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的确是好久不见了。
上次见面还是薄晓拿奖那年,两人同台录制某卫视的室内综艺。
彼时她是风头无两的最年轻的影后,而他只是刚出道、甚至还算不上完全出道的新人。除了在后台简单的寒暄,两人在台上几乎没怎么说话。
而更早之前的碰面呢?记不清了。
那次的同台像是两颗流星的交汇,匆匆一面,并没在薄晓的心里留下过多痕迹。
之后没多久,她便黑料缠身,声名狼藉,如流星般跌落,脏污蒙尘,暗淡无光,逐渐被大众遗忘,而他却扶摇直上,大放异彩,三年的时间先后拿下了最佳男配和最佳男主。
薄晓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境下再次遇到路余白。
片刻的恍神,她敛眸轻笑:“好久不见。”
路余白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被光映着,瞳孔变成漂亮的琥珀色,一瞬的停顿,他云淡风轻地颔首,移开了视线。
“徐总,你们这是?”
徐成早已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闻言笑说:“晚上有个饭局。”
“啊,”路余白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唇:“那真不巧。”
徐成立刻看向他,“怎么了?”
路余白轻咳了声,漫不经心地低头摆弄了两下手机,等把徐成的好奇心吊够了,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今晚约了几个投资人聊新项目,本来说要请你一起的。”
“既然你有约在身,那就算了。”
路余白是当下圈子里风头正劲的演员,各大投资方的宠儿,电影综艺邀约不断,搭上他的线,跟着喝汤赚的都够了。
徐成挂着制片方的头衔,说白了也不过是跟在别人屁股后面钻营而已,并不能一家独大,现下听到这话,怎么可能不上心。
“嗐,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饭局。”他毫不犹豫地改口:“推掉就行。”
更何况本来也没什么所谓饭局。
薄晓听到这话,默默翻了个白眼,同时心里暗松了口气。
下一秒,路余白的目光又漫不经心地落回到她身上,“那薄晓……”
路余白这抢人抢得简直是雪中送炭,薄晓正求之不得,“没关系,你们去忙,我还要回学校排练,就先走了。”
“好。”
电梯恰在此时到达,路余白若无其事地上前一步,隔开了薄晓和徐成,一手虚挡住电梯门,示意她进去。
“谢谢。”薄晓微滞一瞬,也没扭捏,快步走进电梯。
她转身站好,正要关门,眼前倏然出现一只修长的手。
衬衫袖口随男人的动作微微上缩些许,露出骨节分明的手腕,机械腕表发出清冷的光泽。
路余白深邃的眼底却有淡淡笑意划过,姿态散漫而坦然:“那我们有机会再聚。”
薄晓当然知道这是一句客套话,于是她也回以同样客套而礼貌的笑容,轻轻回握了下他的手:“好啊。”
指尖碰上,一触即离,她迅速收回手,没留意到男人眼底悄然敛起的笑意。
徐成上电梯的身形猝不及防地被路余白挡住,这会儿见两人客套地握手道别,便大尾巴狼装到底地也要过去跟薄晓道别。
然而还没来得及动作,路余白就直接按下了电梯关门键。
徐成的脚步滞在门边,门内的薄晓已经淡漠地转过头,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
徐成心里憋着气,却也只能假装无事地摸了摸鼻子,讪笑了声:“我们还要等人吗?”
路余白没理他,视线若有所思地落在刚被触碰过的手指上,指尖轻蜷了下,他低头在手机上快速敲字。
夕阳的余光终于完全消失在窗口,他脸上微薄的笑意也早就消散,下颌线条锋利如刀。
空气略微尴尬地静默了几秒。
但那也只是徐成一个人的尴尬。
等路余白发完消息再抬起眼,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等我的助理。”
于杨觉得他家老板今天莫名反常。
明明约了人谈事,出了电梯却一反常态地盯着一个女人的背影沉思,等那女人的背影消失在拐角,他又突然心血来潮地让自己去帮他买咖啡。
于杨拿着咖啡走出电梯,隔着中间两道电梯门,远远地又看到了那个穿白衣黑裤套装的女人,只来得及看到惊鸿一瞥的侧影,那女人就走进了电梯。
而让他大跌眼镜的是,他家那个向来对异性敬而远之的老板竟然为女人挡住了电梯门,并且主动和她握手道别。
于杨拎着咖啡的手指抖了三抖,才不可思议地确认,那个笑意温柔的男人的确是他家老板路余白没错!
哪怕那抹笑只是一闪而过,也足以惊得于杨原地静止。
电梯门合上,于杨回忆着女人的侧影,突然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好像是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呢?
没等于杨想清楚,手机忽然进了条微信。
他低头查看。
老板:【季总前天说的饭局定在哪?跟他说,我等下带个人过去。】
诶?诶?
不是早就推掉了吗?不是向来最讨厌这种饭局吗?
于杨惊讶地挑了挑眉,老板今儿这是转性了?
薄晓走出大厦,天幕已经擦黑。
霓虹灯亮起,白日的钢铁森林被灯光点亮,变成璀璨的水晶盒子。
漂亮而冰冷。
路上车流拥堵,行人匆匆,薄晓卸掉所有的表情,麻木地拦了一辆出租车。
刚被封杀那阵儿,她没少吃闭门羹,也不是没听过恶意的嘲笑和露骨的暗示,因此在过来试镜之前,她已经做好了希望落空的思想准备。
只是没想到,会是以这样一种折辱的方式。
更没想到,会让路余白看到。
宁愿是别的什么人看到,怎么偏偏就是路余白呢?
薄晓缓缓将脑袋靠在窗边,闭着眼睛叹了口气——
在故人面前出丑,或许这才是社死的精髓吧……
手机蓦的震动一声,打断了薄晓的思绪。
她解锁屏幕看了眼,是好友姜凝发来的微信。
昨天下午,她第一时间将收到试镜邀约的好消息分享给了姜凝,今天姜凝掐着点过来问她试镜结果。
薄晓盯着屏幕沉默片刻,还是如实回应:【黄了。】
姜凝:【怎么回事?】
薄晓发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包。
薄晓:【今天去试镜的只有我一个人,负责试镜的人是徐成。】
薄晓:【他“邀请”我去饭局。】
同是圈内人,姜凝立刻懂了。
美貌是命运的馈赠,可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她们为美貌付出的代价就是被人贴上标签,像商品,像猎物,被觊觎,被轻薄,被污名化,被有罪论。
手机安静了好半天,姜凝才回复了一个“抱抱”的表情包。
大概是怕影响她的心情,她随即又发来一条语音转移了话题。
“对了,你什么时候再直播啊?你的粉丝都追问到我微博下面去了。”
听到这话,薄晓眼里划过浅浅笑意,语气也随之轻快了许多。
“改天吧,等我忙完排练。”
隔天依旧排练毕业大戏,戴雨竹又一声不吭地迟到。
薄晓排完自己单独的那一段,又被拉去替她。
排练进行得很顺利,将到尾声时,戴雨竹姗姗来迟。
“不好意思啊,《红妆》的摄影师太严苛了,拍摄耽误了点时间。”
人未到,声先到,戴雨竹直接走到台上,打断薄晓说了一半的台词。
排练停下,台上几人神色各异。
《红妆》虽不是顶级资源,却也是业界知名的时装杂志,能拿下封面是对演员热度和商业价值的双面认可。
在场谁也不是傻子,听不出戴雨竹不加掩饰的炫耀。
但她现在是炙手可热的新晋小花,刚凭一部古偶仙侠剧吸了一波粉,是他们表演一班目前知名度最高的女艺人,没人会当面和她撕破脸闹难堪。
饶是心里略有微词,在场的几个女生还是迅速堆出笑脸,亲亲热热地和她打了个招呼。
得到了应有的排面,戴雨竹红唇轻启,摘下墨镜,目光自上而下在薄晓身上扫了个遍。
从刚才到现在只有薄晓像个局外人一样站在一旁,对她熟视无睹。
一个查无此人的过气影后而已,有什么可傲的?
“我说你们怎么已经排练上了,原来是请到了影后来救场。”戴雨竹皮笑肉不笑的:“薄晓,谢谢啦。”
薄晓淡声说:“不客气。”
戴雨竹阴阳怪气:“没想到你还挺有心的,竟然偷偷把我的词都背完了。”
“杨老师说要吃透剧本,我就多看了几遍。”薄晓垂眸看她,“所有人的台词我都记得。”
“……”
这话换作其他人说出来,或许会有刻意卖弄的嫌疑,偏在薄晓身上是一种不卑不亢的坦然。
谁让她连续四年都是专业第一,是杨教授最看好的学生,哪怕人糊了,业务能力却挑不出错来。
戴雨竹阴阳不成反倒有一种被阴阳了的感觉,咬着牙根哼了声:“行了,未免串戏,就不麻烦影后给我当替身了,我先去换衣服。”
薄晓换下“闵晴”的戏服,敲开化妆室的门时,戴雨竹正众星捧月般地坐在化妆镜前编头发。
她声称自己没带化妆师,理所当然地让同组排练的女生帮忙做造型。薄晓走进来时,她正让助理帮她把新买的香奈儿钻石发夹别在头上。
薄晓微微皱眉,但也没说什么,伸手把戏服还给她。
戴雨竹倨傲地扬着下巴,没接,“我不习惯穿别人穿过的衣服。”
薄晓手未收回,握着衣服和她在镜中对视,戴雨竹没由来地躲了下。
薄晓那双眼太干净,太漂亮,此刻却锐利逼人,有一种隐隐的压迫感。
戴雨竹不情愿地补了句:“我已经换好衣服了。”
薄晓视线向下,看着她问:“你认真的?”
戴雨竹正为自己前一刻的犯怂而懊恼,闻言挑眉:“有什么问题吗?”
她化着精致的千金妆,高光红唇一样不落,碎钻发夹,轻奢潮牌短裙,而女主角闵晴的设定是九十年代初期背井离乡到城市打工的乡村女孩。
是丢到人群里都不会有人注意的一粒尘埃。
薄晓忍无可忍地反问:“你自己觉得符合人设吗?”
戴雨竹眼底闪过一丝愠怒,熟稔地拿出阴阳怪气那一套:“怎么不符合人设呀?我觉得还挺合适的。啊,我忘了,你太久没拍过戏了,不了解现在的市场行情。对观众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要赏心悦目,第一眼抓不住观众,演得再好都没人想看的。”
薄晓简直要被她这无知的歪理给气笑了。
“我的确很久没拍戏了,不了解现在无脑偶像剧的市场。暂且不论你说的那套是否正确,有件事情你大概是忘了——”
薄晓比戴雨竹高了半个头,此时两人一坐一站,她只需淡淡垂眼,就将戴雨竹的表情尽收眼底。
居高临下的气势已经将戴雨竹压下。
戴雨竹大概也意识到了,动了动,想要起身。
几乎同时,薄晓已经撑着桌子朝她俯身,唇角牵出淡淡嘲意,不急不缓地提醒道。
“——我们的观众不是小学生,过不了杨老师那关,就算是顶流,也毕不了业。”
“所以我劝你,有研究妆容的功夫,不如好好背背台词,别每次都迟到,拖整组的后腿。”
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让戴雨竹一时间没说出话,待到薄晓云淡风轻地直起身,她才恼羞成怒地从椅子上蹿起来。
“你说谁拖后腿呢?薄晓,你别忘了,谁才是这场戏的女主角!”
“演技好有什么用,你就是拿完四年的专业第一又有什么用?毕了业不照样没戏可拍,没组可去!互联网是有记忆的,你以前干的那些恶心事儿还没被翻篇呢,在学校里躲几年摇身一变就冰清玉洁岁月静好地教训起同学了?你爬金主大床时也这么……”
话音戛然而止。
戴雨竹看见薄晓骤然抬起的右手,感受到在她抬手时,带起的那股让人无法忽视的风。
她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嘴上却不肯认输:“怎么着,你还想打我?你敢打我?”
薄晓冷脸睨着她,脚步无声追上去,状似玩味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自己敢不敢呢,要不你再多说一句试试?”
戴雨竹:“你!”
“都闹什么呢!”
门板突然被人摔开,杨艺满脸愠怒地站在门口,目光从薄晓身上扫过,又落到一身奢侈品的戴雨竹身上,怒气更盛。
“辛泽说你去换戏服了,我在外面等了将近二十分钟,你就换了这么一身衣服?”
戴雨竹一看杨艺过来了,满身尖刺瞬间收起,川剧变脸似的小声说道:“杨老师,不是这样的,我……”
“这里是剧场,不是秀场,我不管你是什么原因,立刻把衣服给我换回来,别一而再再而三地耽误大家排练!”
戴雨竹迅速酝起眼泪,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杨老师,我没有……”
杨艺面若冰霜,根本不吃她那套,“不管你在外面是多大咖有多大背景,在我这都不管用,考核不过关,我绝对不会让你拿到毕业证书,你们在场任何一个人都是!”
目光在室内无声梭巡一圈,她皱眉遣散围观群众:“台词都背熟了吗一个个的围在这,有看热闹的功夫都跟人薄晓学一学,她能把全组的台词都记住,你们怎么就不行?她能放弃女主角主动争取更有挑战性的角色,你们怎么就不敢!”
“……”
满室讶然,戴雨竹收起假惺惺的眼泪,脸上白一阵青一阵的。
她刚刚才趾高气扬地强调了自己是女主角,而杨艺这句话无疑是在狠狠抽她的脸。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默往门口走。
杨艺轻咳一声,转头看向薄晓,冷声道:“在化妆室里吵吵闹闹像什么样?跟我过来!”
无人的休息室。
薄晓关上门,主动向杨艺认错:“对不起杨老师,我刚刚冲动了。”
杨艺坐在沙发上,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她并不是真心要训斥薄晓,佯装严厉地把她叫出来,只是不想显得太过偏颇,让她在同学面前不好做。
进门之前,杨艺将戴雨竹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薄晓今天的举动在她看来,已经所有克制了。
如果搁在以前,她那记耳光估计已经甩上去了。
毕竟杨艺亲眼目睹过薄晓脚踹变态男粉丝裆部,亲手把人扭送到警局的全过程。
就算面对当初只手遮天的瞿墨儒,她也从来没有妥协过。一记门板毫不犹豫地拍到瞿墨儒的脑门上,换来铺天盖地的抹黑和瞿墨儒全方面的封杀,至今没有出头日。
“行了,坐吧。”
杨艺朝薄晓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薄晓坐在她下首的沙发上。
杨艺平和笑道:“怎么样?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还想再拍戏吗?”
薄晓点头:“想。”
“打算自己跑剧组还是签公司?”
薄晓心里苦笑。这两样对目前的她来说都有点难。
“跑剧组。”她坚定地看着杨艺:“一家一家跑呗,实在没人要,我就去跑龙套,上不了荧幕就去话剧团。反正在哪都能演戏。”
“你倒是看的开。”杨艺最欣赏她这股子不管不顾的劲儿,敢闯祸,也勇于承担后果,坦荡又乐观。
“你也别急,眼下最重要的是先把毕业大戏给我演好了,把优秀毕业生给拿了,等过一阵子有合适的机会,我帮你推荐角色。”
薄晓心里漫过阵阵暖意:“谢谢老师,您的心意我领了。但还是算了……”
她不想让杨艺为难。
杨艺:“怎么?害怕瞿墨儒找我麻烦?”
瞿墨儒是圈内顶尖导演,业界资深大佬,手握资源和资本,无论是京圈、港圈、沪圈、西北圈,通通都要卖他面子,他当年亲口放话要无限期封杀薄晓,直至今日都没人再用她。
杨艺在业界多年,桃李满天下,自然是有不少门路,可薄晓也不想让她为难。
因此在一次次碰过壁,不得已回到校园之后,她只潜心学习,从来不提演戏的事,临近毕业才开始尝试往剧组投递简历。
当然,结果并不理想。
“不是害怕,是没必要。”薄晓早就看开了:“您没必要为了我……”
“有没有必要我说了算。”
杨艺打断她:“乌云不会永远蔽日,薄晓,你快熬出头了。”
“老师,您的意思是?”
“再等等。”杨艺笑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排练结束已经是晚上七点。
薄晓刚走出剧场就接到姜凝的电话。
“猜猜我在哪?”
薄晓:“你杀青了?”
“刚到家!”姜凝笑起来:“来我家吃火锅,顺便有个大快人心的八卦跟你分享。”
薄晓挑了挑眉:“什么八卦?”
“就那个徐成呗,听说昨晚喝到胃出血被送医院了。”姜凝一秒揭秘了答案,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
“你说,这是不是贱人自有天收啊?”
作者有话要说:
路余白:贱人有没有天收我不知道,但是欺负我老婆的人一定会被我弄死。(冷冷睥睨,狠狠咬牙)
乖巧嘉予,抱着红包,在线等评论!
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茨威格 《断头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