生气。
  叹了一口气,土地公阖上册子。
  「就是有错我才要你走一趟须府,原本的命运应该是照着录本走,可是三年前就偏了,我始终查不出症结所在。」
  在他的辖地里出了大问题,而且还找不到原因,他哪敢往上报,只好私底下明察暗访,盼能查出个根由。
  可是这一拖再拖就过了三年,他还是一无所知,再加上平日事务繁重,须府这一块也就疏于打理,不料状况继续恶化,命运越偏越远。
  福气再也笑不出来,不安地苦着脸。
  「会不会和拂福尘有关?」
  丢失拂福尘到下凡之间的时日,正好是三日,人间早已过了三年,而且,她有嗅到拂福尘的气味……
  看了她一眼,张福德也有此疑虑。
  「拂福尘是仙界神器,若被有心者滥用,后果不堪设想。」
  「都是椰子精的错,我也不过捉弄他几回,他就把神器偷走了。」最好别让她捉到,不然她把他劈成柴来烧!福气气呼呼地说道,用手做着剁椰子的动作。
  「还有脸怪别人?!罪魁祸首不就是你。弄丢了福神的拂福尘不说,还变动了人间男子的命盘,最后也把自个儿扯进来,你要让我说你什么好?」糊涂神仙,尽做糊涂事。
  「土地爷爷,你别骂我嘛!福气会改,你再帮帮我,福气脑袋一团乱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二爷咬她,不痛,但暖呼呼的。可是感觉再好也是不对的,他不该乱咬人,戏文上演的是花前月下、私会后花园,他和她又不是才子佳人,怎能那般亲密……
  「好,不帮你,你还放得过我吗?老土地被你吃定了……哎哟喂,庙里那边有人来上香了,我该走……咦,怎么走不了……」他低头一看,差点吓得掉了竹杖。
  「这是什么东西?」
  听他惊骇一喊,福气也跟着往下瞧。
  「咦?一个孩子耶!」
  一个小人儿抱着土地爷爷的大腿,吸吮着大拇指,年约两三岁。
  「他……他怎么看得到我……」他是土地公,凡人肉眼不得见。
  「你都不知道了,我哪晓得……」她是小小小……小仙,连神格也还构不上。
  「等等,他身上好像有一抹淡淡的檀香味。」
  长年浸沐在香火中才有的气味,至少百年以上。
  「檀香味?」张福德开放五感,朝着小儿轻嗅。
  忽地,福气想起了什么,颤了一下,一副快哭的模样。
  「土地爷爷,他不会是我要找的拂福尘吧?」投身人胎,附其体上?
  「这……」土地公额头开始冒出冷汗。
  没人敢保证稚童不是,拂福尘是具有灵性的神器,在福神手中已有五百年,它佛前听经悟得大道,能与持有者心意相通。
  如果有一天修成人身,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毕竟道行比它浅的福气都能成仙了,它稍有变化也在意料之中。
  她正想和土地公商讨对策,一道女子喊声便传来——
  「你是谁,快把我儿放开,光天化日下也敢潜进府拐骗我孩儿——」
  拐骗小孩?她在说谁呀!
  福气转过头,正想问土地,谁知身后竟空无一人,不见土地公身影,且她手一沉,手上平空多出一名流着涎的小童,他看着她,很无辜,她也看他,很想哭,因为他撒了一泡尿在她身上。
  「二叔。」
  小小的孩子不怕生,奶声奶气地喊着摇摇晃晃走向坐在厚沉大椅的男子,他很笨拙,手脚并用,双手拉着椅子,小脚往下一蹬,爬呀爬的想爬上去,爬到一半又滑下去。
  须尽欢像是没瞧见小人儿爬动的身影,冷眸低垂,专注在手边的工作,待他靠得稍近了,便叫一旁的下人,将口水沾满他裤管的小孩儿带走,一副不喜他亲近的模样。
  他讨厌小孩子,须府内众所皆知。
  尤其是大房所出的嫡长子,一向更为他所痛恶,若非必要,他一根指头也吝于碰触。
  偏偏这娃儿似乎很喜欢他,老是边走边爬地缠上他,即使他的娘亲不让他见外人,他还是会偷跑出院落,四处找人。
  「二爷,日儿让你费心了,我这就带他回天遥院。」白玉师面容端静,语轻若絮。
  「天遥院」原本叫「梧桐居」,是须尽欢兄长须桐月与妻子的居所,但兄弟俩并不亲近,须桐月意外逝世,须尽欢改为「天遥院」,取意「天高水遥」,让他们别来烦他,有多远离多远。
  对他而言,他不是须桐月,不会代为照顾他的妻小,该有的月钱他照给,平常的零花和琐碎费用向帐房支领,一定的数目内不用通报他。
  说难听点,就是不当一家人看待,最多使其衣食无缺,等孩子长大再给他一笔钱,打发他出去自立更生。
  须尽欢也不是为人冷酷无情,而是上一代所造成的恩怨,须家说是积善人家,可家里其实一点也不和睦,须尽欢本该是嫡生长子,他娘亲是元配,而须桐月是庶出,只是比他早生两年,因此姨娘扶正、打压正室,让当时尚在腹中的他差点没机会出生。
  须府重子嗣,几乎只要是儿子便疼若至宝,所以早诞下男丁的侧室才得以母凭子贵,由妾为妻,而使妻沦为妾。
  虽然后来元配又生下须尽欢,但主母之位已定,她只能成为平妻,仍处处受须桐月之母压迫。
  而在这府内有什么好处须桐月先拿,他挑剩的才轮到须尽欢,包括他的妻子白玉师。
  当年她喜欢的是清逸俊秀的须尽欢,可是嫁入须府之后才知夫君非心上人,须桐月骗了她,诈婚娶到如花美眷。
  「二叔,抱抱……不走,玩……」被放下的须遥曰又自个儿爬回来,抱住冷颜男子的腿。
  见状,白玉师眼泛湿润地轻着嗓道:「二爷,孩子无知,你莫怪,他只是贪玩了些。」
  他还是丰神俊朗,俊挺神秀,让人难以从心底割除,眷恋再三。
  「孩子无知,难道你也如此?没人教他这些痴缠伎俩,他会死黏着我不放?」
  他不提,不表示毫不知情。
  她轻喘气,脸色微带凄楚。
  「不是我,我绝不会做出辱及名节的事情。」
  从见到丈夫的第一面时,她便晓得两人此生无望了,明明相隔咫尺,却遥如天涯。
  「不是你,那你身边的人可就安分了?」须尽欢冷哼。就算她未指使,也有纵容之意。
  白玉师身后的丫鬟杜鹃低垂眉目,指尖微微发凉。
  「不就是小孩子的胡闹,有必要迁怒他人吗?再怎么说日儿也是须府骨肉。」
  白玉师轻蹙眉,神色仍微微凄凉。
  「所以我容忍他。」他言下之意,不包含她在内。
  美人如玉,连叹息声都勾人心弦。一这个家也只剩下我们三人了,不能好好相处吗?我不以大嫂身分压你,也是顾念往日情分,你何苦冷颜相待,冷漠如陌生人?」
  「我冷漠?」须尽欢放下书册,冷冷勾唇。
  「福气,你告诉大少奶奶,二爷我待人和颜悦色过吗?」
  「啊?什么事,要传膳了吗?我去吩咐厨房上菜……」又饿了,她禁不起饿。
  偷偷靠在桌边打盹的福气听到有人喊她,打了个激灵,以手背抹脸,转身就想往外走。
  「站住,回来。」她还没睡醒吗?须尽欢冷硬的眸中多了一丝无奈。
  「哦!」她有气无力地走回。
  「我刚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他对她太纵容了。
  福气眨了眨眼,笑得很心虚,「二爷,我昨夜踢被了,受了点寒,脑子有点晕耳朵不灵光,听不清楚。」
  「福气,你的意思是要我去替你盖被?」他眉微挑,看着她。她敢点头,她今晚便会成为他的人。
  脑子有些昏沉的福气正要点头,却听身侧有人抽了口气,令她的头点不下去。
  「没有、没有,我哪敢劳烦二爷,我睡死了,打雷也吵醒。」
  咦?她有说错吗?为何那个叫杜鹃的绿裳姑娘用要杀人似的眼神瞪她?
  福气完全没发现她动不了的右手正被一旁男人握在大掌里,她腕间还多了一只晶莹剔透的白玉手镯。
  「那你对着那位主子说,叫她没事别来吵我,自己院落的事自己管好,不要以为我跟她一样清闲,整天闲着赏花饮茶。」偌大的家业他如果不撑着,她有悠闲日子好过吗?
  闻言,白玉师雪艳娇容上浮现难堪的羞红。
  她要的真的不多,不要他的陪伴、不要他的青睐,只希望她的孩子有个爹亲一般的男子在一旁,教导他长成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光有娘亲是不够的,没有爹亲的孩子易受人欺凌,日儿现在还小,不懂其中的差异,她这做娘的只好多为他盘算,日后才不至于吃亏。
  「二爷,你也受寒了吗?怎么说话这么奇怪,以你的音量,整屋子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为何还要我传话?」福气没心眼,挽起袖子,露出皓腕,轻覆他额上。
  没人敢大口喘气,睁大了眼睛盯视她的自然举动。府里的人都晓得须府二爷不喜人碰他,连只是靠得近些也会遭冷言喝斥,她怎敢冒大不韪?
  但是,风平浪静,一点事也没有,安静的屋内只有福气的纳闷声。
  不过太平静了也会产生风波,她的例外招人妒恨。
  「不就是一个下贱婢女也敢碰触咱们爷儿?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分,你那只手脏得很,还不收回去,是想被剁掉!」
  须尽欢蓦地沉下脸。
  「杜鹃……」白玉师使了使眼色,要情同姊妹的丫鬟少说一句。
  「夫人,我是为你抱不平,须府内除了二爷外就数你最大,哪个地方去不得?
  二爷拘着你不让你出天遥院,连小少爷也不得他另眼相待,却放任这个婢女造次,他不是摆明了欺负人,不把你这位大嫂放在眼里吗?」这口气不吐不快,她闷太久了。
  她是忠心,但她也有私心,杜鹃和白玉师看上同一个男人,她不求正室之位,只要当个偏房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