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姬冰雁与胡铁花离开了,狄珠安安静静看着石驼用食。

他很珍惜地咀嚼着每一口食物,细细体会着每一口水滋润喉咙的感觉。

狄珠钦佩他,怜惜他。她怜惜他的遭遇,钦佩他遭受了如此苦难后,依然保留反抗的勇气。

她心情沉重,只因她明知道面前的可怜人只想远离沙漠,远离那个几乎将他整个儿毁灭的魔女。

但是纷争与麻烦无可避免地又缠了上来。她必须唤醒他身上皇甫高的部分,才能让他们二人有可能逃离这场困局。

狄珠默默等着石驼吞下最后一口饭食,才走到他面前蹲下,轻轻握住他的手,在他掌心一字字写道:“宋文似乎与石观音有关。”

这句话像一句咒语,让面前人忽然化作一根木头,一块儿岩石。他呆坐着一动不动,忽然猛地甩开狄珠的手,环抱着自己,浑身颤抖。

狄珠心情沉重,她明知面前的可怜人受尽了折磨,只想安安静静了此残生,却仍不得不将他从美梦中唤醒,面对残酷的纷争。

只因麻烦已自己找上了门。

她犹豫一下,上前环抱住了这个浑身发抖的汉子,像安抚受惊的孩子一样,轻轻地、一下下地拍着他的脊背。

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来自同类的安抚与温情,一时呆住,停止颤抖。

在这样温柔的安抚中,他渐渐恢复了镇定。

狄珠拉住他的手,开门见山地写道:“她若来了,你必须握起剑,才能保护自己。她将你变成了石驼,但在我眼里,你依旧是皇甫高,你也必须相信这一点!”

石驼,或者说皇甫高,面容抽搐,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狄珠温柔但不失强硬地将一柄短剑塞到他手中,轻轻拍了拍他的手,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一行人又在沙漠中行走了三天,既无劫匪拦路,也无强人生事。

宋文乐呵呵地道:“那些劫匪上次得了个教训,知道我们镖局是个硬茬子,不敢再来惹事。”

路经几处平滑的沙丘,面前忽见得奇石耸起,参差交互,转过高耸的山岩,一座青灰瓦顶、土石垒成的小屋渐渐出现在众人面前。

狄珠越看越觉熟悉,队伍停了下来,宋文道:“这里可以买到食水,虽然价格贵了些,但在沙漠中已是难得的实惠了。”

众人下了骆驼,狄珠站在门口,慢慢念着墙上写的几个大字:“清水馍馍,乾床热炕。”

小胡已一马当先,掀开棉布帘子,一面迫不及待地喊道:“店家,拿酒来!”

姬冰雁停在狄珠身边,垂头看她一眼,询问道:“这里有什么不对?”

狄珠讶然抬头,这态度与之前冷淡又有了微妙的不同,他愿意与她商量,就表示双方建立了信任,虽然还微薄的很。

宋文掀开门帘,招呼道:“李姑娘,赶了许久的路,快进来歇歇吧。”

狄珠微微一笑,道:“这就来了。”她步履轻盈,路过姬冰雁时,极快地说了三个字:“半天风。”声音轻地几乎让人捕捉不到。

姬冰雁目光一凛。

不大的客栈里已挤满了人,面容干瘪的掌柜坐在柜台后,一边翻着账簿,一边安逸地吸着烟斗。

宋文走到柜台前,从袖中取出银子,推到掌柜面前,道:“掌柜的,来二十笼馍馍,多的钱都买水。”

掌柜瞟他一眼,收下银两,又吸一口烟,道:“老颜,二十笼馍馍,再打三百两银子的水。”

老颜端着食水,不耐烦地将盘子重重一搁。镖师们立刻伸手各自拿了馍馍,大口撕咬起来。

小胡拍着桌子,不满地大喊:“店家,你开客栈的,怎么不上点酒来?”

掌柜的慢慢抬眼,漫不经心地道:“这里是沙漠,有水喝就不错了,爱买不买。”

小胡嘟嘟囔囔一阵,还是端起了水壶,大口痛饮。

狄珠不由皱起眉,转头一看,姬冰雁竟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水。他没听到她的提醒?或是不相信她?

宋文柔声道:“李姑娘怎么不进些食水?我知道此地饮食简陋,委屈了姑娘,但身处沙漠中,不得不一切从简。待到了兰州,我来做东,找最好的酒楼招待姑娘。”

狄珠回首微笑道:“不碍事,有吃的已经很好了。”她拿起一个馍馍,轻轻一嗅,一丝异香夹在白面的香气中,她心里便有了计较。

她将馍馍送入嘴中,轻轻咬了一口,皱着眉,“呀!”了一声,又取出一张绣帕,将口中食物吐在帕子上。

同桌的镖师立即关心道:“李姑娘,怎么了?”

狄珠蹙眉,眼泪汪汪道:“我咬着石子了。”

他立刻大声呼唤掌柜,斥责道:“你们客栈怎么回事?面都筛不干净,还让人吃出石子儿!”

掌柜一脸不耐地走过来:“不就是个石子儿么,吐了就是了,这么多事。”

走到桌前却见一个蒙着面,风姿优美的少女蹙眉看着他。

他不由一愣,态度不自觉已软了下来:“既然有石子,我另给你上一笼馒头。”

少女却幽幽望他一眼,摇摇头道:“掺了迷药的馒头,不管换多少笼我都不敢吃的。”

“什么!”一言既出,满堂惊诧。身边的镖师立刻就要起身质问,却突然发觉双腿软地像面条一般,整个人都瘫倒下去,只剩眼珠还能转一转。一时间,镖师们七歪八倒,只有宋文仍举着杯子,稳稳坐在椅上。

掌柜先沉下脸,继而大笑道:“你就是察觉出我下了迷药又如何?能打的都倒在地上呢。”

宋文缓缓起身,他的态度依旧温文尔雅,他笑着道:“早前姑娘对幽灵船的事略知一二,我便觉姑娘并不简单。但我既然要得到锦盒,自然是越乱越好,所以我依旧留下了姑娘。”

倒在地上的镖师咬牙切齿道:“宋文,你,为何?张老大待你不薄!”

宋文缓缓道:“此言差矣。他待我不薄,我也尽心为他效力多年,彼此早已两不相欠。”

镖师嘶声道:“张老大对你有知遇之恩,若不是他收留你,教导你武功,你哪有今天?你这个畜生!”

宋文冷淡道:“他确实看重我,但他也看重王镖头,叶镖头,甚至新来的小胡都能分我的权!”

镖师怔怔道:“所以,你就与盗匪勾结,透露他们的行程,害得他们惨死,现在又将同样的手段用到我们身上。”

宋文微微一笑,道:“沙中走一趟镖,死十来个人,倒也说得过去。我本没想过做地这么绝,毕竟凤祥镖局的月俸颇丰。但这里的掌柜为我引荐了一位大人物,张老大能给我的跟她一比,也算不得什么了。此间事了,我便隐姓埋名,为那位大人做事。张老大也只会以为所有人都已死于盗匪手中,凤祥镖局以后也别想在江湖中抬头。”

老颜不耐道:“和他们叽叽歪歪做什么呢,一刀一个砍完了事。”

宋文拱手对着掌柜笑道:“这位李姑娘说过,她家中严令,谁掀开她的面纱,她就要嫁给谁。此番能见到那位大人,都依靠您从中牵线,在下感激不尽,这位李姑娘,便是在下为您准备的礼物了。”

狄珠冷着脸,不发一言。

掌柜满意地点头道:“你倒很识趣。”他双眼放肆地在狄珠身上打量,像在欣赏一件自己即将到手的战利品,伸出手就要揭开面纱。

狄珠似是认命一般,微微垂下头,耳边坠着的银珠子轻轻一晃,两点银光忽地激飞出去。

原本躺在地上的姬冰雁与胡铁花竟也几乎同时一跃而起,胡铁花如穿花蝴蝶一般,轻身飞至老颜的身前,出掌劈他心口。而姬冰雁则抬手对老颜掷出一笔,又兔起鹘落,飞身拦住宋文。

此时响声大作,楼上、屋顶各处跳出许多黑衣人,团团围住胡铁花与姬冰雁,令他们分身乏术,竟无法空出手相助狄珠。

狄珠与掌柜离得极近,但老颜武功颇高,迅速反应过来。银光与铁笔同时向他飞去,他迅速判断出姬冰雁的笔势头更猛,于是大叫一声,身子后仰,躲过了疾冲过来的判官笔,却无法再避开如星点般的银光。

银光在他喉间一掠而过,留下一道血痕。

掌柜方要庆幸自己逃过一劫,更多的寒芒自少女的发间、腰间、鞋底飞出,道道银光如一张密网将老颜整个笼住。他拍出一掌,掌风将左侧的暗器击飞出去,脚尖一点,侧身躲过右侧的银针。

不曾想,被他击飞的银光如游鱼般在空中一转,又向他聚拢过来。掌柜只得纵身在地上一滚,避开大部分的寒芒,却仍有几根扎在他的腿上,痛得他大叫出声。

掌柜见那谢银针虽扎得他浑身刺痛,却于性命无碍,一时狂气大发,竟不顾向他袭来的更多暗器,直飞过去,一手扼住狄珠脖颈。

他此时胸口、脸上扎满银针,刺猬一般,颇为狼狈。

胡铁花已制住老颜,而姬冰雁也将宋文擒住,地上倒了一堆黑衣人。

但狄珠陷在掌柜手里,两人一时都不敢轻举妄动。

胡铁花先出声大喊道:“欺负弱女子,你算什么好汉!快将李姑娘放开!”

掌柜却不管他,缓缓道:“你们两个,是什么时候察觉到不对的?”

胡铁花不屑道:“你当我是瞎子?宋文付钱时,将银子摆成八仙过海的样式,这分明是兰州道上的黑话,意为‘时机成熟,可以下手。’”

宋文被姬冰雁制住,慢吞吞道:“我原以为你是个头脑简单,只知道喝酒的蠢货,倒是我小看了你。但姬公子,你们本是路上萍水相逢,何必趟这浑水?只要你收手,我保证你平安无事走出客栈。”

姬冰雁冷冷道:“我和小胡本就是朋友。”

宋文愣了一下,道:“原来如此,想不到我竟会被你摆了一道。”

掌柜扼住狄珠的手更紧了些,他狠声道:“你们再不束手就擒,这位如花似玉的姑娘可就要没命了。”

狄珠声音微弱,艰难地道:“你……再不放开我,你也……没命……”

掌柜面色一变,忽得松了手,仰倒在地。

狄珠扶着桌子,大口呼吸着空气。

她俯视着地上面目狰狞的掌柜,一字字道:“第一发擦破了你的喉咙时,毒性已渗了进去。只是这毒发作得慢,所以我扔出更多暗器,一是逼你运功躲避,气血一激,毒性也随之流遍你的全身;二嘛……”

她停顿一下,话中带着调皮的笑意:“二则是我这身暗器做出来后,还未在人身上试过,好不容易遇着你,不多试几个,我怎么甘心?所以我不肯用致命的暗器,也不注入内力,不然你一下死了,可就无趣得很。”

说罢,她不再理会地上的掌柜,向着姬冰雁与胡铁花走去。

姬冰雁见她平安无事,眼中闪过一丝喜意,但他很快面色一变,将手中判官笔向狄珠飞掷出去。

这笔来势汹汹,带着破风之声,狄珠下意识偏过头躲避。

笔锋擦过面纱,将它整个搅起,判官笔去势不停,风掣雷行一般直直贯入身后人的眼眶,又从后脑中飞了出去!

狄珠回头,身后老颜直直伸着一只手,大睁着眼睛,脑浆迸裂,倒在地上。

她惊出一身冷汗,她太过轻敌,被掌柜背后偷袭,若非姬冰雁及时出手,此刻躺在地上的尸体就是她了。

她回身,满眼感激地向姬冰雁望去,却发觉客栈内出奇地安静。

她摸摸脸,陡然想起自己的面纱已被判官笔带着搅入老颜脑中,糊着一滩血浆。

少女满眼迷惘,她只是站在那里,便如一道潋滟的刀光,将人的魂魄都劈做两半儿。

一刀下去,不见血光,只余惊艳。

宋文被缚住,依旧贪婪地望着少女的脸,长吟道:“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胡铁花一手将他的头按下,磕在地上,砰地一响:“又念艳诗轻薄人家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想了下将两章合一啦。感谢在2023-01-06 19:47:22~2023-01-07 21:38: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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