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帕克是蜘蛛侠。
这个发现就像个炸/弹一样在贝尔纳黛特的脑海里炸开,掀起一阵让她有些缓不过来的风暴。
她坐在已经完全被警车和媒体记者包围的街道旁边,沉默而茫然地看着周围的这一切。穿着制服的警察和扛着摄影机的人穿插奔跑在一起,周围到处都是学生和车辆。
许多学生对于自己有机会上电视觉得非常兴奋,一起对着摄像头夸张地描述着刚刚看到的场景,仿佛他们刚刚一起经历了一场3D魔幻电影。
贝尔纳黛特坐在阴影里,看着外面阳光灿烂下的喧闹,手上似乎还残留着彼得影子的温度。她想起刚刚在千钧一发之际,那个不管不顾地冲过来,抱紧自己逃离那辆跑车的死亡轨道的少年。
阴影笼罩下来的瞬间,贝尔纳黛特听到彼得的影子在朝她低声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因为自己遭遇的那次意外,还是因为他再也没有在那次意外以后出现过,又或者,因为一直以来的隐瞒?
可说到底,她也并没有告诉过彼得关于那些影子的事,她没有立场去埋怨彼得的隐瞒。
只是……
她突然觉得很恍惚,许多小时候的记忆都在脑海里争先恐后地复苏过来,春花盛开一般的繁多复杂,却不知道到底哪些才是真的发生过的,就好像时光把它们都变得模糊遥远了。
她怀疑自己的记忆是不是被什么力量篡改过,不然为什么她总感觉它们是那么的不真实。
所以……这都是真的吗?一个是从小就体育课及格困难的单薄少年,一个是能单枪匹马摆平那些怪物的蜘蛛侠,真的会是同一个人?
这一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贝尔纳黛特努力整理着那些自己曾经刻意不去想的事情。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从自己参加完美国国家芭蕾舞剧院的选拔比赛之后,他们两个人就开始逐渐莫名其妙的疏远了。
直到后来……后来她就没怎么见过对方了,更不知道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你还好吗?”
塞莱斯特的声音忽然在身旁响起,将她从走神中拉了回来。
“我没事。”她眨眨眼,侧开头回答,视线不知道在寻找着什么,手里紧握着的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联系人页面。
有着明亮蓝色眼睛的少女注视了她的侧脸片刻,指尖捏着腕间手串垂落下来的珠子转了转:“你看起来脸色很差,确定没事吗?救援队和医生很快就到。”
“真的没事,谢谢你。”贝尔纳黛特勉强微笑一下,“刚才那些怪物出现的时候,多亏你救了我。”
“这有什么。后来你不也一个人把它们引开,救了我们所有其他人吗?还好有蜘蛛侠在,你才没受伤。”
听到这个名字,她沉默一会儿,又问:“所以,这就是你之前说的‘不可思议的事’对吗?”
塞莱斯特点点头,看起来有点无奈:“我知道也许用‘危险’这个词来概括会更准确。不过就像我说的,我能预感到的只是一种趋势,并不是具体事件。”
但其实,当贝尔纳黛特触碰到蜘蛛侠影子的那一刹那,“不可思议”这个词用来形容她现在的心情简直再贴切不过了。所以严格来说,对方的预感并没有出错。
察觉到她的异常沉默,塞莱斯特有些好奇:“你怎么了?”
“没什么。只不过……”贝尔纳黛特边说边站起身,转头望了望正嘈杂纷乱的人群,“我得先走了,如果一会儿克罗夫小姐问起来,麻烦你……”
“就说你受了惊吓,得先回家休息。”塞莱斯特很上道地接下去,同时晃了晃手表示告别,“放心吧,我可是很擅长找借口的。”
“谢谢。”
“回头见。”
……
躲在无人的角落里取下面罩塞进书包后,彼得深吸一口气,快速将外套穿在战衣上拉好拉链,用最不起眼的方式重新溜回人群里,习惯性地在兜头淋下的金色光芒里眯起眼睛,以减少由自己过分敏锐的感官所带来的超负荷信息折磨。
他一直在试图让自己的视觉和听觉别那么卖力工作,但是这太困难了。
甚至他有时候连安稳入睡都困难,因为哪怕来自房屋内和街道上的轻微动静,也会被他不情愿地被动捕捉到。这严重干扰了他的睡眠质量,只有戴上面罩顺便堵住耳朵的时候才能稍微缓解一下。
他看到头顶的秋季阳光在脱离了盛夏的狂躁炽热以后,有种让人舒服的精细整洁感,一丝一丝排列交织下来,把空气里纷乱繁杂的细微尘埃都晕染上独特的色彩。这里的每个人都仿佛穿行在一片波澜着奇异虹色光圈的灰蒙烟尘里,看起来像某些怪诞又梦幻的舞台剧效果一样。
彼得站在远远的人群对面,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隔着记者群手里的闪光灯和尖锐嘈杂说话声,毫不费力地就找到了背好背包准备离开的贝尔纳黛特。
她一向有些苍白的脸孔在阳光的温暖下开始呈现出浅淡的血色,黑色的长发顺着耳廓蜿蜒而下。
他没多想就跟了上去,脑海里一直回荡着刚刚贝尔纳黛特看着自己说出的话。
她叫出了自己的名字,隔着那层叫做蜘蛛侠的身份伪装。
彼得简直不敢想象她是怎么知道的,他开始不由自主地去反思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如果贝尔纳黛特知道自己的秘密身份,那是不是也意味着,其实一直以来她对于自己老是跟着她这件事也是知情的?
更多的想法涌上来,杂乱到像一直充斥在视觉和听觉里的那些多余信息,叨扰着彼得的神经。
他看到贝尔纳黛特撑着黑伞,沿着街道一路朝校庆队伍来的方向离开,整个人逐渐隐没在建筑物投下的阴影里,朝他们之前很喜欢一起去的那个公园走去。
自从因为受伤而暂时不能再去剧院跳舞以后,她除了家里以外就是来这里最多,通常在那座横卧在湖面上的桥上一停留就是半天,看着下面来来去去的天鹅和游船发呆,身边是遍地金黄的落叶层。
现在,她再次来到这里,站在空无一人的桥上,拉起衣袖看了看刚刚因为被蛛丝缠得太紧而留下的红色勒痕,低着头像是在思考什么,神情里的稀薄困惑愈发浓郁起来。
她摸出手机给彼得发了一条短信:
“能聊聊吗?”
过了一会儿她又补充:“我知道你在这里。”
有灰色的鸽子从湖边的树林里飞出来,跨越湖面消失在视线尽头。
彼得站在贝尔纳黛特身后不远的地方,一棵已经满树灿金的水杉下,低头看完手机里的短信,顿时深吸一口气,把垂下来的茶褐色卷曲刘海吹上去,自言自语似地模拟着一会儿该怎么开口:“我该说什么?嘿你好?不行,太正式了……要不,好久不见贝妮。还是不行……”
“我刚刚收到了你的短信,发生什么事了?不行,太虚伪了。”
“最近怎么样?呃……这绝对不是一个合适的话题。”
“今天天气不错……”
“天哪,我不知道怎么说!等会儿,我们是朋友不是吗,彼此说个话很正常,我在焦虑什么……”
彼得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揉脸,却无论如何都决定不好到底该怎么开口。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和贝尔纳黛特之间是真的好久没有说过一句话了,自从自己被蜘蛛咬了以后。
想到这里,他伸手卷起袖子露出里面的战衣,叹了口气。
或许,他确实该从这个开始说起,毕竟贝尔纳黛特已经知道了。虽然他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但事实是,她知道了,自己也就用不着再隐瞒。
这个想法让彼得松了一口气,可也让他更烦躁,因为他无可避免地回想到了贝尔纳黛特二十岁生日那天……
他郁闷地把自己朝树干上靠过去,抖落一身一地的碎散黄金。视线里的阳光穿透那些树叶,连微小的脉络都是如此明显。
有卷枯的落叶被脚步声碾碎的清脆破裂声传进耳朵,彼得有些心不在焉地不想去理会,却感觉有什么微凉柔软的东西轻飘飘地擦过自己的耳边,牵动了发丝。
他回头,看到贝尔纳黛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自己身后,手里拿着一片应该是刚刚从他头上拿下来的树叶,冰绿的瞳孔迎着光,像正午太阳下宁静光滑的翠湖。
彼得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抓了抓头发,脸上表情有点不知所措的紧张。
“抱歉吓到你了。”贝尔纳黛特捏住那片树叶晃了晃,让它掉下去,“只是树叶。”
“没有……我是说,对,只是一些树叶。”彼得连忙拍了拍身上的其他落叶,伸手抹下鼻尖,嘴唇抿住又松开好几次,最终憋出一个单音节,“嗨。”
也许是觉得这样的打招呼方式太单调,他还想补充点别的,好让自己看起来能够更自然一些,却又一时间找不到适合在此刻说的话。
目光擦过面前少女身上的装束,彼得在满脑子“你倒是快继续说点什么出来”的自我催促中,想都没想就追加一句:“这条裙子很好看。我是说,穿在你身上很好看,当然我的意思不仅仅是裙子本身很好看,但是它确实被你穿得很好看……”
天哪,我都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又没用的?彼得绝望又艰难地克制住自己一紧张就忍不住叭叭个不停的坏习惯。
“谢谢。”贝尔纳黛特点点头,脸上表情依旧平静如常,“商场的促销款,不过要找出你能穿得下的型号可能有点难。”
“什么?”
彼得愣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她淡淡语气下的调侃,忍不住挠挠头笑起来:“不,我没有穿裙子的打算,真的。还是让那些裙子就待在商场比较好,我只是……”
他边说边靠在身后的水杉树上,用额头轻轻碰了碰树干,像是在懊恼自己的不善言辞,视线从地面上的落叶来到贝尔纳黛特的脸上:“我不知道我刚刚在说什么,我可能……”
“你收到我的短信了吗?”她主动问。
“已经收到了,我也看过。所以我刚刚在想……我……”彼得抬手试图比划什么又放下,我了半天也说不出个下文。来回好几次以后,他看着对方的眼睛,终于说出了不知道在心底里重复过多少遍的话:“对不起,贝妮。”
贝尔纳黛特的眼神闪烁一下,没有回答,只是很安静地站在原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对不起,我是说,所有的事情。你的生日,你的腿伤,我一直都没有出现在你面前,所有的这些。”
少年说得有些急切而快速,就像是终于可以将这些压抑许久的话宣泄而出,连声音都在轻微发抖:“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我说这些也改变不了什么,但是……我真的,对不起。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我觉得也许你可能再也不想看见我了,所以……”
贝尔纳黛特平静地接过他的话:“我确实在刚醒过来的有那么一段时间里,不想看见任何人,包括你,也迁怒地认为我那天的遭遇是因为你的迟到。”
彼得愣愣地看着她,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深棕色眼睛里的光亮逐渐熄灭成无,浓郁的歉疚与痛苦感淹没上来。
然而紧接着,她又说:“可其实我们都知道,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我不应该那么想。那时候,我实在太无能为力也太绝望了。但其实就算按照最差的结果来想想看,也不是成不了职业舞者就活不下去,不是吗?最近我发现除了芭蕾以外,周围还有很多其他的东西也很有意思,以前我都没注意。”
彼得有点迷惑地看着她,一双漂亮的小鹿眼睛眼里涌出些许小心翼翼的希望:“那你……”
“我已经没事了,而且这段时间恢复得也挺好的,并不是完全没有了跳舞的可能。”贝尔纳黛特微微一笑,“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你的叔叔本杰明还好吗?”
“他也挺好的,最近还找到了一份能在家里做的工作。”彼得回答,对方的微笑让他心里好受了很多,但仍然存有许多沉甸甸的愧疚。他记得贝尔纳黛特是那么向往那个舞台,可现在,她能否继续跳下去都是个未知数。
“那你呢?”她又问。
“我?”
“你身上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都知道了。”
彼得看着对方点头的动作,忽然伸手拉住贝尔纳黛特的手腕:“跟我来。”
两个人一起跑进面前的黄金森林里,直到彼得再也听不到其他人的声音为止。
他松开贝尔纳黛特,将书包打开,取出里面的面罩递给她:“那次学校的校科协组织去奥斯本企业参观科技展,我也去了。结果被一只有放射性辐射的蜘蛛咬伤,然后就成这样了。”
“被蜘蛛……‘这样’是什么意思?”贝尔纳黛特翻看了一下那个面罩,还给了彼得,有些不解地看着他,眉头皱着,表情不太好。
彼得无奈地摊了摊手:“对,蜘蛛。”
然后,他将蛛丝发射器利落地戴在手腕上,抬手在周围的几棵树间拉起一张简易的蛛网,自己则顺着蛛丝的拉力一下子跳了上去,稳稳地蹲在那几根纤细的蛛丝上,动作灵活利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优雅流畅,轻快得不像人类能办到的。
贝尔纳黛特被他的动作惊呆了,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想起类似蜘蛛成精一类的东方神怪传说,不由得后退了几步,背后贴上一棵水杉树。
少年的身形在蛛网上微微一滞,然后眨眼间消失了。
贝尔纳黛特愣了一下:“彼得?”
阳光和落叶穿插在一起,遍地灼伤视线的金黄,到处都没有彼得的身影。
她上前一步,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从后面勾住了自己的长发。
回头间,她看到已经戴好面罩穿好战衣的蜘蛛侠不知道什么时候倒挂在了她背后,手里松开那缕黑色发丝,朝自己挥了挥手,白色眼罩很可爱地动了动,歪着头说:“嗨,贝妮。”
贝尔纳黛特睁大眼睛后退几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抬头才看到彼得的便装衣物都正挂在那棵水杉树的枝丫上随风飘摇:“你什么时候……”
这脱衣速度好像有点反人类了啊。
“如你所见了。”彼得摘掉头套,拉着蛛丝灵活地调整好位置,就这么背靠着树干不用任何措施,稳稳地停留在上面,朝下看着贝尔纳黛特,“除了吐丝以外,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几乎具备了那只超级蜘蛛的所有蜘蛛能力,就因为它咬了我一口。”
“还有你的外形。”她尽量让自己看上去还算镇定地回答着,可不自觉后挪的脚步却出卖了她心里克制不住的畏惧感,“还好你没有继承它的外形。我是说,现在这样挺好的。”
彼得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眼角眉梢都是那种清爽好看的笑意:“我打赌我肯定吓到你了。”
毕竟贝尔纳黛特十岁那年和彼得一起去社区做服务,然后被几只大长腿黑蜘蛛吓得抱着他哭了一上午的黑历史他还印象深刻。
好巧不巧,这次咬他的也是一只蜘蛛。
“嗯……”她决定绕开这个让她头皮发麻的话题,“也许吧。不过我想我可能也会吓到你。”
“什么?”
贝尔纳黛特从地上捡起一片树叶,让影子投在自己的手心上,然后那抹没有厚度的影子立刻活过来一般,开始以一种违反地心引力的方式朝上飘去。
紧接着,地上所有树叶的影子都开始飘动起来,黑色的一片一片朝阳光和天空旋转着飞上去,然后在她打的一声响指里蜕变成一只只黑色蝴蝶到处飞舞。
“这是……”彼得瞪大眼睛看了好一阵,无数的黑色蝴蝶在自己眼前,然后又变成鸟类,最后是雪花,溃散下来重新变回阴影。
贝尔纳黛特的影子脱离了原来的位置,活生生地站在了她身边,朝水杉树上的少年挥手:“嘿,彼得。”
“你……你你能控制这些影子?”彼得惊讶无比地看着她。
“而你拥有一个秘密身份。”贝尔纳黛特松开手里的树叶,“抱歉一直以来都没有告诉你,不过看来我们扯平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每个看到这里的大可爱!这篇文从本周四,也就是6月9号开始入V,当天会有三更共计两万字掉落,然后周五的更新照常会有,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