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03

傍晚,白日里灼人的炙热终究在习习微风的撩拨下褪去满身尖锐,随风溢来独属于夏日的草木芬芳,轻袅袅催人入眠。

赵妍妍在宫外顶着日头陪小太子游玩了整整一日,她一贯怕热,现下一回宫松懈下来,更是浑身乏力。

早早沐浴更衣后,她便屏退左右,趁着夜色尚未笼罩宫闱,兀自揽着琼奴儿趴在青梅树下的凉榻上晾着头发。

脑子里,倒是时不时回想起程浔隔空喊出的那句话。

用指尖戳了戳琼奴儿的鼻头,赵妍妍学着它的样子皱了皱鼻,而后翻身侧躺在软枕上,轻笑道。

“还让我等着?哼,也不知道是谁,离京前成了我的手下败将!”

赵妍妍原本只是想躺着歇歇凉,只是这一松懈,自昨夜起便积攒的睡意霎时侵上眼前。

垂落在榻下的发丝随风晃动,不知何时,赵妍妍轻抚着琼奴儿的手已然缓缓停下,搭在它的背上,陷入了沉沉的睡梦之中。

雪白的长毛猫儿百无聊赖地趴在主人手边,乖觉地打了个哈欠也打算小憩一番。

却是耳尖耸立的细毛微动,听得墙头上细微的响动后,忙不迭瞪圆了一双异色眸子,巴巴抬起头来。

程浔施施然自落萤殿的墙头跃下,双足甫一沾地,就有一团雪白的毛团颠颠儿地从树下跑来,弓起脊背擦着他的裤腿直转圈儿。

一把抄起这跟它主人一样娇气的毛团儿,程浔瞥了眼正侧躺在凉榻上睡得香甜的赵妍妍,眼底渗出暖暖的笑。

往上颠了颠猫儿,而后将它捧到鼻尖碰了碰,轻声笑道。

“嚯!沉了不少呀!”

“你这家伙,阿宝是不是又给你寻了不少好吃的打牙祭了?”

见这精怪的猫儿眯起一双鸳鸯眼,而后讨好地伸出舌尖舔了舔他的鼻头,程浔更是笑弯了眼,屈指弹了弹琼奴儿粉色的鼻头,打趣道。

“你呀!跟你主子一模一样,惯会看眼色......”

刻意放轻脚步走近那凉榻,程浔难掩笑意地将兀自沉睡的赵妍妍周身打量了一遍。

在心中比划了一下他离京前,她下巴的形状,而后将胶着的视线从她下颌处那颗招人的红痣缓缓上移,直至定在她眼下淡淡的青色处。

赵妍妍皮肤白,还养得精细,因而这碍眼的,泛着青紫的眼圈,使得程浔眼底即刻褪去三分笑意,颠着猫儿语调不善地言语道。

“好个没良心的赵阿宝,绝不会是因着担心我,才把自己折腾成这个鬼样子的。”

“啧,难不成,盛京还有人敢给她气受不成?还是说,惦记上什么人了?”

在心底搜寻了一圈,都找不出这样一个敢摸老虎/屁/股的“高人”。

程浔这才抱着猫儿,在赵妍妍榻前的胡床上坐下,而后将不住在他手心磨蹭的琼奴儿搁在膝头。

舒展着包裹在玄色袍服下的长腿,伸了个懒腰,卸去满身紧绷,程浔再瞅一眼赵妍妍的睡相,将她垂下的发丝撩到榻上,不由得在心底笑道。

“论会享受,还得是阿宝你啊......”

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膝头猫儿,听着猫儿喉间发出惬意的呼噜声,程浔忽地龇牙一笑,竟是仰面躺倒在胡床上,一手枕在脑后,长吁一口郁气后,同样选择闭上了好几日未阖眼的眸子......

青梅老树于夜色中无声舒展枝叶,替树下这双双入睡的小儿女遮去四散的霞光。

风声卷过,奏出独属于青梅的窸窣回响......

于是,待赵妍妍神清气爽地自小憩中醒转,一扭头,便见着了抱着琼奴儿睡在她斜前方胡床之上的程浔......

不知是因为睡意尚未消退,还是因为她才睡醒,脑子还不大清楚。

赵妍妍翻个身朝向程浔,枕在软枕上,一双水蒙蒙的鹿儿眼落在他身上后,竟是久久没能移开。

程浔这人生得高,平日里若是站着的话,她的头顶才堪堪只够到他的肩头。

现在他蜷缩在这胡床之上时,即便已是一腿撑在地上,一腿伸开,看上去仍是显出一股施展不开的局促意味。

似乎也正是因着这份局促,他的眉心微微皱起,混着下颌处青色的胡茬,看上去倒与他平日里的意气风发不同,透出两分脆弱与萎靡来。

赵妍妍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沿着他的鼻尖与唇瓣下移,路过他凸起的喉结处。

只是这不停打量的目光,结果却是灼在程浔的喉间,赵妍妍眸子微微眯起,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劲!

想来,程浔是觐见完圣人之后,匆匆褪下盔甲便来了落萤殿。

此时他穿着的,不过是一身极其普通的软布袍服。

袍服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其下同色的内衫。

也正是因为里头的内衫亦是玄黑色,赵妍妍这一溜儿的视线扫下,登时眼尖地发现了他衣领处那不对劲的白布......

蹑手蹑脚地从榻上摸下来,赵妍妍冲已经醒转的猫儿竖起一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咬紧唇瓣,探手朝着程浔的衣襟处探去。

她总得确定下,看看程浔这个祸害,是不是受伤了才行!

只是她的指尖还未来得及触碰到程浔的衣襟,那泛着淡淡桃粉的指尖,就已被一双关节处犹自破了皮的大手,给团团包下了......

赵妍妍瘪着嘴角,用力抽了好几下自己的手,都没能将手指从程浔的大掌之中拯救回来。

察觉到这人攥着她指尖的手掌越来越用力,赵妍妍终是不耐地抬头瞪了程浔一眼,脚下也是同时用力朝着他身下的胡床踹去。

偏生这一瞪眼,恰好对上了程浔遍布红血丝的深眸不说,她还忘了自己脚下踩着的,不过是一双没有穿好的软底绣鞋。

就这般,她脚尖挂着的绣鞋顺着力道飞进了一旁的花丛,而程浔难掩凶性的眸子也终于在看清眼前人后,恢复了往日的清明。

赵妍妍猜到程浔定是还没能调整好自己的状态,误以为自己还是在去剿灭匪患的任务中,所以才会在察觉到有人靠近时做出这般举动。

因而在见着程浔眼底终是恢复清醒后,她忙往后拽了拽自己的指尖,想要将手抽回。

谁承想,明明已经神思清明了的程浔,却是逆着她抽手的力道,将一脚悬空着的赵妍妍往胸前一拉......

一把将站立不稳的赵妍妍抱了个满怀,程浔掩下眸底笑意,不动声色地用手臂圈住赵妍妍腰肢的同时,低下头颅抵在了她的肩窝,故意虚弱的气音喃喃道。

“阿宝......”

“我好累啊......”

“你知道吗?我这次差点儿死在山里了......”

本还不住拳打脚踢着想要挣脱束缚赵妍妍听到这话,怔楞地停下动作,片刻后,难掩焦灼地将手攀上程浔的脖颈处,扒拉着他脖颈间的衣物,问道。

“你是受伤了吗?你果然是受伤了吧!?快让我看看!伤得严重吗?”

赵妍妍因着动作,在程浔的怀中扭来扭去,也不知是碰到了哪处,激得程浔倒吸一口凉气后一把钳住她作乱的小手,声音微哑且懊恼地低声道。

“阿宝!你乖一点儿!”

原本还担心得险些落泪的赵妍妍,闻言霎时柳眉倒竖,仍旧挣着手腕,口中已是骂道。

“乖什么?我若是乖些,你就能不受伤了吗?”

“我明明跟你说过那么多次,刀剑无眼,让你千万小心些,你呢?动不动就受伤!动不动就受伤!你觉得很好玩儿吗?”

见程浔终是乖顺地别开了头,任由她掀开衣领。赵妍妍这才轻哼一声,继而劝道。

“自从圣人继位以来,这层出不穷的匪患本就不正常。便是我祖父,都已提过好几回,只怕这作乱之人的背后,还藏着大鱼。”

说话间,赵妍妍已是解开了程浔胸前的衣襟。

见果真如她预料的那般,她觉得不对劲的那处白,正是包扎伤口的布条,且程浔的肩头还有浅浅的血痕沁出。

未及出口的埋怨刹那堵在她的喉间,赵妍妍眼眶一热,立即用袖子掩住眼睛,挣扎着从程浔的怀里站起,藏下哭腔,说道。

“我去取伤药打水,你该换药了......”

说罢,赵妍妍便抬脚想走......

可这一抬脚,她与程浔同时就看到了她裙下露出的那一只,没了绣鞋包裹的罗袜,正大张旗鼓地踩在石板之上......

正打算跳到花丛前找回绣鞋,她身后的程浔却是不知何时拢好了衣襟站了起来。

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赵妍妍已被程浔拦膝抱起,由他抱着大步朝着殿内走去。

“程浔!你放我下来!你还伤着呢!”

短暂的惊吓过后,赵妍妍自是立马想到了程浔肩头的伤,忙不迭说着放她下来自己走。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程浔却是将她往上抛了抛,满意地听到赵妍妍发出尖叫,感受到她双臂紧紧环在他颈间后,程浔这才勾着嘴角,停下了动作。

赵妍妍就这般被程浔抱着进了殿内,又被他安放在殿内坐好,心中正不解他这般举动是什么用意。

下一瞬,便见程浔弯腰蹲在她的面前,而后,探手脱下她另一只脚上松松挂着的绣鞋。

然后......

当着她的面......

一把......丢到了殿外......

赵妍妍惊讶地微张着嘴,看着程浔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又是大步走到了殿门处。

“你......”疑问尚未来得及出口,赵妍妍便见程浔转头冲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咧着一口大白牙,挤眉弄眼地挑衅道。

“怎么样!被骗了吧!”

“小爷说什么来着!让你给小爷等着!”

说完,程浔拍了拍肩头,迎着赵妍妍不解的视线,一面朝外跑,一面大笑道。

“这是什么?这是猪血!哈哈哈,赵阿宝,你上当啦!”

程浔奋力一跃翻上墙头,看着气到小脸涨红,踩着罗袜就往这儿冲的赵妍妍,刻意忽略掉肩头传来的阵痛,冲她笑得肆意且张扬......

“赵阿宝,这次是小爷赢啦!”

“程浔!你个狗东西!你别让我再看到你!”

赵妍妍的怒吼声打破落萤殿的寂静,也让一直在暗地里窥探的人,露出了然的阴沉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