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陆韧古停下脚步,转身开口,声音低沉清冷,富有磁性。

“先前逼朕纳妃,丞相大人跳得最欢,轮到他,却百般推阻,迟迟不肯将人送进宫来。怎的今日倒是舍得了?”

全福一个太监,不敢妄议朝政,求助地看向一旁的御前侍卫统领,兼天子私兵金狼卫总指挥史邹乞。

邹乞上前一步,抱拳禀道:“陛下,送进宫来的,并非柳家大姑娘柳沐瑶,乃是丞相府新寻回来的二姑娘,柳若芊。”

似是听到什么有趣之事,陆韧古嘴角淡淡勾了一下:“说来听听。”

邹乞接着道:“丞相府对外的说辞是,二姑娘自小体弱多病,得了大师指点,只得养在乡下,及笄了才接回来。”

“但据臣所查,这位二姑娘乃是四岁那年上元节花灯会上走失,五日前才寻回。而柳家大姑娘,乃是养女。”

陆韧古展颜,轻笑一声:“为了个养女,竟舍得将亲生女儿送给朕。柳相对朕,当真忠心。”

邹乞和全福自幼就跟在陆韧古身边,看着他那如沐春风的笑容,却都觉得不寒而栗。

见陆韧古沉默,全福揣摩着圣意,战战兢兢开口:“陛下,今晚可要这位柳姑娘过来给您诵经?”

“不必。”陆韧古语气淡淡。

回到丞相府才几日,想必知之甚少,喊来也是无趣。

陆韧古说完,转身往里走,可身形突然晃了一下,扶了一下屏风,才堪堪站稳。

他眉头微蹙,伸手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邹乞箭步如飞,眨眼到了他身边扶住:“陛下,可是头又疼了?”

全福也顾不得那三丈外回话的规矩,忙不迭上前,扶住陆韧古另一只胳膊,眼眶通红:“陛下,奴才扶您去歇着。”

陆韧古想说不必如此小题大做,奈何头晕脑胀,懒得开口,由着二人扶着往里走。

【迟大人外出给陛下寻药,已经两月有余,却至今杳无信音,也不知如何了,看来得差人去找一下才行。陛下的头疾最近发作得愈加频繁,眼看着中元节将到,再找不到对症的药,怕是麻烦。】邹乞略带粗哑的声音传来。

【哎,这些个太医全都是一群废物,连陛下的头疾都医不好。看着陛下日日受罪,我这心里头真是,跟刀挖的一样疼。】全福尖细的声音,带了哭腔。

陆韧古扫了二人一眼。

邹乞神情忧虑,全福红了眼眶,可二人的嘴,却丝毫未动。

陆韧古声音温和:“不必担心,朕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陛下!”全福脸色一变,忙开口想劝,却被邹乞横了一眼,只好闭嘴。

【呸呸呸,童言无忌!陛下也真是的,贵为天子,嘴上没个忌讳,一天到晚把这些个晦气的字挂在嘴边,等什么时候迟大人回来,我得让迟大人好好劝劝陛下,别总死啊死的……】

听着全福絮絮叨叨的心声,陆韧古只觉得头越发疼了,只想把他打发走。

“全福,这里有邹乞,你亲自去给朕端一碗安神汤来。”

“是,陛下。”全福松开陆韧古的手臂,后退几步,转身招手带上两个小太监,脚步匆匆往御膳房的方向小跑而去。

---

寝殿内,陆韧古先是在水盆中将脸上和手上的血迹洗掉,这才褪去衣衫,进了散发着浓郁药味的浴桶中坐好。

成年男子的身体肌肉紧绷,线条优美流畅。

两条结实有力的手臂随意搭在浴桶边上,左肩上有几个不规则形状的淡淡伤疤。

他身体后倾,头靠在桶壁上,合眼养神。

热气蒸腾,衬得俊美无双的男人虚幻飘渺,不似凡人。

邹乞背对着陆韧古,站在寝殿门口守着。

许久,估摸着浴桶中的水凉了,这才接过门口小太监手里的热水,走进来倒入浴桶中。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水倒完,邹乞拎着水桶,并未离开。

陆韧古眼帘微掀,看了一眼眉头紧皱的冷面侍卫:“怎么?”

邹乞:“陛下,中元节将至,您作何打算?”

又是一年七月半,难熬啊。

陆韧古轻叹了口气,道:“去庙里住上几日吧。”

邹乞莫名松了一口气:“是,臣去安排。”

---

后宫角落,一处僻静的宫殿,醉花宫。

硕大的宫殿漆黑一片,只有卧房点了烛火。

软榻之上,歪躺着一个身段纤瘦,微见玲珑的妙龄少女。

肌肤白皙如雪,细腻如玉。

五官精致,哪怕尚带着些许婴儿肥的粉嫩面颊略显稚嫩,也已能看出倾国倾城之姿。

她就是柳相府今日刚送进宫来的二姑娘,柳若芊。

柳若芊神情萎靡,宛如一只猫一样,慵懒地窝在榻上。

纤长浓密如蝶翅一般的睫羽扑闪扑闪,昏昏欲睡。

自打五日前,她被接回丞相府,就一直被关在屋子里,不见天日。

她觉得,再这样下去,她就要蔫了。

先好好睡上一觉,明日天一亮,她就要找个长满花草树木的地方窝上半天,好好缓上一缓。

她的两个丫鬟,灵芝和灵烟,正忙忙碌碌地拾掇行李。

看着满身倦意的柳若芊,灵烟轻声问道:“姑娘,刚才领咱们过来的管事公公说,侍奉的太监和宫女,明日才会指派过来。”

柳若芊睫羽轻颤,朱唇微启:“无妨。”

灵烟:“那奴婢去御膳房领取晚膳。”

柳若芊抬起芊芊玉手,懒懒地摆了一下:“不用。我没胃口,你们若是饿了,不是还带了些点心,先将就一晚。”

天都黑了,又是刚进宫,人生地不熟的,没必要折腾。

灵烟松了一口气:“是。”

二人接着收拾行李。

丫鬟灵芝眨着一双好奇的眼,低声问道:“灵烟姐姐,咱们姑娘是什么位份?”

灵烟端庄清丽的脸上愁容不展:“美人。”

灵芝想了想,又问:“听说陛下还没有迎娶皇后,也没有贵妃,那宫里是不是咱们姑娘最大?”

听着这无知无畏的愚蠢问题,灵烟眉头越发锁紧,久久无语。

等了一会儿不见回应,灵芝又追问:“灵烟姐姐?”

灵烟放下手里正在叠着的衣裳,望着空空荡荡的宫殿,重重呼出一口气。

堂堂相府嫡女,说是进宫为妃,可整个相府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偏偏这对主仆一无所知。

大难临头了,做主子的丝毫没有察觉,一进门就歪倒在榻上,没心没肺地酣睡。

灵芝这个丫鬟,也是毫无规矩,从一进宫门开始,就拉着她,口无遮拦地问东问西。

若是再这样下去,怕是这一屋子的人,脑袋怎么掉的都不知道。

灵烟深吸一口气,走到软榻前,直直跪了下去,膝盖撞击红木地板,发出咚的一声。

半睡半醒的柳若芊睁眼,带着睡意的声音软软的,满是不解:“怎么了这是?”

灵烟开口,声音压抑:“姑娘,奴婢有话说,事关我们主仆三人的生死。”

柳若芊抬眸,看向一旁傻眼的灵芝。灵芝忙摆手:“奴婢不知。”

“起来说吧。”柳若芊打了个哈欠,忍着一身倦意,挣扎着起身坐好,灵芝忙拿了个软垫依在她身后。

灵烟却不肯起身:“姑娘,等奴婢说完,您若还想让奴婢起身,奴婢再起不迟。”

刚做了五天的丞相府千金,还不习惯被人跪来跪去,柳若芊微微蹙眉,却也没再强求。

主要是,这个灵烟,是临进宫前一天夜里,丞相夫人塞给她的。

一天的主仆情谊,就算她命令灵烟起来回话,她也未必会听。

既然愿意跪着,那就跪着好了。

“灵芝,你去门口守着。”灵烟吩咐。

灵芝看向柳若芊,见柳若芊点头,她才转身走向门口。

灵烟垂眸,面上带着决绝之意,声音压得极低:“姑娘,您可知,原本进宫的,该是大姑娘。”

柳若芊点头:“听柳夫人说,陛下选中柳家姑娘为妃,但大姑娘已然定亲,这才四下寻回了我,送我进宫。”

说是送,实际上是逼。

柳相和柳夫人那对狗夫妻,仗着手中权势,拿她养父母和哥哥们的性命逼她就的范,完全不顾血脉亲情。

虽然她也不是她们真正的女儿,但心中还是很气,替那早早没了的小姑娘感到不值。

见柳若芊目光单纯,灵烟咬了咬牙:“姑娘,相爷和夫人骗了您,大姑娘还未定亲。”

柳若芊:“那给皇帝陛下做妃子这么好的事,为何他们都不愿大姑娘进宫?”

灵烟膝行着往前凑了凑:“据奴婢所知,大姑娘虽未定亲,却是心有所属。”

柳若芊:“有了心上人,那倒是情有可原。”

说到心上人,可惜她的大毛哥了。

虽然大毛哥还不算她的心上人,但大毛哥从小纵容她,若是嫁给他,央他在山上给她建个茅草屋,时不时去山上住上几日,岂不快哉。

可惜了,还没等到大毛哥出征归来和她相看,她就进宫了。

“姑娘?”见柳若芊居然在走神,灵烟无奈唤她。

柳若芊回神:“你接着说。”

灵烟又往前凑了凑,声音又低了低,几不可闻:“姑娘,大姑娘之所以不愿进宫,乃是因为当今陛下,是个暴君。”

柳若芊歪了下头:“暴君?”

见她似乎不解,灵烟低声解释:“就是很残暴,杀人如麻。”

柳若芊微微蹙眉:“残暴吗?”

她在民间,只听说陛下骁勇善战,乃是大晋第一战神。

身为皇子之时,就带兵收复了许多丢失的疆土,后来更是一举夺取皇位,虽然听说是弑父杀兄上的位……

但话本子里都说了,天家无亲情。

加之前面的皇帝昏庸无能,能者胜之,好像也没什么不妥吧。

想到自己在军中当了校尉的大哥,柳若芊下意识维护:“陛下是战神呐,征战沙场,斩杀敌寇,就算杀得多一点,好像也情有可原吧。”

而且传闻,当今陛下乃是大晋第一美男子呢。

看着柳若芊那变得亮晶晶的目光,灵烟一个激灵,不顾尊卑,伸手握住柳若芊胳膊晃了晃,焦急不已。

“姑娘醒醒,陛下他不只在战场上杀人,他还斩杀嫔妃,单单这个月,陛下就已经杀了五名美人,且还都是,直接切掉了头颅。”

柳若芊一惊,眼睛忽地睁大,下意识捂住细嫩的脖颈,声音中的困倦之意,顷刻间烟消云散:“当、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