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便说得颇有些耐人寻味了。
一位公主大张旗鼓地表明心悦一男子,却处处避而不见,这说明什么?
只能说明这位公主样貌丑陋,生怕一见面就将情郎吓走了。
在坐的几人都露出了了然的神色,于守墨更是拖长了声音“哦”了一声,还不忘揶揄道:“江兄被这位公主看上,也不知是福是祸。”
江倾白笑了一笑,却没接话,由着那些人七嘴八舌地猜测一通。
待夜色深沉,几人才醉醺醺地从楼里出来,各自散去。
江倾白心里装着事儿,怕自个儿喝醉后一时嘴快,将明琛说的那些话都抖出来,于是便没敢喝太多,现下他倒成了最清醒的一个,和那帮醉醺醺的朋友分别后,便踏着月色归去。
江倾白平日里晚归惯了,江元敏夫妇也不得特意等他,往常他归家时,江元敏夫妇大多已经歇下了,只余守门的小厮留一盏灯。
可今日里却有着不同寻常。
江倾白一踏入家门,便被小厮引着去了正厅,正厅灯火通明,江元敏端坐在主位之上,显然是在等他归家。
江倾白这个时辰才归家是常事,只当时自己最近悠哉过了头,父亲寻个由头敲打他罢了,便也没放在心上,一撩衣袍在下方坐了下来:“父亲寻我何事?”
待问完这句话,江倾白才发觉气氛仿佛有些不对劲。
江元敏看向他的目光中敛去了平日的温和与慈爱,严肃道:“你近日来同大皇子走得很近?”
江倾白立刻坐直了身体,垂首道:“父亲放心,大皇子不过是邀着几位有才学的公子一道吟诗作乐,见我同梁公子关系好,才顺带着邀我罢了。”
江元敏很早便叮嘱过他,莫要同哪位皇子走得太近,他虽尚为入朝为官,但身后代表着江氏,若是行踏差错,整个江氏都要为他操心。
江倾白一面答着话,一面快速地在心里捋了捋近日来发生的事情,确定自己同明琛并无过多亲密的交往,便舒了一口气,觉得江元敏有些小题大做:“我知晓父亲在担忧什么,我身后是江氏,同皇子交往过密难免有协助夺嫡之嫌,但我与大皇子君子之交,也从未议论过朝政大事,只不过趣味相投而走得近罢了,清者自清,父亲大可放心。”
说罢又道:“再者,太子之位早有定论,陛下心中有数,大皇子也从未越矩,父亲不必担忧这许多。”
江元敏看着他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很是头疼。
他这个小儿子,打小便得偏宠,功课远不及兄长当年不说,心思也没放在正事儿上。
大皇子最近动作频频,显然是不满于现状,不过都是些小打小闹,算不得出格,周帝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江氏素来不参与皇子夺位之争,家族也因此得以百年屹立不倒,不谋那份功劳,也不会被牵连。
这等原则性的事情,江元敏早就对江倾白叮嘱了又叮嘱,现在又继续苦口婆心道:“我族从不站队皇子,这一点——”
话还未说完,便被江倾白打断:“这一点您早就说过百八十遍了!”
听得江元敏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这件事,江倾白只觉得自个儿被当成了三岁小儿,心中顿时许多不耐烦:“说句难听的,如今江氏掌权的也不是您,我头上还有两位哥哥,哪怕大皇子想拉拢,也拉拢不到我身上来吧?”
“再说了,大皇子同我年岁相当,还不许人家认识几个同龄人做朋友了?”
江倾白这句话尚有几分道理,江元敏也想不明白明琛为何要拉拢江倾白这样一个在江氏边缘化的人,但他又占着江氏嫡系的名头,对这等明争暗斗的事情又不及旁人敏感,江元敏生怕自个儿这个小儿子被人当枪使,亦或是从他入手,抓些什么错处,从江氏身上咬下一块肉来,那就麻烦了。
江元敏对这个小儿子素来耐心得很,见他开始不耐烦,便苦口婆心道:“爹也是怕你识人不清,被人算计了去,你既然心中有数,爹也不多说了,你只需记着,可千万莫随意向大皇子表忠心,大皇子这个年纪,你若是向他表忠心,这意义可就不一样了。”
这句“算计”,倒有意无意说进了江倾白心里。
今日“会公主”这件事情,的确有些耐人寻味,虽然明琛给了一个合情合理的说辞,但江倾白仍将信将疑,只不过心中偏向明宝珠,因此忽略了那许多不对劲。
此时再听得江元敏提起,那些被忽视的不对劲便又浮现了出来。
江倾白正在心中慢慢捋着,又听得江元敏道:“今日你小叔也说了,凡事仔细着点,莫着了人家的道。”
江倾白诧异道:“小叔也说了?”
江元敏瞪他一眼:“你小叔特意来问我你的近况,都传到他耳中去了,你可收敛着点吧。”
江倾白心中一凛,顿时有了新的计较。
江元敏的话他可以左耳进右耳出,但小叔江元黎都特意过来敲打,说明此事的确不简单。
江倾白对这个年少成名的小叔又敬又怕,听得是他开口,自是乖乖听话:“父亲放心吧,既然小叔都这样说,那我自会当心。”
江元敏满意地应了一声,正要放人走,忽地又想起今日来在京中漫天飞的流言,便多问了几句:“你同清宁公主之间,当真?”
再一次听见清宁公主这个称号,江倾白多少有些不耐烦:“上回在楚王府我不过远远见了她一面,谁知就传出这等流言了,堂堂一个公主,跟没见过男人似的。”
听得江倾白这样毫无顾忌地说出这些言语,江元敏立刻板起脸:“慎言!”
江倾白倒没往心里去:“我晓得这位公主受宠,得罪她没好果子吃,但现在咱们不是在自己府里吗,我被这流言弄得不堪其扰,背地里说两句也不行?”
江元敏没揪着他这个错处不放,但多留了个心眼儿,细细问了当日在楚王府的情况,听得明昭不过远远看了他一眼便不见踪影,倒是明宝珠带着人出来同他说了好一阵话,顿时觉得这事耐人寻味了起来。
不过这到底也只是一个猜测,江元敏晓得自家这个小儿子是个心里装不住事儿的,便没同他细说,只再叮嘱了几句,让他自个儿放心,莫被人带了圈套还不自知,便放人回房了。
江倾白虽然吊儿郎当惯了,但好歹是出身于江氏这样的家族,虽在学业上不用功,人情往来上也不上心,但自小耳濡目染,他也不蠢不笨,先前被明琛和明宝珠牵着鼻子走,这会子被江元敏一敲打,也渐渐咂摸出不对味来。
江倾白细细去想,但越捋越觉得乱,索性便先抛在脑后,日后再说。
夜色沉沉。
瑶光殿里,明昭双目紧闭,眉头紧锁,很是不安地翻了个身。
她陷在光怪陆离的梦境里。
梦里的场景是走马灯般旋转而过,但无一例外,都是江元黎。
十六岁的状元郎将她稳稳抱在臂弯里,温声哄着不管不顾要去寻母后的她,任由她把眼泪鼻涕都蹭在他华丽精致的朝服上。
十八岁的光禄大夫牵着她的手,一面安慰她膝盖磕破了不要紧,一面带着她去到了太医院,上药时她疼得哇哇大哭,少年郎将她稳稳地护在怀中,低声安抚。
再大些,她又回到了护国寺,一是还愿,二是继续调养身子,每年只偶尔回宫一两回,便几乎没再见过江元黎了,只偶尔还会收到他问安的书信。
直至她及笄,才从护国寺回宫。
可到了宫中,她只觉得处处陌生。
父皇母后依旧疼爱她,哥哥也依然对她很好,可崔妃却渐渐势大,时不时要同母后叫板,小时候乖巧叫她姐姐的明宝珠仿佛也变了一个人,处处要同她争个高低。
儿时的玩伴也难得再见,魏南星奉命驻守边关,已好几年未归京。
少年郎平步青云,一路官至丞相。
唯有福蕴还能时不时入宫陪她说说话。
当年青涩的少年郎如今沉稳内敛,变成了她摸不透看不懂、需得仰望的存在。
明昭有些没由来的不安。在睡梦中皱紧了眉头,收紧了手指。
但很快,梦境一转。
她与少年郎藏身于假山之中,他面上处处透着不情愿,却下意识地抬手护她周全。
明昭周身都是他身上散出来的冷香,细细密密,包裹住她。
她不自觉深深吸了一口气,渐渐放松下来,仿佛要跌进这绵延不绝的香气里。
越靠近他,她便越觉惬意,不自觉地想要同他近一些,再近一些,只盼这股冷香永远不要离去。
明昭昏头昏脑地抬起眼来,面前是江元黎线条凌厉的下颌,再往上,是他淡色的唇。
明昭昏昏沉沉地扒着他的肩,仰起身子来,不自觉去寻他的唇。
她很想去碰一下,看看这处,会不会更香。
明昭抬眼去看他的神色,只见江元黎敛眸看着他,墨色的眼中蕴着她看不懂的思绪,却不闪不避,更莫说推开她。
明昭定定地看了他一眼,而后仰起头,贴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
给小可爱们比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