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了个比自己个子高的人上坡真不是件易事。
陈焕卯足了劲儿,咬紧牙,艰难地往上蹬,越往高处越难骑,他干脆离开车座撅起屁股使劲往前骑。
夏日的傍晚,没有一丝风,空气中有酷热午后残留下的余温,包围着他。他脸上的汗从细密到豆大的,沿着额头蜿蜒,流过眉毛、眼睫毛,再滴落到脸颊。最终,他的脸成了汗水的“天堂”。
“啊!”骑到坡中央要转为下坡时,陈焕大喊一声,仿佛是艰难过后淋漓尽致的释放。
脚踏车一路下滑,陈焕的耳边开始擦过一丝微风,□在外的臂膀感到痒痒的,他微微侧头一看,有细碎的发掠过他的手臂。他本想说上几句,比如说“头发长了怎么不知道剪”“头发这么长不嫌热吗”或者直接说“把你的头发拿开”,但是,想了想,终究没说,他的唇角渐渐溢出一丝笑。
和着微风,有洗发水的味道飘过陈焕的鼻端,那种味道不浓郁,清新如百合。
在陈焕的印象中,这是他第一次载女生,并且是他主动要求的。
“我这个大力车夫不错吧?”脚踏车滑入平路,陈焕甩着脸上的汗水。
“比我想象中的要好。”许亦菡笑着说。
“虎牙妹,笑什么,想让别人看到你的虎牙吗?”
“别老这样叫我。”许亦菡在他后背上捶了下。
“哎哟,野蛮虎牙妹。”陈焕低呼了声。
“陈焕,你家住哪儿啊?要是不同路,还是我载亦菡吧。”秦曼君听着他们俩你一言我一语,也没插上话,这时才好不容易有说话的机会。
“到前面那个路口我要往左拐了,你们呢?”陈焕指着较远处的一个路口。
“往右拐。”秦曼君说。
可惜了,不同路。陈焕莫名地想。
“看样子你很累哦,要不我来载亦菡。”秦曼君看着陈焕因使劲而红了的脸颊。
“是吗?”许亦菡伸长脑袋要看陈焕的脸,尽力将脖子伸得像长颈鹿,奈何还是看不见。她二话不说,直接跳下车,她腿长,稍稍将其一伸便踮到地,轻而易举地跳下了车。
“虎牙妹,你跳下来干吗?”陈焕猛地刹住车,车胎在路面上划出摩擦时刺耳的声音。他看似有些怒。
“下来,我载你。”许亦菡不容置疑地说。
“干吗要你载我?”陈焕不太高兴。
“……”许亦菡看着他脸上不断渗出的汗水,都涂花了他的脸,活脱脱一只小花猫,许亦菡不由得咧开嘴笑,“载你可是我给你面子啊。”
“虎牙,虎牙,哈哈……虎牙露出来咯。”陈焕指着许亦菡捧腹大笑。
“无聊。”许亦菡连忙收敛笑容,一把拉过脚踏车,骑了上去。
“喂!许亦菡,这是我的车。”陈焕在后面喊。
“不想走路回去就上来啊。”许亦菡扭头抿嘴笑。
“不给我面子的可恶的虎牙巫婆。”陈焕低声说,他看了看四周,间或有认识的同学经过。在他看来,一个女生载一个男生总觉得别扭。
别扭归别扭,他还是快速跑上前,跃上后座。
许亦菡没个心理准备,后面突然一沉,她车把手没抓牢,车身左右晃了几下,最后在她施力下才稳住。
“要上来也不支一声。”许亦菡沉声说。
“这也要打报告?”陈焕瞪着许亦菡的后背,“一点诚意都没有,还要载我。”
“谁没有诚意了?真是……”后半句想说“真是狗咬吕洞宾”,却咽了回去。
“想说什么?直接说嘛,如果真有诚意的话,你就应该做好我随时跳上来的准备。”陈焕说得振振有辞。
“好啦,两人都少说点。”秦曼君说道,“你们俩上辈子是仇人吗,怎么老是吵来吵去的?”
“谁想跟他吵,都是他自己招来的。”许亦菡说。
上辈子是仇人?陈焕暗笑了下,他没有接她们的话茬,变得安静起来。
第一次载女生,第一次女生载自己。
这样的第一次,便成了陈焕青葱岁月里最美好的回忆。
这次许亦菡略长的发掠过的不是他的手臂而是他的脸,柔软的发丝轻轻扫过,如同质地上好的丝绸。他开始细细打量她,粉色上衣配一条浅色中裤,头发没有扎起来,披散在肩头,发黑而亮,发丝飘起。从后面看,绝对是个大美女,从前面看,呃……
陈焕诡异一笑,脑中迸出两个字:恐龙。这个想法稍纵即逝,怎么会,她怎么会是恐龙。其实,她长得挺好看的,还有那虎牙,给她添了几分可爱。
好看可爱的虎牙妹。陈焕对许亦菡相貌的总结,最后又补充了一条:身材超赞。
对于那个年龄的他,女生个子高,且瘦而纤细,便是所谓的身材超赞。
“你该回去称称体重了。”许亦菡不动声色地说。
“喂,虎牙妹,什么意思啊?”刚刚还在心里夸她,现在就隐晦地讽刺自己了,难不成自己在她心中是个又矮又胖的小胖墩?哼,才不是,他可是被誉为玉树临风的唐伯虎。郁闷的是,这一荣誉只他一人知,是他给自己颁发的。看着电视上风流倜傥、才华横溢的唐伯虎,他也就幻想一下将来的自己就是那样,变成唐伯虎嘛,也是他人生的终极目标。
排除自己送给自己的唐伯虎称号,陈焕低头看了看自己,虽然个子矮了点,但是上小学时,有多少美少女暗恋过他啊,不用说,这全倚赖他有一张俊俏的脸。至于体重,他老妈整天催着他多吃点,这能叫胖吗?这叫强壮!没有强壮的体魄还算男生吗?
“载个男生都载不动,自己力气小也就罢了,还换个说法说别人胖,真会找借口。”陈焕冲着许亦菡的后背握了握拳,龇牙说。
“猪都是这样给自己狡辩的。”许亦菡说完,扑哧笑出了声。
“可恶,欠扁啊。”陈焕咬着牙,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手握成拳的姿势一直定在半空中,看起来不过是个摆设。
“记得,下次不要叫我喂,也不要叫我虎牙妹。”分岔的路口,许亦菡将脚踏车给陈焕。
“干吗要听你的。”陈焕接过车反驳道。
“回去好好看书啊,明天见。”秦曼君莞尔一笑,跨上脚踏车,许亦菡像个轻盈的小鹿跃上了后座,说了声:“明天见。”然后,用手比划出五和六,陈焕看了还觉得许亦菡莫名其妙,脑袋瓜一转,她所比画的不正是自己测试的分数吗?
以前陈焕从不觉得自己考多少分有什么可丢脸的,考不及格无所谓,反正他有个当镇长的老爸,就连上这所初中也是因他老爸才进来的。这学校是镇上最好的初中,别人都要凭成绩才能考进来,而他轻而易举地就进来了,进班时成绩倒数,倒数又怎样,他已经习惯了自己的倒数。
然而,从老师把他安排在成绩优秀的许亦菡旁边后,渐渐地,他发现成绩差被别人取笑的滋味真是不好受。换作以前,没人敢说他,老师管吧,他就当没听到,遗忘能力超强。现在呢,他发现自己格外讨厌那样的感觉。
如果期末考试英语还考这点分数的话,显然会拖他的后腿,他开始有些担忧了。
跨上脚踏车向前骑了几下,陈焕立刻停了下来,朝右边的路口张望,试图寻找熟悉的身影,远远地似乎能看到她,在车上轻轻地晃着腿。
逐渐隐退的夕阳中,他弯起了嘴角。
周四最后一节课的休息时间,大伙儿都在外面打闹,陈焕自然也在这庞大的队伍当中。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儿,正琢磨着要不要去车棚看看。这时,他看到秦鹏离开了队伍,朝车棚的方向走去,大伙儿都玩得起劲儿,压根儿不会察觉到秦鹏的离开,陈焕悄悄地尾随。
一切都在他的预想中,果真有人对许亦菡的车做了手脚,秦鹏还想去放另一辆脚踏车的气,陈焕疾步走上前,一把拽住他。
“你在干吗?”陈焕厉声说。
“……”秦鹏愣了一下,随即甩开陈焕的手,“关你什么事,你给我走开!”
“去跟许亦菡道歉。”陈焕复又拉上他的手臂,作势要往前走。
“陈焕,放不放?”秦鹏凶狠地盯着陈焕,再这样纠缠下去,就快要上课了,见陈焕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打算,秦鹏恶狠狠地说,“我告诉你,陈焕,别以为你爸是镇长我就怕你。这事儿压根儿与你无关,多事没有什么好下场!”
“敢做还不敢当吗?”陈焕并不惧他,挺直了脊背说。
“放开!”秦鹏用力甩开陈焕的手,陈焕又拽上把他往前拉。
“我叫你放开!”秦鹏恼了,伸手就朝陈焕的脸挥了一拳。
陈焕抹了抹嘴角,开始跟秦鹏扭打在一起,他个头不高,而秦鹏占了身高的优势,力气又大,他哪里是秦鹏的对手。
在打架的过程中,陈焕始终在咬牙说着一句话:“跟许亦菡道歉去。”
他如此执著只为了想让对方去跟许亦菡道歉,却换来了自己肉体上的疼痛。
当老师赶到现场的时候,陈焕的嘴角已溢出血,脸上也有被打的痕迹,秦鹏不是没有受一点伤,脸上有点肿。
“住手!”赶来的班主任厉声喝道。
从办公室回来,陈焕一屁股坐在了板凳上,脸上的表情甚为难看,就连嘴角还有一点血迹都没有擦干。
“你干吗跟他打架?”许亦菡边做作业边小声问。
最后一节课又正好是班主任的课,出了这事,暂时没法来上课了,还在办公室跟秦鹏做着思想教育,同学们都在看着书。
“谁叫他先动手的。还没有人敢打我,他竟然……”陈焕抹了抹嘴角,还有些疼,不禁“嗞”了一声。
“你又不是不知道,打架对他而言都是家常便饭。”许亦菡头也不抬地说。
“那你知道你的脚踏车一直是谁在捣鬼吗?”陈焕气哼哼地翻开课本,却看不进一个字。
“是秦鹏?”许亦菡猛地抬头惊疑地问。
“就是他。”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许亦菡放下手中的笔,看向陈焕。
“班主任问他了,你知道他怎么说吗,他说你在自习课记他名字了,他旁边也有人讲话,你偏偏不记就记他的,他心里很不平衡,而且在一个星期里,他几乎每天都上‘黑名单’,然后被班主任狠狠教训了几通,他心里就更气,所以就那样做了。”陈焕将秦鹏跟班主任说的原因大致说了下。
“有没有搞错啊,他讲话那么大声,还来怪我这个值日生,我坐在这里都听见那个角落里的声音。”许亦菡指了指秦鹏坐着的位置。
“谁知道他怎么想的,王丽娜的车坏了也是他干的。”
“幸好没记你的名字。”
“把我当什么人,我才不会那么卑鄙,暗地里做那种事。”陈焕有些生气,转言又说,“记上我的名字的话,旁边也少不了你自己的,哼!”
有人戳了下自己的后背,陈焕转过身。
“给。”秦曼君拿出一个创口贴。
“不需要,又没流血。”陈焕直接说。
“你的手臂……”秦曼君指着他的右手臂。
若不是秦曼君友情提醒,陈焕还真没发觉自己的右手臂处正往外冒血。不知道还好,一知道了,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就觉得那个伤口疼了起来。
陈焕说了声“谢谢”接了过来。
秦曼君抢在了许亦菡的前面递给了陈焕一张面巾纸,陈焕就近接了许亦菡手中的,秦曼君讪讪地收回手去。
“你有随身带创口贴的癖好啊?”陈焕贴好后问秦曼君。
“不是癖好,是习惯。”许亦菡纠正。
“呃……”秦曼君支吾着,笑笑说,“是的。”
多年以后,许亦菡都不曾知道,有个男孩为她受过肉体的伤。
如果秦鹏没有给许亦菡的脚踏车做手脚,也许陈焕就没有那么冲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