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夏知的坏心情瞬间被治愈了,她随着众人的目光,望向球场中央。
温寒声放下抛球的手,平静冷淡的视线注视着那颗滚到场外的球,唇角微微落下,神情不带丝毫温度。
艺术学院的那群人炸了,围拥在虎哥身边。
徐泽逸看笑了,掐腰高喊一声:“怎么样,服了吗?”
虎哥狼狈地站直身,面部线条狰狞,作势要冲上来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刚走出两步,地中海老师出现在他们身后:“还嫌不够丢人是吗?!”
这时候倒有点老师的模样了。
正在退场的观众有好些也停下看热闹,不少人还拿出手机录像,想必今晚的论坛又要出现一个属于温寒声的爆帖。
尹夏知忽然想起温寒声最近的工作面试,以及学校推荐名额的评选,担心会影响到他,连忙跑过去,想着仇也报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如到此为止。
“学长,你们快去换衣服吧,别着凉了。”她催促道。
衣摆被揪住,传来一小股拉力。
温寒声垂眸,顺着拉住衣摆的那两根手指往上看,女孩白皙的手腕上绑着彩带,演出服就薄薄一层布料,球砸到肩膀上时,根本起不了一点防护作用。
肯定很疼。
温寒声眉头紧皱起,低声问:“还疼吗?”
尹夏知觉得善意的谎言骗不过温寒声,索性开玩笑来缓解彼此低沉重的心情:“再大力一点就要成独臂大侠了。”
她吐吐舌头,假装左手动弹不了:“你看像不像杨过?”
“……”还能笑得出来,像个傻子。
温寒声叹口气,抬手在她发顶上拍了下,“走了,一起去庆功。”
尹夏知犹豫着:“你们国交学院的庆功宴,我就不去了吧?”
更何况她可没社交牛逼症,能坦然自若混进一群不熟悉的人中。
温寒声的回答豪无人性:“在湖色礼订了两个包厢,学生会的在一起,别担心。”
湖色礼属于申城极为高档的消费场所了,被梁晗称作“消金窟”,她们俩去吃一顿饭,顶上普通餐厅的四五顿。
尹夏知在脑中粗略计算了下人数,替温寒声感到肉疼。
那花销绝不是一个普通大学生能承受的。
不过温寒声……和普通沾不上边,在他的成长轨迹里,吃穿用度永远是最好的,自小在优越的环境中长大,眼光与品味早已超过了同龄人。
所以,他为什么还戴着那刺眼的粉红色护腕。
尹夏知皱着脸,根本想不通。
等她放弃琢磨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时,已经坐上了前往湖色礼的出租车。
袁媛和她同行,一路上都在刷论坛,时间比尹夏知预料的还要早,温寒声的帖子爆掉了。
前面的楼层都是记者团的编外成员,为温大会长拍摄的精彩锦集。
评论区有眼尖的小迷妹注意到他手腕上的东西:【我心目中的高岭之花竟然喜欢粉红色?人设崩啦!!!】
【楼上你懂什么,这叫反差萌。你不觉得粉红色衬得温寒声皮肤更白了吗?】
袁媛也觉得奇怪:“夏知,你不是说温学长喜欢黑白蓝吗?”
尹夏知心虚不已,小声说:“谁知道抽哪门子的风。”
袁媛的心思瞬间沉了下去,“该不会是别人送的吧。”
不等尹夏知回答,她自问自答道:“一定是女孩子。”
尹夏知在犹豫要不要坦白,最后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就没接话。
出租车抵达通往湖色礼的路口,前方拥挤的车辆不见有驶离的迹象,湖色离作为申城首屈一指的高档会所,不论是政务亦或商务人士,都偏爱选在这应酬。
尹夏知落下车窗,看了眼不见尽头的车流。
袁媛的腿伤着,不然她们可以走过去。
袁媛大概也等得不耐烦了,“夏知,要不我们下车吧。”
“你的腿可以吗?”
尹夏知担忧地瞅了眼她的伤口,还红肿着,看起来触目惊心。
“没事的,就几步远。”袁媛不是矫情的性格,推开车门,蹦下车。
走到湖色礼正门,门前的侍者比往常多了一倍。
落日熔金,白玉石镶嵌的台阶被刷上一层琉璃色彩。
袁媛唏嘘道:“我竟然有一天能和某位大人物在同一家餐厅吃饭。”
尹夏知也好奇大人物是谁,拉住经过的服务员,礼貌问道:“小姐姐,我能问下今天是有什么活动吗?”
服务员笑着解答:“是申城第一人民医院和日本瑞金医院的交流会议。”
尹夏知记得温寒声的父亲就是在人民医院任职,具体什么职位,她不清楚。
比起职位,她更不熟悉的是温父这个人。
记忆里,高中三年她只见过一面,他从不参加家长会,似乎对儿女的学习并不上心。
但温家兄妹表现出的,却恰恰相反——用温逢晚的话说就是:“掉出年级前十,我爸会杀了我们。”
尹夏知以为是玩笑,“这么严重吗,我才不信。”
在一旁的温寒声合上书本,沉声说:“或许比亲手杀了我们还严重。”
他的话音裹挟着秋冬的凉意,渗入肺腑,令人颤栗。
比话音更凉薄的,是谈起父亲时,温寒声的那双眼睛。
尹夏知从回忆中回神,掺着袁媛往包厢走,湖色礼一层二层是宴会厅,专为大型活动准备。三层以上才是包厢,顶楼则设置了休闲娱乐设施。
温寒声提前就把包厢号发到了群里,乘电梯上到七楼,一路上静谧无声。
长绒地毯隐匿了脚步声,以至于拐角处的两人并未觉察有人到来。
尹夏知没注意,还是袁媛拉了她一把,两人侧身躲在墙角。
“那不是温学长吗?”袁媛压低音量说,“他对面的人是谁啊,看着好严肃。”
尹夏知也悄悄探出脑袋去看。
这条走廊没有窗户,顶灯落下昏黄的光束,扑落在枣红色的地毯上,有种西式古堡的神秘气息。
温寒声所站的位置靠墙,墙面上悬挂着一副油画,画的色调并不温馨,让尹夏知想起了戈雅的《撒旦食子》。
尹夏知寒毛直竖,眼神中多了几分戒备。
想来温寒声那边的气氛也不好,不然他那双天生温雅的眼睛,此刻不含丝毫温度。
抬眼低眉间,只有浓浓的漠然。
而他对面的人——太久没见,尹夏知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温父来,当他把手拿出口袋,她才凭借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认出来。
温寒声说过,他父亲格外爱护那双外科医生的手。
一双比同龄人年轻许多的手。
或许是眉眼间太过相似,袁媛看出端倪:“那应该是温学长的爸爸或者叔叔?总之是亲戚一类的,长得好像。”
那端,温寒声和久不见面的父亲,相谈并不愉快。
没有关切的询问,也没温情的嘱托。
平常父母在气温骤降后,诸如“要多穿衣、注意身体”的唠叨,他也不曾在父亲口中听到过。也许有,但应该发生在不记事的童年时代。
他印象中的父亲,永远忙碌,永远严苛。
甚至……
温寒声不想再回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睛。
脑海中却闪现过十分钟前的画面。
算起日子,他和温父有半年没见,这半年温父一直留居日本做合作研究。
大概从经理那得知他也在湖色礼,不惜抽出宝贵的时间来下达独属于温寒声的下一步人生规划。
是不是很可笑,对他本人从不上心,却又细致无比地安排他人生的每一步。
温寒声扯动唇角,麻木地听着温父公式化的交代。
“院长打电话给我说保送人选正在公示期,你这阵子安分点,别错过大好的机会。”
“外交司的郑部长很欣赏你,你去做他的助手,不会有坏处。”
“实习一年,郑部长就要留法,到时候offer司里会帮你做好。”
温寒声薄唇紧抿,懒得多说话,低低“嗯”了一声。
温父该交代的话都说完,离开前,告别的话也非同寻常父母,他拍了拍温寒声的肩膀,话语似警告,又似提醒:“别给温家丢人。”
凝重的气氛一直蔓延到角落。
袁媛拽了拽尹夏知的手,“我看着不像父子啊,怎么那位叔叔一点笑容都没有。”
尹夏知何尝没有注意到。
袁媛咬了下嘴唇,不太理解地皱眉:“有温学长那样的孩子,家长不该很骄傲吗?”
尹夏知的心思也沉下去,对啊,像温寒声那样优秀的人,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缺点能让家长不满意。
温父抬步向电梯口走来,袁媛赶紧拉着尹夏知背道而行。
“快走快走,要被发现了。”
袁媛被地毯绊了下,脚步一踉跄。
尹夏知反手扶住她,严肃地提醒:“袁媛,请时刻注意你现在是个伤号!”
袁媛比了个认输的手势。
走出两步,尹夏知不知怎得,突然有些担忧。
她顿住步子,回头望向走廊尽头。
遥遥一眼,穿过昏黄的光幕,落在温寒声的身上。
他直挺的脊背微微弓起,疲惫地靠在墙上,用左手捏着鼻梁骨,然后慢慢蹲下身。
折射在墙壁上的影子像只巨大凶猛的怪兽。
仿佛要吞噬掉他。
好想过去抱抱他。
这个念头“腾”地一下窜进脑中,连尹夏知自己都愣了下。
她停顿的太明显,引来袁媛的注意。
她顺着尹夏知的目光望去,同样发现了异样的温寒声。
袁媛抓了抓衣摆,没有开口提醒。
看着尹夏知清澈的眼瞳中流露出的担忧,她用力抿了下嘴唇,“夏知,我想过去看看他。”
怕她听不明白,袁媛说得更具体一些:“我想去安慰他,你先去包厢吧,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