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薄晓有一辆红色的高尔夫,是她在被封/杀两年之后自己买的。
当初拍电影挣的钱在给家里换了一套大房子之后所剩无多,刨去房租之后,勉强够她大学四年的吃穿用度,但她这个人大概是有点偏财运在身,当初挣到第一桶金时抽风随便买下的一只股票竟然一路水涨船高,等她恍然想起来时已经为她挣下了一辆车钱。
这无异于天上掉馅饼的惊喜,薄晓不贪心,干脆利落地卖掉股票,揣着刚到手的驾驶证跑去提了一辆高尔夫,把剩下的钱存进银行买了稳妥的理财,以备日后不时之需。
说来也巧,没出一周,那只股票就跌破了年线,薄晓也因此在粉丝那里多了一个“赌神”的外号,每次开直播时,都有粉丝在弹幕里咨询她该买哪只股票基金。
她对这些其实没什么研究,基本上算是一窍不通,自然不会随便给意见。有次被粉丝逼得没办法,不得已揪了两张小纸条直播抓阄,随便帮对方选了一支,选定之后,她再三声明:玄学没有依据,知识才是力量,理财需谨慎,投机要不得。
然而没想到,那支基金竟在三个月之内涨了近40个点,跟风去买的几个粉丝都赚得喜笑颜开,跑来微博私信留言高呼她是菩萨。
吓得薄晓当晚便开直播再三声明此事,又劝粉丝谨慎投资,及时收手,别因为她一次不负责任的抓阄给人当了韭菜。
粉丝听话地卖掉了基金。
之后的两个月,那支基金收割韭菜,一路绿到了底。
粉丝群里一片沸腾,直呼薄晓是娱乐圈巴菲特,菩萨显灵了。
薄晓莫名其妙收获了一堆玄学外号,哭笑不得地想,难道她真是正运不好,才会走偏运?
到底是存了点中国人宁可信其有的迷信思维,从那天起,薄晓再没敢买过任何基金彩票,连看到路边的刮刮乐都绕着走,生怕这辈子事业再无起色。
而今,她这是正运回来了?竟然能人在家中坐,活从天上来?
车水马龙的街道,薄晓收回思绪,远远看到了广电的大厦。
薄晓到达《开演吧》演播厅门外,一个戴圆眼镜的小姑娘守在立牌那,看到她的身影,小跑着迎过来:“薄晓老师您好。”
薄晓当年刚红时,圈子里还不流行见人就喊老师这一套,冷不丁地被小姑娘这么一叫,她有点不太适应,“你好,叫我薄晓就行。”
小姑娘点点头,“程导在办公室呢,我带您过去?”
薄晓笑了笑:“麻烦了。”
两人一起往里走,一路穿过走廊,瞧见各路工作人员穿梭而过,有人注意到了她,目光在她身上打量而过,有惊艳,也有揣度,薄晓视而不见,昂首挺胸大步地往前走。
她个子高,身材纤瘦修长,面无表情时自带一分高不可攀的气场,再加上那张美得无法低调的脸,实在让人只敢远观。
圆眼镜小姑娘偷偷打量了薄晓好几眼,一不小心被她逮了个正着,没由来地心头一紧,吐了吐舌头才说:“您本人比荧幕上更漂亮。”
薄晓早就接受了自己糊穿地平线的事实,没想到还有人记得她,挺高兴地弯了弯眼睛:“谢谢,你也很可爱。”
这一笑像是冰雪消融,距离感瞬间消失了大半,那小姑娘愣了下,才推推眼镜敲了下房门。
程导的声音响起:“进来。”
“导演,薄晓老师来了。”
“好,你去忙吧。”
小姑娘把人送到,对薄晓点头示意,就要离开,错身而过时,薄晓轻笑着对她说了句“谢谢。”
再转过头,程导已经起身朝她走来。
薄晓轻掩房门,走过去打招呼:“程导您好,我是薄晓。”
“薄晓你好,快进来坐。”大肚腩的程导露出弥勒佛般的笑容。
薄晓在这一笑中产生一种莫名的直觉——这次的机会不再是南柯一梦。
程导为人随和,两人谈得比预想中顺利,薄晓直爽,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不玩拐弯抹角那一套,不多时,程导就直接从办公桌上拿来了事先准备好的合同。
“你可以找你的律师过一下,没问题的话我们今天就把合同签了。”
薄晓脊背挺直,抬眸看向他:“我自己看就好,我没有团队。”
“……啊。”程导几不可查地停顿一秒,挺平淡地点了点头,示意她过目合同。
薄晓拿起合同从头到尾认真地读,她只录一期,合同相对简单,也不存在什么不平等条约和语言陷阱,很快就看到了尾。
拿起放在一旁的签字笔,她想了想,在心里轻叹口气,又把笔放下了。
“程导,真的很感谢您能给我这次机会,但是本着对节目负责的态度,有件问题我还是想事先跟您问清楚。”
程导点头:“你说。”
其实还是有些难以启齿的。
薄晓抿了抿唇,压下内心那不断涌起的羞辱感:“或许您应该知道,我之前是被人封/杀了的,您确定……”
程导一抬手,打断了她后面的话。
“过往的事情不谈,我需要一名女演员,而你符合节目要求,我就邀请你过来,这合情合理。至于其他的,你不用管。”
或许是薄晓的眼神太干净,或许是她赤诚眼底下那一闪而过的紧张戳中了他,程导停顿一刻,又露出了标准的弥勒佛笑容。
“再说,我也从没见过官方点名封/杀你的条令,又哪来的封/杀一说呢?”
薄晓心中蓦的一暖,一股热流澎湃地拍岸而来。
四年来,除了杨艺,这是第一次有人不戴有色眼镜,公允地对待她。
她起身,郑重地朝程导鞠了一躬,“谢谢导演。”
程导也笑着站起了身,朝她递出手:“感谢你来救场,合作愉快。”
薄晓拿到剧本回到家,立刻窝在沙发上看了起来。
剧本名为《罅隙之下》,她拿到的是其中一个片段节选,也就是要在舞台上现场表演的那一段。
收官录制会采用现场直播的方式,没有后期剪辑一说,更考验演员的功底。
好不容易得到了表演的机会,薄晓慎之又慎,连午饭都没吃,先把剧本背了下来。
背完剧本,是下午两点,她有午睡的习惯,平时这个时间总会犯困,今天却像打了鸡血一样,一点困意都没有。
拿来笔记本,薄晓盘腿坐在地毯上,对着篇幅有限的剧本一字一句地分析,揣摩人物的心路历程和情绪变化。
不仅分析自己所饰演的角色,也分析对手演员的,从烈日当空到夕阳西下,薄薄的几页剧本被她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页脚翻得几乎卷边。
七点钟,薄晓给葫芦喂了狗粮,换了套衣服,收拾妥当独自开车去演播厅。
时间紧急,今晚要熬夜排练。
一路开进广电大厦地库,薄晓给姜凝发了条微信分享好消息,推开车门下来。
斜前方,一辆奔驰迈巴赫商务车缓缓停稳,车门打开,先跳下来一个年轻男人,随后一道修长身影弯腰从车里下来。
薄晓没留意,收起手机大步往电梯方向走,才刚迈出两步,身后倏然响起一道清越的男声:“薄晓。”
薄晓脚步一顿,回头,意外地对上路余白的视线。
他戴着黑色的鸭舌帽,黑色口罩,穿款式简约的白衣黑裤,清俊而挺拔。
在两人视线相触的一瞬,他抬脚朝她的方向走来,隔着两步的距离停下,摘下口罩,露出线条流畅的下颌线。
薄晓眼睫轻动:“好巧。”
路余白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你来这边……工作?”
“工作”这两个字,听上去就很充实,时隔几年猛然一听到,薄晓没忍住翘了翘唇,“我来录节目。”
路余白颔首,目光平静,似乎并没有打探的兴趣,只淡声说了句:“加油。”
薄晓:“谢谢。”
路余白扯了扯唇,还要再说什么,手机蓦的响起,他低头瞥一眼屏幕,薄晓趁机跟他告别:“你忙,我先上去了。”
不等他回应,她便转身离开了。
步子又大又稳,裙摆随步伐肆意晃动,像荼蘼艳丽的花瓣。
路余白咽下那句没能说出口的话,望着她的背影,半晌,抬手捏了下眉心。
走得那么急,还真就像是陌生人一样。
到演播厅后台,薄晓再次收获了一路视线。
她是救场女演员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这回吸引工作人员的不仅仅是她的外表,还有她身上那点隐晦的桃色新闻和封/杀过往。
以及,对她近况的猜测。
毕竟,哪怕是十八线小演员录节目也至少要带一个助理的,她却一直独来独往。
看来被封/杀后过得不是很好。
薄晓不知道这些人的想法,也没心情猜测,她熟能生巧地忽略掉落在自己身上的打量,泰然自若地往里走,在走廊上又碰到上午那个戴圆眼睛的女孩。
这次,那女孩戴了胸牌,薄晓一眼看到了她的名字,导演组:苏小雨。
苏小雨一看到薄晓就笑眯眯地跑过来,主动打了招呼,做自我介绍,“我是导演助理,程导交代了,这几天主要由我来暂代您的助理,您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找我。”
她拿出手机,想把自己的号码和微信都推给薄晓,打开微信二维码时才后知后觉地窘了下:“方……便吗?”
艺人一般是不会随便加工作人员微信的,是她一时忘了分寸了。
在她发问的同时,薄晓却没半点犹豫地掏出了手机,直接扫了她的二维码,笑说:“手机号我等下微信发给你,记得通过哦。”
她低头时长发轻轻蹭过脸颊落到胸前,漾起一缕淡淡的、清新又饱满的香气,让苏小雨在这气息和笑颜中不自觉地滞住,默了好几秒才连连点头:“啊,好的好的。”
大概是她这模样有点呆,薄晓唇角的笑意又变深了一些。
苏小雨匪夷所思地脸颊生热,红了耳朵。
等把薄晓送去了编剧那,她才关上门晕乎乎地飘到窗边,吹着晚风自我确认了一下。
她是直女吧?
嗯,据之前二十多年的人生轨迹和恋爱经历来说,百分之百是直的。
既然她没问题,那——里面那位过气影后简直就是人间扳手了。
又香又美又没架子的第一眼冰山美人谁会不喜欢啊啊啊啊!
房间里,薄晓在和女编剧讨论角色。
才刚开了个话头,又有人敲门,“路老师来了。”
路老师?
薄晓略微迟疑地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眼前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道白衣黑裤的修长身影。
不会这么巧吧?是路余白?
还是……编剧组其他姓路的老师?
在她出神的片刻,房门再次被推开,脑海里的那道身影就这样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地出现在了眼前。
编剧笑着上前:“路老师晚上好,既然两位都到了,那我们就去排练室吧!”
路余白站着没动,目光微微向下,落在薄晓脸上。
薄晓也视线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心里缓慢地升起一个问号,随即,问号消失,又变成了一个感叹号。
上午见导演时,程导只说让她与惊喜飞行嘉宾合作一个影视片段,并没有说那位惊喜嘉宾是谁,她也没问。
她在意的是这个机会,与谁合作对她来说都没差别,再说,她也没资格去干涉。
眼下,薄晓才隐隐约约地意识到,原来这个惊喜嘉宾就是路余白?
路余白眉梢微挑,似乎也有点意外,“薄晓?”
帽檐遮掩,看不分明他眸中情绪,薄晓听到他微不可查地笑了声:“好巧。”
几分漫不经心的意味。
薄晓心中的感叹号在这片刻之间已经变成了句号,平静而客气地对他笑了笑,“路老师好。”
灯光明亮而冷锐,骤然的沉寂,他周遭的气场好似冷了一分。
片刻,路余白才意味不明地挑起唇角,“不用这么见外,叫我路余白就行。”
话落,他率先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编剧忙跟上,同时对薄晓笑了笑:“我们去排练室边排边讲。”
薄晓点头追上。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排练室走,薄晓落在后面,和最前方的路余白落了很远的距离。
中间隔着好几个人,她依然能清晰看到他的背影,脑后短发修剪利落,脖颈修长,白衬衫和平直宽肩互相成就。
到了排练室门口,助理和工作人员留在外面,只有薄晓和编剧跟了进去。
偌大的排练室,四面都是镜子,中间是宽阔的场地,只在靠近门的一边放了张沙发,沙发前是茶几,旁边散乱放着把椅子,而对面墙角处则摞着几个凳子。
“坐吧。”编剧掩上房门,路余白没什么情绪地开了口。
薄晓看了眼沙发,下意识地往椅子旁边走,下一刻,路余白已经拉过那把椅子,坐了上去,漫不经心道:“女士坐沙发。”
薄晓慢了一步,被编剧拉到沙发上,恰好和路余白坐对面。
视野里是他微垂着的手,骨节分明,手背白皙,手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在膝盖上轻蹭了下。
薄晓低头从包里掏出剧本和笔,没留意到那只手随即又抬起,很没必要地扶了下帽檐。
当帽檐下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着痕迹地看向她时,她已经习惯性地按着水性笔的弹簧,垂眼看起了剧本。
编剧拿来了完整的剧本初稿,短时间内把完整剧本读完属实很赶,于是她将完整的故事情节大概讲述了一遍,又重点剖析了一下表演片段中的人物情绪。
大概聊了二十分钟,手机响起,导演找。
她抱歉地跟两人知会了一声,拿着手机出去。
“咔哒”一声,房门落锁,宽敞明亮的排练室瞬间陷入沉寂。
因这沉寂,排练室变得更空。
一分钟,两分钟,迟迟没人说话,排练室又渐渐变得很满。
被沉默的压抑和淡淡的尴尬填满。
路余白交叠的长腿分开,目光再次不着痕迹地落到薄晓身上。
从她蓬松的发顶,慢慢向下,漫过她长而浓密的睫毛,线条漂亮的侧脸,落到她那饱满的、微抿着的唇上。
乍然地共处一室,或许她也有点不自在。
路余白清了清喉咙,自认为绅士地主动开口:“做了这么多标注?”
“……”
意外的沉默。
他听到自己的话音缓缓落下,落在地面上摔了个粉碎。
足足过了好几秒。
正当路余白的手指再一次不自然地扶向帽檐时,薄晓才从思索中抽离,慢半拍地抬头,几分茫然地看向他。
“路老师刚刚说什么?抱歉,我没听清。”
路余白的手指生硬地停在鼻梁边,沉默一瞬,状似无奈地捏了下鼻梁。
“我说——”
喉结轻轻滑动,他眼底划过一丝讳莫如深的笑意。
“——薄老师当年跳我家院墙时可没这么见外。”
“……”
作者有话要说:路余白:老婆和我独处好像有点紧张,我作为男人必须绅士主动!
薄晓:忙碌中。对方对你开启了在线隐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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