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夫人梳着上京城近日最时兴的发髻,她身上是一件上乘布料裁制而成的齐胸襦裙,紫罗兰色与她浓艳的妆容很是服帖,她先是站在上面对着众人弯了弯腰。
然后对圣上说:“民妇献丑了。”
这种晚宴本也是各位夫人争风出头的时候,所以有夫人上去献才艺自然是寻常事,但是这种事要有一个打头阵的,而这个打头阵的一般是很出彩的,一来给后面要上场的夫人施压,二来也能让大家最先记住她。
姜姒挑了一下眉,她知道罗夫人好胜心强,但她没想到她居然愿意打头阵。
罗夫人将古琴放在了宫女们摆置好的琴桌上,然后眼角似乎有意无意的瞥向了姜姒这边。
姜姒端着茶水抿了一口,回看了过去,她眉目清冷,一双好看的眸子也是一如既往的处变不惊。
琴弦刚被拨动,一阵渺渺之音就传了出来,姜姒挺着腰身静静的看着她,心中却已明了对方弹的是什么曲。
一旁听不明白的沈晏衡凑了过来,他问:“夫人,她这弹的什么啊?”
姜姒安定解释道:“《阳春》,取万物知春,和风淡荡之意①。”
沈晏衡听不真切,却又不好意思再问一下,他就又由衷地夸奖姜姒说:“夫人果然是学识渊博,懂得真多。”
“不过是闲来无事在曲谱中见过罢了。”姜姒语气平淡,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值得夸赞的事情。
沈晏衡盯着姜姒完美的侧颜,只觉心腔一阵暖意,他扬着唇角,一贯深邃的眸都不觉软了几许,他又问:“那么夫人,你要去献才艺么?”
姜姒摇了摇头,“若非必要,妾身并不想出头。”
她一贯独处,少时还喜欢随着父亲来这种宴席献艺,不过后来身子越来越弱,她时常作不完一首曲子就咳嗽心绞,久而久之,这种宴席她都不愿意来了。
“你不要勉强,我们就坐在这里看别人就行。”沈晏衡觉得姜姒现在的脸色比来时还要苍白虚弱一些,他有些担忧。
姜姒听着男人关切的语气,心中浮现些许异样情绪,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她没有回沈晏衡的话,而是继续看向了罗夫人。
罗夫人嫁的人似乎真的是她的如意郎君,上次见她的时候,罗夫人的脸应该更瘦一些,反观现在,她总扬着一抹骄纵的笑,身上透着一股贵气的气息。
弹琴的动作也略显张扬,连圣上也不住的点头以示赞许。
一曲完尽,余音仍袅袅,听醉了不少人。
她抱着琴站起了身,依次弯了弯腰。
“民妇就打个头阵,夫人们也不要藏着了。”她说话间有意无意的看向姜姒,姜姒却抿着唇回了她一个淡漠的笑。
罗夫人并不生气,反正她今日这曲《阳春》必然是会传开的,也不枉她学了这么久。
她往座上走,她的夫君过来扶住了她的手腕,然后笑脸盈盈的对她说:“夫人当真是绝世才女啊。”
罗夫人娇嗔的锤了一下他的手臂,然后瞥向姜姒这边,勾着声音对他说:“夫君就会哄妾身,真正的才女在那儿呢。”
周大人循着她的眼神看了过去,就看见姜姒揣着汤婆子在咳嗽,他没有多说话,而是扶着自己的夫人落了座。
罗夫人察觉到他神色有些异常,就用手肘狠狠的怼了他一下,然后厉声问:“你是不是还念着她?”
周大人脸色一黑,他低沉着声音呵斥罗夫人说:“你在说什么瞎话,且不说我与你已经是三年夫妻,就说她已经嫁为人/妇,我如何念着她?!”
罗夫人见周大人有些生气了,连忙伸出手去勾住他的手臂,然后讨好似的抚/慰对方说:“夫君不要生气,妾身就是随意说说嘛,你不要当真。”
她贯会撒娇,哄得对方心情好了些许,他便轻轻的勾了罗夫人的鼻子一下,说:“下次别这样了,我们清清白白的两个人怎能容人胡乱说,你不信她,也得信你夫君我啊。”
罗夫人连忙点头,“夫君说的是。”
这会儿周大人就笑着给对方倒了一杯茶,眼尾却不经意的扫了姜姒一眼。
“沈夫人不上么?”程娘子这会儿似乎是带着真诚问的。
姜姒回:“上京城都知道程夫人的琵琶弹得最好,我不过是懂点皮毛,何必去自讨苦吃。”
程娘子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她是琵琶弹得好,但她的母亲还不是会说她比不上姜姒。
“沈夫人太谦虚了。”程娘子声音有些苦涩。
姜姒回了一个礼貌性的笑,说:“并未。”
这时一个小太监突然走了过来,他对沈晏衡二人恭恭敬敬的弯了弯腰,然后说:“沈大人,沈夫人,圣上有请。”
姜姒眸色沉了一下,却又觉得是意料之中,倒是沈晏衡他有些不理解,便直接就开口问对方:“圣上叫我们做什么?”
他一贯如此,并不觉得有不妥。
小太监面露难色,他也不知道怎么说。
姜姒就扯了扯沈晏衡的衣袖,说:“圣上叫我们自然是有事要说,我们照做就是,不必为难他。”
小太监宛如见到救星,连忙顺着姜姒的话说:“是的,圣上只说有要事相商,奴婢②也不知道是什么。”
姜姒点头示意了一下,沈晏衡听了姜姒的话后,就打算将她扶起来,姜姒却避开了他的手站起了身,沈晏衡只有失落的收回了手。
“两位先跟奴婢过来。”小太监走在前面给两人领路。
两人一前一后跟上了他。
沈晏衡跟在姜姒后面,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
没多久他们就到了一处空置的花园,小太监停了下来,转身对二人毕恭毕敬的说:“二位先在此等一下,圣上马上就到了。”
姜姒微微一笑,从怀里摸出一支金簪出来,然后上前去偷偷递给了小太监,她看着小太监说:“有劳公公了。”
小太监立马露出一个讪媚的笑,他笑呵呵的对姜姒说:“夫人有礼了,以后有什么要吩咐的尽管找奴婢。”
姜姒抿唇微笑着点了点头。
小太监就退了下去。
沈晏衡全程注视,等小太监走了以后他才问:“他做的是他该做的事,你为何还要给他赏银?”
姜姒看了眼他才缓缓开口:“你既入朝为官,岂会这点也不学会?他是圣上身边的人,若他能在圣上跟前为你美言两句,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沈晏衡确实不懂这些人情世故,这点朝廷许多人都知道,所以他们大多也不愿同沈晏衡往来。
但沈晏衡却不以为然,时间久了,沈晏衡身边除了那些图他家产的世家做了朋友,便再无知己了。
“夫人指教得是。”沈晏衡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他预备还要说什么,刚开口说了“圣上”两个字后,花园外面立马传来了刚刚那个小太监的声音。
“圣上到——”
两人皆是一愣,纷纷默契的看向园外,拱手拜见来人。
“两位免礼吧。”圣上挥了挥手,从二人身边走了过去。
“谢圣上。”两人齐声道。
圣上坐在了园中的石凳上,他只手敲了敲桌面,精明的眸扫视着二人,稍许,圣上开口说话了,“沈爱卿,新娶的夫人怎么样?”
沈晏衡自然老老实实的回答:“夫人一切都好,臣很满意。”
圣上扯着嘴角笑了起来,他又看向姜姒说:“沈夫人,朕这桩婚事你可有不满意之处?”
姜姒欠了欠身,“并无不妥之处,二郎自是疼爱妾身。”
听着姜姒对沈晏衡亲昵的称呼,他意味深长的看了沈晏衡一眼,然后笑呵呵的说:“朕叫你们前来,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
一旁的小太监急忙给沈晏衡呈上了一副奏折,沈晏衡伸手接了过来。
圣上顿了顿,对着那个小太监挥了挥手,待小太监退了下去后,他才开口说:“这是姑苏魏大人加急送来的。”
沈晏衡听闻后就摊开了奏折,上面所奏之事罗列得很清晰,沈晏衡虽然识字不多,却也能看出大概。
姜姒侧首看过去,瞥到了“涝灾”二字,心下一沉,只觉这并不是好事。
圣上看到姜姒的反应,就不动声色的提了提唇。
“姑苏涝灾,即是地方官之错,为何往朝廷来了?”沈晏衡一脸不解。
圣上笑了笑,看向了姜姒,“沈夫人,你有何见解?”
姜姒连忙说:“姑苏的地方官应该是刘炜刘大人,而这封加急信却是临县的魏大人呈上来的,还印有其私印,想来问题就出在刘大人身上。”
圣上满意的点了点头,他指着姜姒对沈晏衡说:“你应该多和你夫人学学,朕早听说她是上京城有名的才女,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啊。”
沈晏衡虽是自愧不如,但心里如喝了蜜水般甜,他只心想自己的夫人为何如此聪慧,真真是上京城无人能及。
“圣上说得是。”沈晏衡笑意涟涟,姜姒却拱手推辞:“圣上谬赞了。”
圣上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然后看向了沈晏衡说:“你夫人说得很对,姑苏闹了涝灾,地方官却不呈书信上来,反而是临县的知县上奏此事,此事朕与你商议,也是希望你去解决。”
沈晏衡坦然道:“可是臣才大婚。”
姜姒心头一紧,她连忙看向了圣上,圣上的脸色果然有些不对,她急忙开口挽回:“民妇愿随夫君同往,替圣上分忧。”
沈晏衡也急了,他心心念念的是姜姒那病弱的身体,“可是圣上,内人体弱……”
“民妇并无大碍。”姜姒睨了沈晏衡一眼,语气笃定。
绕是沈晏衡再笨,也能察觉出此刻不对劲的氛围。
他选择了先不说话。
圣上语气冷淡的开口问:“你们二人各抒己见,究竟如何想的?”
他在等两人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①《阳春》相传为春秋时期的晋国师旷或齐国刘涓子所作,《阳春》取万物知春,和风淡荡之意。
②《三朝野记》记载:先朝内阉上疏称“万岁爷”,自称“奴婢”,所以太监可自称为奴婢。
碎碎念:
沈晏衡:老婆懂得真多~「仰慕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