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找救兵

这天傍晚,钱氏先从地里回来了,刚进门就看见沈长林正在切烂菜叶准备喂鸡,五岁的小孩,做起活来像模像样。

“奶奶,你回来啦。”

见钱氏进门,沈长林放下东西去拧了条棉帕给钱氏擦脸,又打了碗凉白开端来,还顺便接过她手里的锄头倚墙放好。接触的越深,钱氏就越瞧出沈长林的聪慧懂事,做事有条理,还会看眼色,贴心又嘴甜。

“玉寿呢?”钱氏虽接纳了沈长林,内心也渐渐喜欢上了这个机灵孩子,但对沈长林还是不苟言笑。

沈长林继续切菜叶:“有点累,在床上躺一会。”说完见钱氏面露担忧,立刻解释道:“放心,没病没痛,纯粹是最近读书太用功,累着了。”

钱氏不说话了,两个孩子的努力,她看在眼里,深深觉得银子没白花。

喝着水歇了会,见沈长林还卖力的切菜叶,钱氏倒心疼起来,多好的一个孩子,不知不觉揽了不少家务活,这般懂事听话,除了天性使然,也是怕自己赶他走吧?越想,钱氏越心酸了,板起脸道:“好了,菜叶够了,不要剁了!”

说着自己端起菜叶碎丢到鸡舍里,边做边说:“等秋收结束,这些活你不要做了!你念书虽不花束脩,纸笔灯油不费钱?!花钱培养你,就得给我好好珍惜,懂不?”

明明是为沈长林着想,说出来的话却不中听。也好在沈长林是个成人芯子,能辨好坏,真是个五岁孩子,一定就此怕了钱氏。

进屋看了眼沈玉寿,钱氏出门往周氏家去了。

天色渐暗,沈长林点了灯,不一会沈玉寿睡足了,两个人就着灯火开始练字。

写上一手好字是每个读书人的毕生追求,字体有不同流派,有豪放的也有秀美的,还有为科举而生的馆阁体,但对沈长林来说,现在还没得选,他还在最基础的争取把每个字写整齐、大小一致的阶段,再说,家里也买不起字帖。

前面说过纸很贵,均摊下来一张要半文钱,所以沈长林和沈玉寿每日只用一张,还会将墨汁掺水调淡,这样背面也能用,写好的字按照日期存好,等开课后给李童生评点。

刚写完,钱氏就气冲冲回来了:“好个周氏,狮子大开口,掉钱眼里了!问我要鸡吃,想得美,做梦吧。”

这些年每到收粮的时候,好强的钱氏就会底下头,上门与周氏打商量,请她家拨个壮劳力来帮自家收粮,周氏照例拿腔拿调,磨蹭一番再叫老四来帮忙。

钱氏扪心自问,没有占周氏便宜,收粮的那几天会好吃好喝的伺候沈四郎,等粮食全晒干还送十斤到周氏家里去,这一番账算下来和请短工差不多,只是钱氏不想招陌生男子在家住,才一直没请过。

“吃定我要求她了?呸!”想到周氏方才那副暗示沈四郎最近身子不爽,要吃个鸡补身子才能好好做活的嘴脸钱氏就来气。

鸡是农家人的宝,留着下蛋的,轻易不会杀,其次就算杀,凭啥给沈四郎吃?越上赶着要她越是不给。

沈长林帮不上忙,他现在太弱了,出门用冷水洗了把脸,对沈玉寿说再背一首唐诗再睡。

“好,咱们学的越快越好,将来才有好日子过。”沈玉寿也明白家里处境艰难,懵懂的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让家人过的更舒服更轻松。

沈长林比他想的更长远一点,读书期间又跟钱氏去药铺抓过几次药,了解到药铺的学徒并没想象中的好,前三年不仅没有薪水拿还要给师傅当牛做马,后面三年薪水也不高,每月一百文,逐年递加二十文,又干三年师傅才会教真本事。

而且师傅教了也会藏后招,除非他干不动要找接班人,才会倾囊相授。

这是沈长林和一个药铺学徒套近乎,人家以为五岁小孩不懂事,随口抱怨后他记下的。

所以,想在这时代这种条件下改变生存条件,跨越阶级,是地狱难度。

“我们开始吧。”沈长林什么也没说,现在讲出来不仅没用,反而给沈玉寿泼冷水降低他的积极性。

院子里,钱氏抱怨一通发泄了郁闷,想了一会儿,回屋称了二斤白面放在篮子里,又抓了些红薯干、萝卜干,准备明日回趟娘家。

第二天清晨,两个小的被早早喊起来,钱氏叫他们换上最干净体面的衣裳,带了几张他们写的字,一手拉一个往娘家村子去了。

钱氏娘家不远,隔了一个村,叫小竹村,各姓杂居,钱家是小竹村最富裕的,家族人多田地多人又齐心,在本地谁都不敢惹的存在。钱氏没出阁前,在家是被宠大的,嫁到沈家的时候,沈如康他爹年轻英俊还是家中长子,家里田地颇丰,谁知道日子越过越差,在娘家没吃过的苦,钱氏在沈家吃了个够。

她自尊心强,不在娘家人面前诉苦,但是住得又不远,爹娘知道女儿过的不好,回回补贴她,钱氏不好意思就减少回娘家的次数,免得招嫂子嫌。

但是这次是真没办法了,地里的粮若不能准时收上来,全家都得喝西北风。

“人之初,性本善。”

“性相近,□□……”

沈长林和沈玉寿对背书简直着了迷,你说上句我接下句,背的那叫一个带劲儿,钱氏听在耳中,心里极欢喜,眼前苦点累点无妨,只要小辈有出息,好日子就在后头。

出了村往东,要穿过前山村到小竹村,同窗丁子仁正是前山村人,正在河边洗脚,见到沈长林一行人惊喜的大声打招呼,丁子仁的娘亲也在河边,站出来笑道:“原来你就是沈长林啊。”

说着从桶里抓了一尾大草鱼用绳子串好,非要沈长林拿着,说是赔罪礼。

钱氏纳罕:“赔啥罪?这礼太厚了,我们不能要。”

丁子仁的娘亲在村里出了名的泼辣,但只要不招她,是极讲道理的,听儿子说弄丢了同窗的砚台,事虽了了,但东西是在儿子手中丢失的,还是要给人家赔个礼,今天能偶遇,她求之不得,省得再去咸水村跑一趟。

“这么会事儿啊,我们心领了。”钱氏连连推辞,这鱼目测有五斤,值二十文钱呢。

丁子仁他娘十分霸道的将鱼往钱氏篮子里放:“甭客气啦,我家养鱼的,不缺这个,往后咱就成熟人了,要吃鱼上我家来买!”

钱氏这才收下,寒暄几句后方带着孩子继续赶路。

砚台和墨丢过的事,钱氏不知道,没听孩子们提起。

沈长林弱声道:“先生嘱咐过,这件事不可多说,我就没讲。”

沈玉寿也小心翼翼的:“奶奶,你别生气。”

刚知道信儿的那一刻,钱氏还真有些冒火,丢了贵重的东西,这俩小的竟然一字不提,但看他们软声说话的可怜模样,火气又熄了,丢文具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倒是他们小小年纪就能单独处理事情,很聪明。

于是她哼哼道:“什么芝麻绿豆大的事,我懒得听!”接着看看篮子里的大草鱼,她笑了,拿二斤白面一点干货回娘家原是有点寒酸小气的,现在多了一条鱼,那可就体面多了。

钱家就住村口,钱氏的老娘老爹都健在,见女儿带小外孙回来了,那叫一个高兴,沈长林不用钱氏开口,就礼貌乖巧的喊人,一口一个太爷爷、太奶奶、舅爷爷、舅奶奶,把众人哄得乐呵呵。

钱氏族人多住在附近,听说姑奶奶回来了,除了沈玉寿外还带回个陌生小男娃,都过来看。

咸水村和小竹村相隔不远,钱氏家里收养了个孤儿的消息,村里人听说过。

但传闻是一回事,亲眼见证又是一回事。

钱氏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大家翻看着沈长林写的字,打量他的长相衣着谈吐,都夸这孩子漂亮聪明,将来有出息,钱氏是走运了,钱家的几个孙子也十分热情,拉着沈长林沈玉寿到院后抽陀螺玩。

送走了看热闹的族人,钱氏老娘才有空翻看女儿带回来的礼,边看边埋怨:“人回来就行,拿这么多东西做甚?鱼带回去,熬了给媳妇儿子补身子,罗氏年岁也不算太大,不到三十呢,好好调养一番肚子说不准还有动静。”

钱氏早就不抱幻想了,摇摇头转了话题:“家里有吃的,再说,带来的东西哪有拿回去的道理。”

知道女儿好强,钱氏老娘不再多说,盘腿问道:“快说正事吧。”

农忙的时候回家,一定是遇着事情了,钱氏只好把来意说了。

“好办。”钱氏老娘把大孙子钱壮喊来,叫他套上牛车跟姑姑回咸水村。

地里活儿多,钱氏不想耽搁时间,坐上牛车带着孩子就返程,钱氏老娘追上来,埋怨她走得太急,塞了好些瓜果蔬菜吃食到牛车上才作罢,钱氏推迟她就黑脸说是给孩子吃的,不一会族内亲戚也追上来,往沈长林口袋里塞了好几个红包,虽然金额不大,一文两文的,加起来十来文钱,但这是礼数。

沈长林上了族谱改了户籍,在礼法上就是钱氏的亲孙子,钱家的亲外孙。

“收吧。”钱氏点了头,沈长林才把红包收下。

钱壮今年二十,壮的像头牛犊,驾着牛车飞速的往咸水村去。

而咸水村村口的水井旁,周氏正坐在石板上捶腿歇脚,有人闲话道。

“你家四个儿子呢,你还下啥地,在家煮煮饭得了。”

周氏摇头:“不行呐,我家的收完了,还得顾侄儿家呢,他家的七亩地,我年年帮忙,一分钱都没要的。”

“那你真是心善。”

周氏继续揉捏着腿:“没法子嘛,亲人呀,打断骨头连着筋,要帮忙的。”

只不过今年,她要好好敲钱氏一笔。

寡妇白氏也在旁边歇脚,冷哼一声:“钱是没要,粮食你没少收吧?”

周氏眼睛一瞪,正要和白氏争辩,突然听前面车轱辘咯吱咯吱的声音。

扭头一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钱氏竟然坐着一辆牛车带着个壮实的小后生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