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义飞在他们经常一起吃午餐的槐树后找到方敏。
她躲在树后,小心的探出头来,看有没有很多人追来。
“没有别人。”他朝她伸出手,把她拉到树前来。
他们在树下坐定,方敏双手抱著膝盖,神情像个被遗弃的小可怜。
“人家好不容易认识新同学、适应新环境……”方敏委屈的低语。
慕义飞不发一语地轻搂她的肩。
“你不会让我去的,对不对?你不会让我自己一个人离开的。”她知道他不会准她自己去那么远的地方,但她还是要他说,唯有如此,她才有坚定拒绝的力量。
“我不准你去,也不会让你去。”他说。但这是违心之论。
当初硬把她从孤儿院拉出来,不就是为了让她学更好、更多的舞?现在他反而要阻止她更上层楼吗?
不,他不愿意变成阻碍她的人,但更不愿意她离开他。
不愿意又怎样?学如逆水行舟,只有不断深造,才能有高于常人的成就。他的理智和情感,都不允许自己眼睁睁看方敏的天赋平白浪费。
“恩,我也不会去的。”方敏抬头看他,充满感激。
慕义飞无言以对,面对她全然的信任,他心里充满愧疚。
“我还可以告诉那个好心的资助人,叫他不要让我去,还要打电话告诉院长,说我不要离开这里,他们一定会答应的。”方敏愈说愈有信心。
“对,应该告诉他们。”慕义飞苦笑。
方敏注定要失望。
因为他会以资助人的身分替她答应,还会叫院长说服她。
得到失望的答案,她会哭得很惨吧?他想起她刚转来这学校时的惨状:心中恻恻生疼。
“你无论如何都不会不要我,对不对?”方敏突然问。她需要很多保证来填补心中的不安。
“无论如何,我都是要你的。”他俯身,缓慢而轻柔的靠近她。
他一直在克制亲吻她的冲动,但是现在他忍不住,他想吻她,想证明她还在自己身边,想求证她是他的。
他的接近令方敏心生悸动,在他炽热而温柔的眼神下,她心生期待,期待一个恋人的吻。
“敏,让我吻你。”他热气呼在她美丽的唇畔。
“嗯……”方敏嘤咛一声,微抬起下巴,软软的唇轻啄他的。
慕义飞内心一悸,按住她的后脑,再也不许她逃离。
双唇接触到她柔软的唇时,他满足的轻叹一口气。
这触感、这气息、这销魂滋味,全是他渴望到心痛的,他忍不住伸出舌头,不断描绘、轻抚她的唇形。
方敏主动张开嘴,羞涩地用细小的舌尖轻触他的舌尖。
慕义飞全身震了一震,随即狂野地缠住她的丁香舌,修长的手指也忍不住在她嫩滑的颈项间来回摩娑。
他大胆地探索她温热的口腔,挑逗她的欲望,专注地观察她所有细微的变化。
方敏在他的温柔攻势下,全身失去了力气,柔软的身子只能靠著他的力量躺在草地上。
他挑逗她,而她回应他,他们由青涩生疏慢慢学会分享恋人的亲密。
当慕义飞与她分开后,他一脸腼腆,而她的俏脸嫣红如火。
他对她露出羞赧的微笑,她也害羞的垂下头,想把脸埋到草皮里去。
“可不可以,不要让别的男生吻你?”他俯身在她身旁,全身散发强烈的独占意味。
“那你也不要吻别的女生。”她细声的说。
“我的心早就是你的,别的女生我连看一眼都不愿意。”他无比真挚的说。
她是他的温柔、他的期待、他的心肝,光是看她都来不及,他怎么可能浪费心力去注意别的女生?
“那我也不看别的男生。”她的嘴角抿成下定决心的弧线。
“方敏……”慕义飞无比感动,旋即又吻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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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送方敏回宿舍,慕义飞就掏出手机打电话给院长,还要他父亲以方敏的监护人身分打给学校单位。
方敏洗完澡时,就接到了院长打来宿舍的电话。
“阿敏,恭喜你要去美国了!”方敏一接起电话,就听见院长这么说,她的心瞬间落到谷底。
“院长,你怎么知道?”她的喉头干涩得像有把火在烧。
她都还没打电话回孤儿院,她怎么知道的?
“不只我知道,连你的资助人都知道了,他很高兴,已经答应学校了,他决定全力支持你在纽约的生活,你快整理整理,三天后出发去美国吧!”慕义飞交代过,不能让方敏知道是他打来孤儿院的,更不可以让自己变成方敏的阻碍。
“我没有要去。”方敏赶紧申明,她怕院长一直说下去,自己就没有阐明己志的机会,
“你当然要去!”院长还是很兴奋,“我们多么以你为荣啊!你因为表现优秀而被发掘,成为孤儿院里第一个出国念书的,你可知院长多么欣慰?”
“可是……”方敏觉得不该泼院长冷水,但又不想说谎。
“阿敏,方颖她们听到这消息,比自己要出国深造还高兴,已经开始兴高采烈的计画要怎样为你饯行了。”
院长讲得愈高兴,方敏心里就愈犹豫、难过。
“阿敏,你到纽约除了要好好读书外,还要保重自己,常写信回来告诉大家那边的生活、学校、同学,让大家分享,还要好好的表现,为国家、为孤儿院争光。”
她根本一点也不想去美国!
眼泪早已在方敏的眼眶中打转,但她只能努力不发出任何声音,因为她已经不是那种可以说哭就哭的年龄了。
“阿敏,你在哭吗?”院长立刻猜到方敏的反应,毕竟她从小看著她长大,“不要担心,我们不会忘记你,也不会因为看不到你而伤心,因为大家都知道你很快就会回来了……”
院长说著说著也哽咽起来。
她知道方敏不想去纽约,但是她非去不可,这是她创造自己人生的大好机会。她们当然担心她,但既然慕义飞说会派人去照顾她,她们也就放心,不让她有借口不去纽约了。
“你的资助者也打电话来,说会多给你零用金、替你安顿生活、派人去照顾你……阿敏,你真是有福气啊!”大家都替她的幸运感到高兴。
“我可不可以不要去?”方敏低声哽咽。早先坚定的拒绝,现在只剩可怜的乞求。
“校方希望你去,你的资助者支持你去,院里的大家更要你去,因为我们知道你会比所有院童更有成就。”院长听见方敏强忍哽咽的声音,心里头也很难过,但是她不能软化。
“可是我不想去……”她的声音低得只剩蚊子听得见。
“你的资助人一听说有此殊荣,就大方的答应负担所有生活费,你可要好好表现,别辜负资助人的好意。”院长告诉她。
“如果没有资助人,我是不是就可以自己决定?”方敏脑中跃过这个想法。
“别傻了,阿敏,院里面有多少人希望能像你这么幸运?你应该更感激、更珍惜才对。”院长很怕她做出什么奇怪的事。
“院长,换我、换我。”
方敏听到方颖抢电话的声音。
“方敏,你放心的去美国没关系,我们会等你回来。”
“我们会边等你回来,边想念你,”
“你要替我们去看外国人喔。”
方敏终于泣不成声。
她明明不想去,为什么他们全把她往外推?
“方敏不要哭喔,方敏要快长大,长大才可以当恶棍。”方茵在电话那端用娇嗲的声音哄她。
“不要,如果长大就要和所有人分开,就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我不要长大。”只有对方茵她们,她才敢说任性却真心的话。
电话那端一阵悄寂,谁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方敏,不要说任性的话,你现在只能往前走。”最有魄力的方颖跳出来。
“就算把孤儿院卖掉,也还不完你的资助者花出去的钱,你只能接受他的安排。”
“怎么你说得好像我被卖掉了?”方敏不高兴的抗议。
“你总不想当个忘恩负义的人吧?如果你真的忘恩负义,我们就不要你了。”方颖的嘴巴一年比一年利。
“那我还他钱总可以吧?”方敏赌气的说。
“可以啊,你现在有钱可还吗?”方颖挑衅的问。
“没有。”方敏气馁的回答。
“这就对了,你只能乖乖的去。”方颖替她下结论。
“我知道了。”
方敏挂断电话,不甘心的眼泪不停的流。
现在她看清了事实,那个资助者是她的大债主,在把钱还清之前,她别想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她希望自己看清得不晚,可以把她花掉的每一分钱算出来,好一分不差的还他。
她边哭,边用心的计算这几个学期的学费、制服费、伙食费、住宿费、书籍费、零用钱……
那么多的钱,她怎么还?就算把她卖掉,恐怕也还不完!
她伤心的往前走,不知不觉竟走到慕义飞的宿舍外。
“你要找慕义飞吗?等一下。”在宿舍外聊天的学长看见她,很快的替她去找慕义飞。
校园里每个人都知道他们两个形影不离。
“等……”
她还没叫他不要去,听同学说方敏正在哭的慕义飞,已飞快的跑出来。
“方敏?”看见她泪眼汪汪,他赶紧用温暖的胸怀包围她,“怎么了?怎么了?”看她哭成泪人儿,他心中好疼。
“我不是故意来找你的,我只是走著走著,我……”方敏愈慌,伤心的眼泪就愈掉不停,尤其当她想到就要跟慕义飞分开,更难以压抑满胸的激动。
“方敏!”他抱得她更紧。
“我不要离开你。”方敏抽抽噎噎的说,“我们逃跑好不好?跑到别人找不到的地方,谁也不要离开谁。”她只想跟他跑到天涯海角。
慕义飞把她箍在怀中,心疼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也想带她走,但她必须去纽约。慕义飞觉得自己残忍得像恶魔。
“我们现在就走,去大人找不到的地方。”方敏边哭边说,拉著慕义飞就走。
她要以行动抗拒别人安排的命运。
“好。”明知不可以,他却答应了。
这一刻,他什么都不想思考,只想陪她到任何地方。
方敏拉著慕义飞,走一段哭一段,她不停地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又黑又冷的夜幕很快就笼罩整个世界,她已经累得再也走不动了,却发现他们仍在学校附近。她觉得无力又失望。
“我们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他背起她,寻找安全又舒服的所在。
“我们两个都是小孩,根本走不了多远,对不对?”方敏强睁睡眼,喃喃的问,忍不住又无声的哭了起来。
她看清真相了,世界又大又广,他们两双小小的脚,根本怎么走都只在原地。
“别哭,我会永远陪著你的。”他只能这么说。
夜很长、路很长,仿佛永无止尽,但方敏知道自己只有一条路可走。
然而有他这句话,她就有了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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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方敏还是和那位琼斯先生出发前往纽约了。
她没有让孤儿院的院长来送机,只有慕义飞来。
“我很快就会去找你的,别忘了打电话给我。”慕义飞依依不舍的拉著她的手。
“慕哥哥,你安心的读书、当兵,我会等你的。”方敏尽量扯出一个让他安心的笑容。
她很感谢他那天陪她“离家出走”,如果不是他的放任和支持,她不会明白自己还是小孩的事实,也不能作出今天这个决定。
这三天来他们形影不离,连晚上都偷偷窝在慕义飞的宿舍,两人如胶似漆,想要藉此冲淡离别的愁绪,但尽管如此,方敏还是忍不住哭个不停。
“我一定会去找你的。”他以吻宣誓。
虽然父亲已经把纽约那边安排妥当,方敏一下飞机就有人会去接,他还是很不放心。
“我会写信给你。”她紧握著他写的地址。
“还有打电话。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告诉我。”他紧紧抱著她,巴不得时间就此停顿。
广播传来催促上机的声音,方敏拿著临时申请的护照,跟琼斯先生走进候机室。
“方敏,记得跟我保持联系,无论如何都要跟我联络!”慕义飞追在她身后,非常不安的喊。
“好……”方敏泪流成河,不断地回头。
一路上,方敏哭累了就睡,睡饱了又哭,不但没吃飞机上的食物,连水也喝得少。
面对没有慕义飞陪伴的未来,她心里极端恐慌。
十几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纽约,琼斯先生带她找到飞腾财团安排照顾她的华侨,还用英语对那妇人交代一堆事,那妇人不断的点头微笑。
原来慕欢腾跟学校联络时,也跟琼斯先生沟通过。
方敏提著自己的行李站在一旁,不安的在这个文字不通、语言不通的国度里张望,害怕得想拔腿逃跑。
“要坚强、要长大。”她不断的告诉自己,不断的把害怕的眼泪硬往肚子里吞。
“方敏?我们走吧。”那妇人说著很标准的中文,还露齿对她一笑。
“我的资助者付你多少钱?”她直接的问,没想到礼貌问题。
这三天里她仔细想过了,除非把所有的钱还给资助人,否则她根本没有作决定的权利。
所以她努力算清债务,记下她所花掉的每一分钱。
她决定自力更生,不但尽量不花他的钱,还要打工赚钱还他。
只要还清他的钱,她就存钱买机票回台湾,当恶棍,并且和慕义飞在一起。
那妇人闻言一愣,然后笑著说:“别想太多。”
“他付你多少钱?”不顾她的态度,方敏继续追问,打定主意非问到答案不可。
“慕先生是我先生的老板,他给他加薪百分之十。”妇人拗不过她,只好老实回答。
“那是多少?”方敏又追问。
“折合台币约五万块。上车吧。”妇人打开车门,对方敏说。
方敏钻进车内,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个数字。
她决定以最快的速度学会英文、适应这边的生活,然后搬离这妇人的家,自力更生。
结果,这么一住,她还是在妇人家里住了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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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助人伯伯:
谢谢您对我的帮助,我已经十八岁了,以美国人的习俗来说,已经是个大人,该靠自己的力量生活了。
所以在您接到这封信时,我已经搬离您为我安排的住处,也请司机不要再来接我,我已经熟悉这里,也交了不少朋友,我会自行租屋,也会打工偿还您花在我身上的费用。
我想独立了,所以请您别再汇款给我,让我又有依赖的借口。
您当初帮助我,是发自什么动机呢?我很想知道。如果有什么愿望希望我去达成,只要您开口,我一定全力以赴。
但是在这个民主、先进的时代,已经不流行以身相许或奇怪的要求了,如果您的愿望太奇怪,我还是会报警把您捉起来的。
祝您身体安康
方敏
慕哥哥:
我已经搬离朱太太的家了,我知道你一定又会就我任性,但我想长大,不想再任人摆布了。
我上个月去考了汽车驾照,也和同学在距离大学和琼斯先生的教室不远处租了房子,虽然不是很豪华,但还可以住,你下次来可别嫌弃。
我很想念你,如果不是因为有你,我一定熬不过这几年,好希望快快结束这一切,飞奔到你身边。
过年回去台湾时,方颖就她们已经找到房子,很快就要搬出去了,这令我觉得心急,美国固然是个不错的地方,我仍想和方颖她们一起生活。
朱太太是好人,琼斯先生也是好人,但我比较喜欢台湾。有时候生活太苦闷,就跳些乱七八糟的自创舞步,那使我觉得自由、轻松一点。
我还是喜欢自己乱编乱跳,恶习难改吧?
琼斯先生说,照我的程度,今年应该可以演出,到时恐怕要到各州去巡回公演,无暇顾及课业了。
我有点期待演出的到来,但又担心你退伍后来找我,会不会找不到我。
上次回台湾,你没假不能见面,我到现在还很难过,回信的时候,把放假日期告诉我,我专挑那时候回去。
别忘了想想我喔。
想你的方敏
当这两封信同时被送到慕义飞手里时,他心急得想当逃兵。
若不是这该死的兵役,若不是他父亲坚持要遵守宪法,他早就飞奔到方敏的身边!
两年前第一次去纽约看方敏,确定她的工作和课业都能适应后,为了早点到美国与她一起生活,他大二便休学,申请了提早入伍,展开一年六个月的军旅生涯。
这十八个月中,他只有第一年放假时和方敏碰到了两次面,后来的大半年,虽有几次见面的机会,他却都在见面前一晚被紧急召回,把他恨得牙痒痒。
他没有一天不牵挂她、不想念她,虽然她不断的写信给他,他还是觉得不够,一有空就打电话到她寄宿的地方去,只可惜因时差的关系,总是吵到别人,他只好以资助者的身分,让人办手机给她。
她在给他的信件中提过这件事,说她并没有用手机,因为她不想再欠那个资助者更多。
这令慕义飞有被自己丢出的石头砸中脑门的感觉。
她在反抗吗?
意识到这点,他的心很痛,当时他给她写了信,要她别想那么多,不管将来遇到什么问题,他都会与她一起解决。
她回信说谢谢他的心意,说要学著独立,而他只要支持她就够了。
然后,秘书紧急来电,说汇给方敏的金额没被动过。
他让父亲打去问飞腾财团纽约分公司的员工,对方说方敏除了打工外,并没有任何异样。
听起来好像没有大事,慕义飞心中却充满不舍与疼痛。
他很恐慌,好像她就要从他手中飞走了。
他恨不得自己有一双能变长的手,伸到美国去牢牢捉住她。
但是他力有未逮。
毕竟他还有兵役在身,而且也该接掌父亲的事业了,就算要去美国找她,也得等他退伍,也得等他想到该如何从庞大繁琐的财团业务中脱身。
终于,在退伍前的一个月,他脑中灵光一现,想到只要将财团的触角伸展到文化艺术界,他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学舞、跳舞,永远在那个领域发展。
他马上找父亲商量,他老人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唯一的条件是必须兼顾整个财团的利益和发展。
他很快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因为他父亲原本就有一支超级菁英团队。
因此,他以最快的速度申请方敏就读的舞蹈大学,并在美国购置不动产作为住家,打算边跳舞边学习编舞的技巧以及舞团的经营。
但更重要的是——寻找方敏。
这些动作旷日废时,当他真正出发前往美国,已经是接到信的半年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