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其他天子祭礼相比,中秋月祭算不上盛大,顶多属于宴请群臣的范畴,祁清从凤仪宫出来后便有些心不在焉,一路上却也温和得体,没想到会被周如翡给看出来。
祁清看着面前这个还没自己腰高的小不点,神色有些复杂:“没有,只是在想别的事而已。”
如果是别人,这个时候应该会礼貌地打住,不再继续追问,可周如翡向来藏不住话,她说:“心情不好的时候不能忍着哟,否则时间久了会生病的。”
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祁清像往常一样笑起来,对周如翡说:“好,多谢周姑娘关心。”
得到了祁清的感谢,周如翡这才满意,又把鬼老头的一套养生理论拿出来絮叨了一番,然后才晃着脑袋走了,看着她摇头晃脑的样子,祁清有些失笑,想起今日在凤仪宫发生的事情来。
其实祁清和皇后的关系算不上亲厚,即便是幼年还没有搬到东宫时,除了日常请安,见到皇后的次数也不多,一切事宜都有管事宫女安排,再加上祁清不喜玩闹,自幼懂事知礼不哭不闹,也从没找皇后要过什么,母子关系便一直显得淡淡的。
前些日子祁锦突然让他没事多去陪陪皇后,反倒让祁清觉得有点奇怪。
祁清生性内敛,其实并不怎么擅长日常闲聊,只是身为太子,平日并不需要讨好什么人,需要他来主动找话题的时候也并不多,所以这并不影响祁清的生活。而皇后的话更少,母子间竟然没什么别的可说,祁清每日请安,在凤仪宫也就能坐不到一刻钟。
今天不知道怎么的,祁清突然想起刘仲仪说中秋月圆人团圆,应该要与亲人一起度过才对。
虽然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不屑都快飞出来了,但还是让祁清有些动摇。今天给皇后请安时原本都要告退了,又突然和皇后说起弘文馆的事来。
自从祁清接触政务,皇后就很少过问弘文馆的学业,毕竟谁当太子也不是为了学成鸿儒的,还是政务更为要紧,因此听祁清这么说,皇后还有些惊讶。
祁清说太师家有个小孙女儿,特意从乡下赶来京城和他团聚,又说起民间中秋习俗,皇后一直静静地听着,等到祁清说完了也没开口。她的目光似乎越过了祁清,落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神情是祁清从未见过的……悲伤。
或者悲伤太轻,可以说是悲恸。
那样的情绪毫无来由,皇后很快就恢复了平日的漠然,就好像方才的一切只是祁清的错觉。
她最后还是开了口,却是告诉祁清天家不同于百姓,太子、皇后、皇上也并非夫妻子女,只是君臣。
祁清什么也没说,恭敬地请辞了。
以祁清和皇后十几年来的相处模式来说,皇后的表现并不奇怪,反倒是他的开口显得突兀。祁清也不知怎么的,思绪总有些飘忽,其实那也算不上难过,只是……静不下心来。
跟周如翡说了一会儿话,倒是让祁清想开了,他无奈地摇摇头,把注意力放到眼前的事情上来,表现出一个储君该有的样子。
宽厚温和、克己复礼。
一行人到了花萼相辉楼,周如翡跟小伙伴们告了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果然看见莫柔也在,她咳嗽了一声,装模作样地坐在了莫柔旁边,时不时还要跟周如铭说说话,被莫柔瞪了一眼才有所收敛。
高台上祁锦先是说了些勉励的话,周如翡也没认真听,视线在人群中瞄来瞄去,却压根没看见沈行迟,平平不是说她会参加的吗?
正奇怪着,月色突然暗了下来,天空中竟然飘起了雨丝。
暴雨来得很快,排在室外的群臣纷纷进屋躲雨,一时间场面有些混乱,周如翡被莫柔抱起来,很快就进了楼里,身上一点儿都没湿。
赏月的时候下雨本来就是一件晦气的事,更何况这还是天子祭月。祁锦的脸色非常难看,当即叫人把太史令给叫了过来责问其失职,周如翡看见几个太史局的官员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周围的大人也是压低了声音议论,有说是凶兆的,有说是预警的,甚至还有人把这事儿和沔河的水患联系在一起,说是什么降罪的,听得周如翡兴致缺缺。
这时候一旁的周如铭拍了拍她:“这雨应该下不了多久,祭月没成皇上也不会继续了,一会儿出宫还能赶上夜市,你去不去玩儿?”
周如翡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她本来就想去逛中秋夜市的!
但还没等她回答,周遇就板着脸说:“你看看你都搞成这么样了,还出去丢人?”
周如翡这才注意到,周如铭的衣服在刚才混乱间不知被谁扯乱了,衣角溅了不少泥点子,连头发都湿了点,确实不太雅观。
被周遇这么一说,周如铭咧嘴笑了笑,周如翡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还是决定算了,万一周如铭受凉生病了就坏了。
这么想着周如翡难免有些失落。
不过周如铭想得没错,皇上骂完了太史局,终究还是要收拾这个乱摊子,正好这个时候雨势小了不少,他就让宫人取了伞和蓑衣等物来,让诸位大臣各回各家了。
这宫里这么多大人,雨具肯定是不够的,周家一家子都安静地坐在后方,打算等雨停了再走,这时候却有一个内侍走来,手里拿了雨具送给他们,说是皇上特意吩咐的。
周遇和林苑陶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莫柔,她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恭敬地收下了。倒是其他人见了这情形,心里都悄悄琢磨了起来。
等大家出了宫门,雨已经停得差不多了,坐在马车上的时候周如翡忍不住掀开帘子往外看,依稀能看见远处的街道上挂着稀稀散散的灯,应该是刚才下雨匆忙收了不少,现在只能看见一点灯光。
莫柔突然问:“你想去玩吗?”
“可以吗?”周如翡眨巴着眼睛看向她。
“当然可以。”
林苑陶不怎么爱热闹,没和她们一起,周如铭被周遇强制拽回了府,于是逛夜市的人就只剩下了莫柔和周如翡。
这场雨下得突然,不少摊贩都没反应过来,行人也都没地方躲,这会雨停了大多都回了家,但京城难得放夜,也有许多人不舍得回去的。这会儿雨停了,一些杂耍的唱戏的又重新摆了台子开唱,没了花灯抢客人,这些不管晴雨都能开张的小摊前客人反而更多了。
周如翡更是哪里人多往哪里钻,这个演得好要赏,那个有意思要买,在拥挤的人群里穿来穿去。莫柔牵着她一刻都不能撒手,否则周如翡就不知道钻到哪里去了。
逛了好一会儿周如翡终于觉得饿了,便拉着莫柔去街边买馄饨。她热情地邀请莫柔坐下来,还给她擦了擦桌子说:“他们家的馄饨料特别足,可好吃了,娘,你快尝尝。”
那买馄饨的大叔认识周如翡,毕竟他这小摊上鲜少这种穿得光鲜亮丽的客人。见了周如翡招呼道:“周姑娘,这是你娘亲?”
“对呀,我今天请客呢,你可要多给我包点儿。”
店主看周如翡人小鬼大的样子,果然给她盛了满满一碗,完了还要跟莫柔夸周如翡,说她懂事机灵什么的,夸得周如翡尾巴都快翘起来了。
莫柔无奈地揉了揉她的脑袋:“行了,快吃吧。”
周如翡吃饭也闲不住,竖起耳朵听别桌的人聊天,有几个青年正在讨论说东市有个耍蛇的昆仑奴,花斑大蛇比人手腕都粗,听得周如翡心驰神往,一定要去见见。她向来不怕生,就跟人家打了个招呼问那耍蛇的具体在哪儿。
那几人见说话的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表情都有些怪异。见他们不说话,周如翡就摆出一副“拜托了”的样子追问了几句,其中一人咳嗽了一声,说:“也不是特别偏僻,从东市西牌坊往里走,到了平康坊没多久就是。”
周如翡打听到了地方,兴冲冲地和莫柔说想去,却见莫柔的脸色一下子冷下来,严肃道:“不许去!”
周如翡缩了缩脖子,蹭到莫柔旁边讨好地问:“娘,你是不是生气了?”
莫柔难得的没发火,只是说:“没有,去别的地方玩吧。”
既然莫柔不同意,周如翡也就不敢再缠着了,反正其他地方也热闹得很。
周如翡的心情并没有因为这点小插曲而受到影响,她只是隐约觉得莫柔今天不太对劲,但具体又说不上来,等到后面逛累了,街上的人也渐渐少起来,周如翡才觉出一丝困意,被莫柔抱起来的时候没忍住睡着了。
期间莫柔好像跟她说了些什么,周如翡也没听清,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自己床上了。
她不用想也知道是莫柔把自己抱回来的,一大早起来心情就特别好,等素丹来服侍她起床的时候还要装模作样地问自己昨天晚上的情况。
素丹说:“是夫人亲自送姑娘回来的呢,大半夜的生怕我们吵着了姑娘,送您回来以后还在床边坐着陪您,苏将军在外面等了夫人好久她才离开。”
“苏叔叔?他来干什么?”
“姑娘不知道吗?夫人和苏将军要回拢州布防,听说是皇上钦点的呢。原本早就要走的,夫人推迟了几天,实在是不能耽搁了,昨天半夜连夜离的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