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太子殿下相伴多年的经验告诉兰时,不要与太子殿下做无谓的分辩。
于己无用,不做无谓的争执。
所以兰时十分顺从地随着太子殿下回了东宫。
待太子殿下回身想义正严辞地同她说,不许与外男走得如此近的时候,被眼前一个青绿色的荷包吸引了视线。
青绿色的荷包垂着丝绦,像端午包的胖粽子系上了喜庆的红线。
荷包上用红线绣了挨在一起的两颗肥樱桃,明明是宫里养出来的小娘子,喜好总是如此民间,扇面上画麻雀,荷包上绣樱桃。
姜兰时独有的习惯,不同的东西用不同的荷包装,这荷包是专用来装樱桃煎的,太子记得,她幼时就这般,有年盛暑里,小荷包里满满一兜子蜜饯还曾招过虫子。
那时还在宴席上,旁的小娘子都吓哭了,她可倒好,一只一只虫子全被她摁死了,嘴上还念叨着,坏虫子不许吃。
结果旁的小娘子哭得更厉害了。
最后是他从男席上过来将人领走的。
这事儿的后果就是,英王府如今办宴席再也没敢请过兰时。
因为当时坐在兰时身旁的是英王的小孙女,听说那日直直哭到了晚上,还病了好几日,打那以后英王小孙女看到兰时都绕道走。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竟然还用荷包装蜜饯果子吃。
太子殿下板着脸,略带嫌弃地瞧着兰时捧在手心里的荷包。
哪怕嫌弃也并未将视线移开,松开兰时的手,接过那荷包,半怪道:“你又偷母后的樱桃煎。”
从来不短她吃穿,供上来些蜜饯果子,她还总是偷偷拿。
太子殿下,熟练地从里头倒樱桃煎出来吃。
“那不是酪浆樱桃不好带嘛。”
如今时令尚好,吃鲜樱桃会更好些。
兰时揉了揉自己的手腕,一边如平常闲聊一般,同太子殿下说道:“殿下这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这殿下又吃又拿的。
太子殿下闻言,下意识瞧她,二人一对视,兰时温柔笑意清清楚楚映在他眼底时,他就知道,这不是普通的樱桃煎了,是姜兰时的贿赂。
“先说来听听。”
太子殿下展袖朝罗汉床上一靠,将她荷包里的樱桃煎吃了个干净,心想她若要说那探花郎的事,那她就等着那探花做一辈子七品编修吧。
“昨日赏花宴的事,我听姑母说过来龙去脉了。”兰时坐到罗汉床另一边,与太子殿下掏心掏肺,“殿下,兰时从心底里感激殿下的维护。”
“兰时乃至整个卫国公府都领殿下的情,边关将士亦如是。高门贵女,娇养至今,却只会搬弄口舌是非,该罚!”
兰时觑了觑太子殿下的表情,见他神色尚好,才接着抛出重点:“可这些小娘子也只是口舌之利,倒也没错到累及父兄的地步,太子殿下宽仁待下,何须亲自过问这些许小事。”
太子殿下面色不变,“我倒是没想过你会为她们求情。”
按着他的意思,是要杀鸡儆猴的,内宅里都能传出这样的言论来,想来这朝中官员,应有不少一部分耽于享乐久了,早忘了至今还未完全收归的北境。
他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整顿一番的。
“殿下。”兰时正色,与太子殿下推心置腹,“我倒也不是非得为她们求情。”
只是那小宫人的话,总是出现在她脑海中。
“不过是最近,有人对我说,我的天地太小了,只围着这一方宫城,围着——”
兰时很及时地将那句围着太子咽了回去,欲盖弥彰地别开眼。
这一举动没逃过太子殿下的眼睛。
太子殿下微微挑眉。
只听兰时又道:“围着姑母,所以推己及人,若说我身在宫城眼界有限,那她们拘于内宅又何尝不是呢?”
“她们只是什么都还未曾见过,所以才并不明白北境军究竟意味着什么。”
若是因此被责,带累家族,还断送自己的一生,对她们有些严苛。
她做过皇后,做天下女子表率,做过将军,体恤过将士,但其实,她不曾站在一个女子的立场去理解过其他女子。
如今她愿意尝试着由她开始去做一个改变。
“殿下此举定有深意,我也无意为她们开脱,但是殿下,若是殿下心里有谋略,何不釜底抽薪?不必如此迂回。”
姜兰时哄太子殿下的三板斧,蜜饯,装乖,焚香。
不说无往不利,但也从无失手。
所以她在另一个荷包里倒出来些昨日制香剩下的香饵边角料,点在白瓷三角香炉里。
太子殿下在果香气里,目光落在兰时身上,纤手调香,如画一般。
他没想到第一个看清他意图的人会是兰时。
“在你眼里,我就是做什么都有目的吗?”
他当时其实并未想过这许多。
“我相信,殿下是在事后才想到,这其实是件一举数得的事,对此,小女只想说,治家不严,难道不比口角纷争更严重些吗?”
兰时将那香炉往太子殿下方向推了推。
冷不防被太子殿下抓住了手。
太子殿下的目光深邃幽沉,眼底暗藏惊讶与欣赏,含笑揶揄道:“小丫头长大了,有坏心思了。”
这目光太过危险,兰时只觉不太妙,她不着痕迹地抽回手,“殿下,我已年满十六了,如今如此这般不太妥当,殿下忙,兰时告退。”
只要她跑得够快,殿下就不会叫她回去。
太子殿下眸中的目光十分危险,不太妥当?
他咀嚼了一遍这四个字,“何处不妥?”
这话声音虽轻,却比那目光还危险些。
常保捧着汤盅从太子殿下身边经过,听到这句恨不得自己原地消失,他知道何处不妥,但是他没法跟自己主子明说。
他怕死。
太子殿下雷厉风行,正午时分,各家大臣就收到了由陛下颁布的诏书,贬官的贬官,罚俸的罚俸,诏书之上并无各家娘子罪状,只一条,治家不严。
连同文府在内,被罚了十多家。
这在宽仁治下的陛下登基之后,是从未有过的事。
有渠道的人家,已经知道是太子殿下建言于陛下,针对地是昨日入宫的小娘子们非议卫国公府的事。
此次太子殿下并未隐去兰时,被罚的人家心中都有数,是卫国公府的十四娘不计前嫌地求了情。
太子殿下记仇兰时那句如此不妥,特意暗地里嘱咐了前去宣诏的内侍官,定要隐晦而又能让这罪臣明白地提,是姜府十四娘前来求的他。
这事做完,太子殿下胸中郁气舒了一半。
不过坏心的报应是,他半夜又做梦了。
平日里并不华美的东宫,是满目的红,宫人们瞧见她,都含笑来给他见礼。
太子殿下不明就里,低头看一眼自己,是正冠服,袍摆上是喜庆的纹样,这种吉祥繁复的纹样,是婚服制式。
他竟然成婚了?
内殿门近在眼前,他心跳如擂鼓,手扶在门上,却迟迟没有勇气推门进去。
他分不清这心跳是他的,还是梦中的他的。
这扇门后面的太子妃,还能是谁呢?
他发现,他心里有了一个人选。
再不迟疑,推门进去。
看到床榻上团扇遮面那人,太子殿下情不自禁地笑开。
有那样一个人,无论她把自己遮成什么样子,他也能一眼就认出来。
一首首却扇诗念下去,绣着玉璧兰草图案的扇面上方,美目流转,是仿佛一瞬之间就不可方物的姜兰时。
珠冠珠妆的兰时,比他想过的还要夺人心神。
他的心都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拿兰时扇柄的手都在抖。
仿佛一切都无需说出口。
红烛高燃,一夜好梦。
丑时许,太子殿下从梦中醒来。
双.腿.间的异样,仿佛一记响亮的巴掌拍在他脸上,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对着自幼照顾着的小丫头有了别样的心思。
太子殿下扶额冷静了片刻,自己寻了干净的衣裤来换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满脑子都是卸钗环的兰时。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他于梦中,看见了兰时背部,一处明显的胎记。
这,应当算是一处证据摆。
可他也不会去验证。
若是他同父皇讲,娶了兰时能将北境军收入囊中,那父皇应当会准许的吧,若是他同母后讲,他迎娶兰时,能护住兰时也能护住北境军,母后,应当也是会准许的吧。
这般胡乱想着,太子殿下蹙着眉头睡去。
此时此刻,兰时从梦中惊醒。
她,突然想起她对探花郎的熟悉感从何处来的了。
这事,比她重生更让她热血沸腾,恨不得现在就去那探花郎府邸验证一番。
心绪起伏,险些落下泪来,若此事真如她想得那般,那她无论如何,也要助那苏探花得偿所愿。
兰时再也睡不着,披衣起身,书信一封,去往北境,此事太大,须得有人商议,能与她出出主意的,只有五哥和太子,如今她这身份,还是得与太子殿下避嫌。
便只能同五哥商议,不怕慢些,只要有个章法就好,横竖如今她在京城,如何行事都是方便的。
那她现在暂时不能走了,得将一切安排妥当。
苏岐鸣,怪不得她从不记得那苏岐鸣后来如何了。
怪不得那苏岐鸣躲躲闪闪,都不肯直面她,却肯殿试时写那样的诗,还同她说,敬佩卫国公府。
作者有话要说:兰时:女子就是要搞事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