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听环顾四周,坚硬的墙壁立在四周,此处只有一扇木门能够进入,没有任何透光的地方,看起来就像一具宽大的棺材。
潮湿阴暗之中夹杂着强烈恶臭,时不时地窜到姜听的鼻尖。不知为何她还嗅到了香烛燃烧的味道,令人感到浑身发麻。
姜听木然地看着面前的黑暗,对黑暗的恐惧深深地刻在她的灵魂之中,冰凉的夜色深深地侵入到她的身体,只有慌张跳动的心脏才提醒着她。
现在还活着。
姜听的眼底仿若一滩漆黑的水潭一般,无神地盯着门缝。
这里和英国公府真像。
她的心中涌现出了无尽的悲凉和难受,冰凉的小手不停地触碰着被扇了一巴掌红肿的脸颊,几滴晶莹泪珠顺着脸颊滑落。
看着包裹自己的黑暗,就像幼时总是被扔到漆黑的佛堂抄写,香烛的味道就像荆棘和枷锁困住了她的身躯。
姜夫人对她严加管束,姜听便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今夜她丝毫没有困意。
她忽然想回顾自己的一生,若是一朝死去,不知道她的人生过得是否值得。
她的母亲生于商户之家,但父亲身为世家子弟却是喜欢得不得了,门不当户不对,但终究是成亲了。
成亲之后,母亲难产生下哥哥,在她的歇斯底里中祖母便自主主张把还在襁褓之中的哥哥抱走,训斥她为低贱的商户女,看顾不了英国公府的嫡孙,从此养育之权便没有母亲的份。
她的母亲心中满是怨恨,明明是自己的孩子,却不让她接触。时隔三年再次有孕,祖母希望是个男孩,父亲希望是个男孩,母亲也希望是个男孩,只有哥哥希望是个妹妹。
之后的日子中,父亲抛弃了与母亲的誓言,另纳良妾,但母亲却毫不在意,她总是被京城贵妇暗自嘲笑,为了出这一口气,她定要让祖母看看,让京城的所有人都看看,她定能培养出京城最端庄娴淑的姑娘。
幸好她逃出来了,这天下这般大,京城就像囹圄一般困住了她,英国公府比重狱还要恐怖。
现在想来大抵是无憾的,她从懂事起便策划了这一场逃亡,在黑风寨还遇到了许多的人,嗅过自由的山风,看过奔腾的云海,在山间树林之中骑着骏马疾驰。
忽然她想起李玄今日买花时转头的惊鸿一瞥,他嘴角的笑容似是比春光还要温柔三分,尽管才相处了两个月,但是他却在她的心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若是她一朝死去,李玄会不会伤心?
不知为何,姜听想到自己一旦化为枯骨,李玄日后还会对着别的姑娘笑,心中便隐隐堵得慌,她想把他变小,藏起来,放在她的身边,只能对着她一人笑。
姜听噙着泪花,不愿再想了,她自由的一生太短了,在英国公府的每一日都不想回忆,但是与李玄相识的每一幕都在她的脑海之中细细的过着。
靠在寒彻入骨的墙上,姜听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心中的情绪再次涌现了出来,眼泪再次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情绪出了问题,每到深夜的时候,心中惶恐便会放大千百倍,只有在机械地削着木头的时候才能让自己静下来。
她也不是个名义上的好人,她性子偏执,但她也不愿让李玄知道。
现下这些情绪仿若铺天盖地的巨浪要卷她进深不见底的深渊。
李玄应该会救她的吧?姜听在心中默默问着自己,她不确定,也不知道。
兴许是白日的酒精还在麻痹她的神经,不过须臾,她便轻轻靠着墙,浅眠过去。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门外倏然传来了猛烈的重击,随之而来便是清脆砸酒坛的声音。
姜听猛然睁开眼睛,受惊导致的心脏狂跳,她捂着胸口,凑到狭小的门缝处,看着外面的场景。
燃烧的篝火,跳动的火苗映射在那个粗壮绑匪的脸上,他似是喝醉了,粗大的手臂紧紧箍着一个瘦弱的姑娘,脸颊凑在姑娘的脖颈间,喘着粗气,姑娘无声的泪水顺着眼角流淌,就像毒蛇在舔舐着猎物一般。
姜听心底却是知道之后要发生什么,她浑身微颤地退到了小黑屋的角落,听着门外的哭喊声,辱骂声,鞭打声,还有身体的声音。
姜听紧紧抱着自己,心中的慌乱已然无法言说,她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她,害怕的泪水一直在眼眶打转,只得紧紧捏着自己手中的发簪。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门外,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女子哭喊的声音停歇了,刹那间又传来了砸酒坛的声音。
匪徒似是要释放出心中狂躁的欲望以及难以言说的恶趣味,他们晕晕乎乎地砸着每个紧闭的木门,每砸一道门都能听到女子们此起彼伏地呜咽和哭泣声。
但其中一扇门前,却怎么都没有声音发出。
姜听捂着嘴,蜷缩在屋子的角落,每当酒坛砸向木门,木门猛烈的响声使得她想起了在英国公府暗无天日的日子,她的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神经已然紧绷到快要断掉。
倏然她听到了门外传来了开锁的声音,那个匪徒骂骂咧咧地不知在说些什么,但危机这般靠近,姜听攥着银簪的手指在微微颤抖,眼里满是决绝。
不知为何,门外的人不再开门,却又不知什么的重物撞击到门框的声音,叮当钥匙的声音再次响起,姜听的意识已然混沌,她嘴唇紧抿,只求能刺死那人。
随着门外跳动的火光照在她的身上,她还未来得及去看那人的样貌,冲进来的人便紧紧揽着她,姜听的心脏猛烈地跳动,微微颤动的手指狠狠地把银簪插到了那人的肩膀上,鲜血瞬间便浸透了他们的衣衫。
“敏敏,莫怕,是我李玄。”
李玄害怕到沙哑的声音在姜听的耳边响起时,她僵硬的身子瞬间变软,她听着自己突突的心跳声,哽咽中带着沙哑问道:“真的是你吗?”
姜听身子被李玄紧紧地抱在怀中,似是要把她融入到他的身体,她感觉李玄的身体也在微微发颤,她嗅着他浑身铁锈般的血腥味,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他说话。
姜听伸手回抱着李玄的身体,哽咽道:“李玄带我回去。”
李玄缓缓松开抱着姜听的臂膀,门外的篝火照亮了怀中泪眼婆娑的姑娘,失而复得的欣喜使得李玄心中满是庆幸,他脱下外袍横抱起自己的心爱的姑娘。
姜听却不知为何,害怕地揪着他的衣襟小声地啜泣,一声声地唤道:“李玄,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李玄看着姜听宛若受惊的兔子,心中满是懊悔,他沙哑颤抖的声音不耐烦地在应着:“是我,莫怕。”
重复了许多遍的姜听,终于确认自己现在是安全的,她趴在李玄的脖颈处,揪着他的衣襟,倏然便嚎啕大哭了起来,浑身的委屈不知该与谁说,她不知道自己未来会如何,但李玄却是她活了十六载唯一一个把她从阴暗中带走的人。
姜听性情淡然,但今日这般委屈的哭泣深深地刺痛了李玄的心脏,他强忍着肩膀的痛意,轻抚着她的后背,低沉的声音不停地安慰道:“敏敏莫哭,都是我的错,不哭不哭。”
在李玄炙热的怀中,姜听这才发现此处是一间破庙,怪不得能闻到若有若无的香烛味,她看到躺在地上的几名匪徒之后,手指死死抓着李玄的臂膀,小声说道:“他们死了吗?”
“没有,我敲碎了他们的腿骨。”
姜听凭着模糊的记忆,看到了那个试图玷污她的男子,她指着那人轻声说道:“他摸了我的脸,还打了我一巴掌。”
听到此刻,李玄胸膛的怒意再也控制不住,通红的眼睛冷冽地盯着躺在地上痛到昏厥的男子。
手起剑落,一只鲜红的手掉在了篝火之上。
哭累的姜听已然没有骑马的力气,她被李玄放在胸前,缩在充斥着淡淡草药香的外袍中,被他揽着骑在马上。
“你怎么找到我的?”
李玄轻轻吹动着口哨,一只昂首挺胸的海东青滑翔到了他的肩膀上,姜听与绿豆眼的海东青对视着,“它真的可以吗?”
包裹着姜听的外袍松开了一角,李玄掖着衣裳,声音还略带颤抖地说道:“你留在地上的血,让它找到森林之中,我寻着林匪寨的路线一路骑,那群畜生的声音又把它吸引过来,我顺着便寻回来了。你放心,其他的女子已经逃走了。”
姜听看着李玄的下颌,上面已然生出了许多的胡茬,她的心中却有了几分难过,她不自觉地靠在他的胸膛上,低声道歉:“抱歉,是我没有听你的话。”
李玄蹭了蹭她的头,装作轻松地说道:“日后定要等我回来,万事有我在。”
哭累了的姜听困极了,她紧紧抱着李玄健壮的腰肢,感受着他身体的炽热,听着他均匀的心跳声沉沉地睡了过去。
李玄看着熟睡的姑娘,他的心中满是后怕,但失而复得的喜悦却使得他高高悬起的心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