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初,上京前日起了一场小雨,今日雨停了,空气有些湿润,却仍带着冬日的寒意,风一吹,泥土卷着青草的芳香扑鼻而来,熏得人微醉。
一早,一辆豪奢的马车稳稳当当的停在了沈府门前。
跟在一旁的小丫鬟撩开了车帘,片刻,一只骨节分明,如白玉般的芊芊玉手先探了出来,小丫鬟连忙伸手去扶住了那只手。
随后,手的主人就走出了马车。
姜姒那双凛然冷淡的双眸微动,柳叶罥烟眉轻轻蹙起,眉间泛着病弱的疲倦,白如瓷的肤色更显得朱唇皓齿,不过她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生疏之气,如明月一般漂亮清冷。
灿如春华,皎如秋月不过如此。
姜姒穿着一袭青白交织的衣裳,这个时令算不得冷,但她身上却还披着厚厚的斗篷,怀里还抱着一个汤婆子。
小丫鬟扶着姜姒小心翼翼的下了马车。
脚下的青石板寒意涟涟,姜姒脚刚沾地,寒意便从脚底窜上了心头,冷得姜姒打了一个寒颤。
“小姐,您真的要来求沈家主吗?”小桃声音夹着哭腔,听起来委屈极了。
姜姒想说话,却没忍住胸腔的痒意,先咳了起来,娇软的身姿一阵乱颤。
小桃连忙在她的后背拍了拍,替她顺了顺气。
好一会儿,她才启唇说:“只有他开口了,陛下才会松口。”
说话间她就抬着泛软的腿走到了沈府门前。
然后示意小桃敲门。
小桃就上前去扣住门环用力的敲了几下,没多久,沉重的朱门被慢慢的拉开了,一股沉闷的气息扑面而来。
一个老人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他似乎早就知道了姜姒会来,也不觉惊讶,只侧开了身子对姜姒恭恭敬敬道:“姜小姐,这里请。”
姜姒心生惧意,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也只能提着衣裙跨过了门槛,在小桃的搀扶下跟了上去。
她拖着病弱的身子来这里,为的就是去救出她那无故入狱的父亲。
而他的父亲入狱,母亲晕厥,全都是因为她今天要来求的这个男人。
五日前,她和母亲如往常一样,在府里等着父亲下早朝回来用膳,没想到等回来的却是她的父亲和一道圣旨。
圣旨内容就是将姜姒指婚给沈府家主沈晏衡。
姜父说是因为沈晏衡为边疆供送了百万石粮草,圣上便许诺了他一个愿望,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那个毫不知礼节的男人甚至都不知道跪下去,就求来了姜姒与自己的婚书。
姜母当时就脸色苍白,她说沈晏衡是亡命之徒,出身并不好,几年前做了粮草生意赚了钱,许是时运通济,他越做越大,后来手里的财力已达富可敌国的地步。
而韫国这个以食为天的国家,他无疑是陛下眼里的活宝,陛下为他开了先例,不用繁琐礼节,不用科举考试,就入朝做了官。
但这个人品行并不好,即便相貌俊朗,但不知礼节,不学无术,整个人就是有钱的流氓品行,身量八尺有余,姜姒嫁去无疑是遭罪。
姜母越说越激动,最后整个人竟然直接晕厥了过去。
姜姒就哭,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跟着哭,他们小姐就如天上那一弯明月,如今要被人摘了去,所有人都哭得厉害。
姜父当夜就入宫面圣,求圣上收回成命,可那是天子,万人之上的天子,他放出的话怎能轻易收回,所以姜父就因违抗圣旨被关进了牢狱。
姜姒听到消息后,拖着病弱的身子四处去求了父亲的朝中好友。
但那些人都无能为力。
事到如今,姜姒不得不来寻这个男人了。
沈晏衡到底是富有的,他的府邸修得无比的气派,但姜姒并不被这些宏伟的建筑所震撼,因为无论走到哪里,她都觉得沉闷无比,她甚至在想,如果她嫁过来了,是不是就要像那笼中雀一样,在这沈府关到死呢?
想到这里,姜姒胸口又是一阵痒意,她用丝绢捂着嘴咳了起来。
头上的那支白玉珠钗跟着晃动,美艳的眸染上了稀碎的泪珠,瞧上去可怜极了。
老人在前面停了下来,他回首看着姜姒,说:“姑娘以后嫁进来了,身子还是要加紧调理,为我家主人诞下子嗣。”
姜姒眉睫一低,面容憔悴,似乎被这一句话伤到了。
小桃扶着姜姒,听了这话她气得双眼微红,“小姐还没嫁进来,你一个老奴哪儿来的这么多话!小姐身子骨弱,生不生子嗣是她说了算,和你们任何人都没关系。”
她语气很凶,更多的是替姜姒打抱不平。
姜姒伸出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后摇了摇头。
如今她们在别人屋檐之下,一言一行都要克制,“小桃,不要无礼。”
小桃咬了咬牙,恨了老人一眼,然后不再多语。
姜姒对老人欠了欠身,然后用低哑的声音说:“老人家,失礼了,劳烦您继续带路吧。”
即便她因为咳嗽让声音泛了哑,可旁人听上去,也只觉得她声音清冷不近人,和她这个人一样。
老人家也不为小桃的那番话恼怒,他笑吟吟的转身继续给二人带路。
沈府很大,姜姒很少走过这么多路,她身子骨一贯病弱,气息不匀时便有些头晕,她眉头紧蹙,半个身子都压在小桃身上的,小桃知道自家小姐一定是又泛了头晕,准备停下来让姜姒缓缓。
姜姒却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跟上去。
小桃满心无奈,却也无能为力。
再绕了一道,她们便到了一处宽敞的院落,老人家停住了脚步,他回头对姜姒说:“姑娘,往前走就是了,你身边的这位丫鬟留下来,您自己一个人去就好了。”
姜姒捏住手帕的手一紧,脸上一闪而过的慌措。
小桃立马反对:“我要跟着我家小姐!”
老人家就说:“我家主人说了,只肯见姑娘一人,你们二人去了,主人也许不高兴了,你们要求的事情自然也不好办了。”
姜姒美眸淡然,她点了一下头,说:“好。”
然后她又转身轻轻的拍了拍小桃的手,对小桃说:“你在此处等我就好。”
“小姐——”小桃到底是怕自家小姐吃了亏。
姜姒摇了摇头,面色苍白,只给人一种无能为力的错觉。
小桃忍不住又红了眼眶,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也只能尽数咽进去。
姜姒循着青石板路向着半掩着的门走去。
她立在了门前。
寒风瑟瑟,卷着她的衣带起舞,她整个人脆弱得好像风一大就可以碎了一样。
她不觉拢了拢斗篷,然后抬起手轻轻的敲了敲门。
里面很快的就传来一道赋满磁性的声音:“进来。”
是好听的,但姜姒却不觉得,她觉得这道声音是带着宣判性的,带着蛊惑的,好像她走进了这间屋子,就再没有生路了。
姜姒正了正神色,故作镇定的推门走了进去。
屋内的陈设无一不彰显着这个屋子的主人是有钱的,无论是地板还是桌椅字画,没有一样不是名贵的。
她循着方才的声音看去,那主座之上坐着一个极有威慑力的男人。
他坐姿并不端正,一只脚搭在椅子上,一只脚踏在地上,墨发高束,额前得到碎发遮住了他大半的神情,鼻梁高挺,眉峰收束凛冽,薄唇勾起,嘴角旋着梨涡,身着玄衣,金丝勾勒纹路。
男人只手把玩着一只玉戒,他的手指修长,掌背很大,骨感又有力量,手背上薄薄的皮肤之下是脉络分明而又凸起的青筋,他看向姜姒的眼神像狼一样。
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野蛮的威慑力。
姜姒汗毛都竖了起来,像一只受了惊的猫儿一样,她不敢想象这是她要嫁的男人。
“沈家主。”姜姒后退了小半步,对着男人欠了欠身。
沈晏衡勾了勾唇,他仔细打量着姜姒,目光不忍从她身上挪开,分毫不知礼数为何,姜姒抱住汤婆子的那只手紧了又紧,眉头皱得更紧。
瞧见了姜姒紧张的模样,沈晏衡只觉惊奇,他站起了身来,向着姜姒走了来。
姜姒这才发现,这个人竟如此高大,她抬头只能瞧见这人收束完美的下颌线。
沈晏衡走近了些,姜姒强作镇定,美眸看向沈晏衡的眼睛。
不过有些意外的,她没从那双深邃好看的眼睛里看到那些恶心的神情,反倒是一种欣喜,高兴的意味。
沈晏衡想去拉起姜姒的手让她坐下,又觉得这样做不太妥,他就指着自己刚刚坐的位置的旁边说:“坐下说吧。”
姜姒循着他的手看去,犹豫了一阵,还是没有去坐下。
见姜姒不为所动,沈晏衡便试探般的问:“怎么了?”
姜姒摇了摇头,便开门见山道:“沈家主,实不相瞒,小女此番前来是有事相求的。”
沈晏衡早有预料,他便说:“你父亲是抗了圣旨才入的牢狱,你来求我,该是要付出些什么的吧?”
姜姒薄唇泛白,她用有些软弱无力的声音问:“沈家主要什么?”
沈晏衡好像真的在认真的想这件事,姜姒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如若要求过分了些,她便离开,她也不是非要求他不可。
好一会儿,沈晏衡说:“我在家中排行老二,你唤我一声二郎听听。”顿了顿,他又试探性的说:“行么?”
好似姜姒不愿意,他就可以立马改掉这个要求。
姜姒也一愣,沈晏衡要救的人是违抗圣旨被关进牢狱里的人,而他想了那么久,所提要求也不过是一句“二郎”?
见姜姒发愣,沈晏衡便说:“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强求,我再想……”
“二郎。”姜姒语快的喊出了口。
其实这两个字并没有任何感情,更像是两个拼凑在一起的字,听不出任何声线来,但沈晏衡却还是觉得开心。
他面上不为所动,却凑近了姜姒,然后沉着声音在她耳畔说:“你只管回去等人就好,但是姜姒,七日后你也要让我到你们府上接到人才好。”
他说的是七日后两人的婚期。
姜姒眼尾嵌着眼泪,目光楚楚,忍住了胸口泛起来的痒意,咬了咬唇,然后点了点头娇娇软软的说:“知道的。”
姜姒说完后,沈晏衡便露出了满意的笑,然后说:“姜小姐,我送你。”
姜姒捏了捏手帕,立在原地并没有动,前面的沈晏衡有所察觉,便停下了脚步,回首去看她。
姜姒突然问:“沈家主,我有一件事想问您。”
沈晏衡挑了一下眉,点了点头示意她问。
姜姒便鼓起勇气,说:“我想请问您,您为什么要娶我?”
作者有话要说:碎碎念:
沈晏衡:老婆叫我二郎啦~「满足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