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气压,整辆车里无人说话,屏息凝神,眼观鼻鼻观心,再怎么转移注意力也忽视不了丁勇的黑脸。
刚一下车,犯人被押送进去,丁勇就指着赵晚缨冷脸道:“你跟我来!”
中途碰上祁琪,看见丁勇黑如锅底的脸色,连忙冲走在身后的赵晚缨使眼色,怎么了?
她哀叹一口,口型说待会儿再说。
办公室门一关,劈头盖脸就是师父的骂声。
“赵晚缨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牛?这所里面就没有你解决不了的事情,什么事都要往前冲?!”
话语如风暴一般袭来,赵晚缨只得低头挨训。
“在车上的时候我怎么说的?你把话都听到狗肚子里去了?!”巴掌落在办公桌上,嘭地一声。
门外偷听的人抖了三抖,祁琪赶忙拉住一起出警的李维,“怎么回事?小缨怎么惹老丁生气了?”
李维努努嘴,“老三样,不听话不听话不听话。”他伸出三根手指凭空晃了晃。
“这回回来,小缨也不嫌耳朵累得慌,我还担心老丁的嗓子喊叉劈了。”
祁琪知道丁勇这回还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毕竟赵晚缨是他带出来的得意门生,肯定是大苦头不愿意让她吃,小错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伤大雅就这么过去了,当然,更不希望她以身犯险。
宝贝着呢。
“这回又是什么壮举?”祁琪捅捅李维的胳膊。
李维撸了撸头发,“这回啊?你不知道,那场面……”
“你冲上去逞什么能?要不是有特警队的同志们帮你一把,那把刀就直接捅进你的腰子了!你是不是不把我的话当话?现在翅膀硬了,想要单飞了是吧?”
“那平台是能随便乱爬的吗?要是你掉下去怎么办?”
赵晚缨不说话,脑子里回想着在商场的惊险画面。
他们过去时,歹徒已经伤了几人,躺在血泊里的伤者情况不容乐观。男人正勾着一位老人的脖子往后退,抵在露天平台的栏杆边,老人家已经吓得快要晕厥。
“他挟持的是一位老人。”赵晚缨低头默默说话。
正在众人想策略与歹徒对峙的时候,赵晚缨发现那露天平台下面一层有一块伸出去的平面,可以容一人站立,钻出去从下往上爬来到歹徒身后,再出其不意制服他。
丁勇当然不同意,但她趁乱行动了。
“百变小缨这称号真不是随便叫的,那么高的地方,她说爬就往上爬了,一点都不虚。从后面飞扑歹徒,哗地一下子把人按倒,在地上滚了几圈,跟人夺刀。”李维动作夸张地演示当时的场景,“我都给吓坏了,她真是一点都不含糊。”
赵晚缨就是那性子,想到什么就要立刻执行,在危急的时候,能救人,也会因为疏忽造成一些损失。利弊各半,功过相抵。
办公室里,丁勇听到赵晚缨这话,话语停滞了一下,表情冻住。似是想到什么,他动动嘴唇,坐回椅子上。
“你进所里已经三年了,还要因为同一个理由把自己的安危置于不顾吗?”丁勇敲着桌面,看到她张嘴想要辩解,立时抬手阻止,“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不就是想说你心里有数吗?”
“小缨啊。”他语重心长,“你跟着我三年,我跟你爸爸是过命的兄弟,把你当自己的亲侄女看待,现在他退休了把你托给我,你不能伤了我们的心啊?还有你父母,总不能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你的心结,我也知道,但那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该走出来了。”
赵晚缨抬起头,脸上露出坚毅的神情,随即又笑起来,并不想把伤心难过留在脸上。“师父,你说的都对,我知道了。”
拳头打在棉花上。丁勇想要说的话都说不下去了,他气不打一出来,“你,回去给我写一千字检讨,好好给我用手写!”
被轰出办公室,赵晚缨舒一口气,刚关上门就被祁琪掳走。
她眼睛亮亮地看着赵晚缨,“听说你今天又大杀四方了?”
“差点都被嘎腰子了,说什么大杀四方呢。”赵晚缨笑笑,尖尖的虎牙咬了咬嘴唇。
“下班去逛街吗?可以去买秋装了。”祁琪眨着她刚种的睫毛,一张漂亮的脸带着期待。
赵晚缨看了看时间,带着人往办公桌走,“今儿领罚一千字检讨!”她拿起一沓厚厚的信笺纸,“手写版!”
祁琪嘴唇往下弯,“一千字!得写得手抽筋吧?要我说,以后你可别再忤逆老丁的话了,他又不会害你,你怎么就是这么犟呢?你属牛的吗?”
“属猪啊!”赵晚缨在信笺纸第一行写下检讨书三个字,便卡住不动了。
祁琪戳她的头,“诶咦,你可真是猪脑子啊!好好听话都不愿意。”
笔盖戳着脸,赵晚缨笑着把祁琪推出去,让她别打扰自己文思泉涌。
这一写,就耽搁到了后半夜。
大厅里有人在吵架,赵晚缨猛地一惊醒,坐起来揉揉自己压麻的胳膊。
值班的李维敲敲她的桌子,递过来一瓶水,“醒了?你这检讨书写得怎么样了?”
她挑眉,把密密麻麻的信笺纸递过去,“这还是难不倒我的。”她站起来收拾东西,瞧了一眼逐渐平息的大厅,“这么晚了还有事儿闹啊?”
李维打了个呵欠,把检讨书还给她,“可不是。吵得快要把大厅掀了,我说你怎么能睡着,就过来看看,没想到还真被吵醒了。今天不是你值班,赶紧回去吧。”
“必要的时候就铐起来,看他们还敢不敢嚣张。”赵晚缨背上双肩包,跟李维打个招呼抬脚离开,“维哥,我先走了啊,你们晚上辛苦些。”
她一溜烟冲出去,一边把睡散的头发重新扎起。
秋天夜凉,风吹得眼睛眯起来,赵晚缨搓搓胳膊,大步流星往家里走。
不巧几滴雨被风刮落在脸上,她抬头,看着无月的漆黑天空,只有路灯照出斜织的雨丝。
没走几步,雨就大了。
赵晚缨用双肩包遮头,疾步跑回家。
哗啦啦的,干了那么久的老天,终于得了场甘霖,恨不得让土地吸满雨水。这可倒霉了没带伞的赵晚缨,她被浇得透心凉。
沿途的店铺早已经关了门,她一路跑回去,留意路边的店铺,却瞅见一盏微弱的橙色灯光坠在门脸前,走近一看,是盏小桔灯。
正愣神的时候,有人叫她。
“赵警官?快进来!”
这声音一出,赵晚缨拍着身上雨水的动作停下来,她被人往店内一扯,一块毛巾突然降临在头上,遮住她半边视线。只看得见面前框在视线里的修长身体。
她抬头,雨水顺着发丝滴落,掉进眼里,眨了眨,眼睛才逐渐变清晰。
入目,先是红润的唇和精致的脸,他抿着嘴似乎在思考什么,眉头轻蹙。
“得换身衣服。”他兀自说着,转身往仓库走去。
没想到这么晚了这家花店竟然还开着,她的目光循着离开之人投去,双脚忍不住往前几步。
代清川动作很快,手上拿了叠好的衣服,“这是我放在这里的备用衣服,很干净没穿过,赵警官要不要先换上?”
警服已经被打湿,贴在身上凉飕飕的,被风一吹,赵晚缨扭头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喷嚏,皮肤上顿时起了鸡皮疙瘩。
他把衣服往前一递,左手按住她因扭头的动作快要滑落的毛巾,顺带揉了揉。
被人这么摸头,赵晚缨数不清是第几次了,她本就长得显小,所里的同事们,比她高的,都爱摸上一把,估摸着是顺手。本以为已经习惯,但这回对方是陌生人的缘故,头顶上的触感使人心神一跳,赵晚缨扯过衣服后退几步,“谢谢……我,我该去哪里换?”
“仓库,跟我来。”代清川往身后一指,“我们那里有个换衣服的小隔间。”
代清川是高,穿着休闲的白衬衫,走路时,纤细的腰被裤腰勒出单手环抱的意味。
赵晚缨盯着他的背,挺直。弯腰开门的时候,两扇蝴蝶骨凸起,勾出恰到好处的弧度。
门口很小,赵晚缨擦过他的身体走进去,能闻到独特的花香,比店内的各种味道都要好闻上许多,或许是香水,也或许是他在整理花束时沾染的香气。
她回头,门已经在身后关上,摸在手里柔软的布料有一种温暖的感觉,甚至还有刚刚在对方身上闻到的味道。
赵晚缨小时候喜欢站在洗衣店门口,盯着阿姨们捏着蒸汽熨斗把褶皱熨平的画面,听着呲呲的蒸汽声,衬衫瞬间就变得熨贴起来。而她那时候烦躁的情绪,也会突然变得宁静,就好像自己皱起的眉头和乱蹦的心,都得到了熨烫。
熨好后,阿姨就会把衣服好好叠起来,衣领也笔笔挺挺,袖子往后折藏,就像是新的一样,甚至还带着暖和温度。
如今捧着代清川这套衣服一样,因为淋雨而烦躁的心情突然就变好了,甚至从胃里生出一股暖哄哄的感觉。
把衣服换上,赵晚缨发现一个问题,对于163的她来说,这套衣服确实有些大了。
黑色的运动裤好在是束脚的,她把腰拉了老高,抽绳扎得紧紧的,长袖T恤下摆揪了个角用皮筋扎起。
门开了,赵晚缨躲在门后露出半张圆脸,鼻子闻见食物的香味,肚子就开始唱空城计。
圆眼一下子就看见支起的小桌上正咕嘟咕嘟煮着东西,赵晚缨拽着毛巾两边走出来,头发湿漉漉还滴着水。
代清川瞧见,指指她的胸前,那里已经氤氲出一片水渍。
“把头发擦干就过来吧,我这里没有吹风机,只能让你用毛巾擦一擦了。”
代清川招招手,就招来一只饥肠辘辘的圆眼小狗。
赵晚缨吸吸鼻子,肚子开始咕噜噜叫唤,被安排坐在小凳子上,面前冒着白汽的锅被拿开锅盖,熟悉的香味席卷了整个鼻腔。
“泡面?!”
这雨夜,柔软的衣物,和暧黄灯光下,来上一碗泡面,最是动人。
“还有馄饨。”代清川把卷曲的泡面扒开,露出一个个透明的馄饨,沾上泡面汤,吃起来绝对够味。
食欲占了满心满眼,赵晚缨攥着手等代清川分食,活脱脱一个乖巧的姑娘。
他忍俊不禁,白天还义愤填膺要跟自己理论的人,到了晚上就被一碗泡面收服了吗?
“怎么这么晚才回家?”
两人对坐,代清川出声打破安静的场面,得见赵晚缨挠挠头,他弯弯嘴角,“不方便说?”
吃人嘴短,赵晚缨也不好一副冷面态度,半张脸躲在碗后,只露出圆圆的眼睛,“也没有什么事,就是被训了一顿。”
她说得简单,代清川懂得分寸没有过多询问,而是又放了几个馄饨进锅里。
见他没吃多少,倒是都进了自己胃里,赵晚缨忍不住提醒:“代先生,你得多吃点,你那么瘦,我从七楼把你背下来也太轻松了。”
代清川微微蹙了蹙眉,“我不饿。”
不适感开始席卷,他抵着自己的腹部站起来,在柜台里找药,没多久,额头上就起了一层虚汗。
赵晚缨一直追着他的动作,见他不对劲,赶紧放下碗走过去,“代先生,你怎么了?是不是肚子不舒服?”
“药。”他只说了这一句话,脸色更加苍白,佝着腰背,完全使不上力。
转身帮人在柜台找药的空档,身后传来哐当一声,代清川已经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