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映平神色复杂地沉默了一会儿,把周如翡拉到一边说:“小羽……这件事儿,我可能知道。”
闹了半天,原来这事儿的缘由还要系在刘庆玉身上。
沈映平的这个庶兄,如今快要及冠,却连亲事都没定。周如翡听周遇说起过,是那刘主簿想给他谋个好人家的女儿,但他家那点事儿全京城都知道。刘庆玉要是自己争气就算了,看在沈家的面子上能谋个好婚事也不是不可能。但这刘庆玉隔三差五就因为和哪家的公子争风吃醋闹出事来,但凡疼孩子的都不会把女儿推到这火坑里。刘主簿不信这个邪,找到机会就和沈行迟说这庶子的婚事,沈行迟也是不胜其烦,也给刘庆玉说过几个,谁知道刘庆玉竟还看不上,还明里暗里埋怨嫡母苛待庶子,在姻缘上为难他。
这么一来二去的,刘庆玉的婚事就拖了下来,虽然没有正妻,院子里侍妾却有一堆,名声差到就连他院子里干杂活的丫鬟议亲都比别人困难些,周如翡以前每次去沈家玩儿的时候,周遇都会提醒她千万不要和刘庆玉有交集。
这次他那院子又闹腾起来,沈映平说是她那哥哥不知道抽了什么风,要遣散院子里所有的侍妾,他的那些莺莺燕燕哪里肯干,成天的作妖。偏偏那个庶母也不正经,刘庆玉屋里的人有一半都是那庶母塞得。他突然说要遣散,这做娘的不说欣慰自家儿子终于懂事了,反而不依起来。
周如翡这才知道沈家内院的详情,不由得砸了咂嘴,怜悯地看着沈映平说:“平平,你真可怜。”
沈映平心力交瘁,而原本跪着的江有汜隐约听出来眼前这姑娘似乎就是“刘公子”的妹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看向他们二人的眼神里也带上了一点警惕。
沈映平看着江有汜的脸叹了口气,心道他这哥哥多半只是色迷心窍罢了,等这阵新鲜劲过了,他该什么样还是什么样,何必糟蹋了人家?
江有汜刚闯进来的时候,沈映平其实不太愿意管这件闲事,她觉得这姑娘颇有心机,怕周如翡遭她算计。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这事儿似乎已经不单单是一件“闲事”了。
她再次叹气,对周如翡说:“你先带她回去吧,我过两日把她的身契拿给你,到时候放她走就行。”
周如翡拍了拍沈映平的肩膀说,满脸的同情。
“江姑娘,你跟我回家吧,我是定义郡公府的嫡小姐,就算是丞相府也惹不起哦。”周如翡漫天吹牛皮,为了让自己的话更可信,她指了指沈映平说:“这才是沈相的亲外孙女,你说的那个刘公子和沈家可没关系。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你还是跟我走吧。”
江有汜的目光在她们两人中逡巡了几遍,终于点了点头。
她分析水患时说得头头是道,可见并不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只是初到京城,对这些高门大族里的事情不太清楚,但当朝两位丞相的姓氏却是不会错的。
沈映平想了想,把周如翡叫到一边,贴着她的耳朵叮嘱道:“你回去怎么安排这江姑娘都行,但是别和她住一个院子,我怕……”
沈映平想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但这姑娘似乎是被自家所害,一时顿住了。周如翡自信地拍拍她的肩膀说:“我知道,我又不傻。”
“那我们今天就不逛街了,我下次再去找你。”
周如翡“穷”归“穷”,街还是要逛的,听了这话激动起来:“为什么不逛?你都答应了我的!”
沈映平看了眼江有汜:“这不是还有……”
“那就带着她一起嘛!你看江姑娘要去我家做客,却连一件换洗衣服都没有这怎么可以!”说着周如翡还跑去问江有汜,问她愿不愿和自己去逛街,晚上再回家。江有汜没想到这样的走向,一时竟接不上话来。
沈映平说:“小羽,你看江姑娘今天受了惊吓,一定很累了,你别老是拖着人家,今天先回去吧好不好?”
周如翡想想也是,这才不情不愿地答应下来。
沈映平让扶月去通知定义郡公府的来接人,开始和江有汜聊起她的其他情况来,时间倒是过得很快,定义郡公府的马车也很快就来了。
“姑娘!你怎么来这里了?姑爷说你生病出宫了,我们去宫门口接人却没看见你,可急死我了!要不是沈家的人来报信,老爷都要去报官了。”
素丹人未至声先到,见着周如翡就是一同抱怨,上上下下把周如翡都检查了一遍,周如翡笑着说哪儿有那么夸张,又被素丹念叨了一通。
等她好不容易说完了,这才注意到这屋子里还有一个闭月羞花的大美人,周如翡说:“这是江姑娘,今天起先住在咱们家。”
素丹规规矩矩地向江有汜福了福身子,江有汜赶紧回礼,两人就算是见过了,沈映平见此这才和周如翡分别。
等回了家,周如翡让素丹先领江有汜去前厅休息,自己去找了周遇,和他说了江有汜的事。
“行,那就让她在家里住几天,一应事情让管家安排就是了。”
周遇没太在意这件事,反而是说起周如翡从宫里出来没有及时回家的事来。周如翡乖乖地听着,周遇说什么她都点头,显然只是在敷衍他。
周遇叹了一口气:“算了,你出去玩儿吧。”
“好嘞!”
周如翡听完了教训,蹦蹦跳跳地跑了。另一边在大厅等候的江有汜有点忐忑,这定义郡公府的宅院非常大,光是从大门到前厅的这段路,景色摆设样样都透着精致尊贵,这就是功勋人家吗?
周如翡听训的时间并不长,但在江有汜看来,每一刻的等待都很煎熬。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得体地坐在椅子上,手边的茶一口没动,看见周如翡过来的时候,她赶紧站起来,这才泄露了一点紧张。
“我和管家伯伯说好了,你就住在西苑的客房里吧,跟我的院子是一个方向。走,我带你去。”
周如翡带着江有汜往后院走,一边跟她介绍家里的布局:“东苑屋子不多,不过主屋在那边,是我伯父和哥哥的院子,景色也不好,我平时都不怎么去。西苑就是我和母亲姐姐们住的地方了,绕过前面的池塘就到了。”
顺着周如翡指的方向看过去,这哪里是什么小池塘,俨然是一个小人工湖,两岸种着翠柳假山,一道弯曲的回廊通往湖心,里面有个俊秀雅致的亭子,掩映在残荷里分外清雅。
哪怕江有汜已经尽力表现得得体,也难掩眼中的惊讶。
周如翡却误会了她的意思,说道:“我就说这一池子的荷叶丑死了,我哥偏不让人清理,真是搞不懂。”
江有汜回过神来,说:“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①。这残荷是好看的。”
“对对对,我哥就是这么说的!欸?你说你外祖是教书先生对吧,那你肯定读过很多书,但是你以后见到了我娘她们,万一别人问你,你就说没读过多少知不知道?”
周如翡每天被人和顾裴比、和沈映平比,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这会儿来了个神仙一样的美人,再是个才高八斗的,那她的日子就不要过了。
江有汜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还是答应了。
周如翡这才满意,拉着她继续往前走。沿着岸边再走一段路,穿过月门和拱桥,这才到了住处。在高处可以看到几个院落错落有致地分布在树景里,但走近了却什么也瞧不见,显然是精心设计过的布局。
江有汜心中感叹,这时候一个老妪带着两个丫鬟过来,周如翡和她打招呼,江有汜便跟着行礼,那老妪说:“姑娘不必客气,您是我们姑娘的客人,身份和我们这些下人自然是不同的。往后您住在府里,要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若是有招待不周之处,就是我们的不是了。”
“好了吴妈妈,先带江姑娘进屋再说嘛。”周如翡不满地拉着江有汜进了院子,一边说:“这个院子平时是不住人的,可能丫头们打扫起来不尽心,我让她们再洒扫一遍。你日常要不要人服侍啊,妈妈,你给江姑娘派个人嘛。”
吴妈妈很捧周如翡的场,她根本不等江有汜开口拒绝就说:“还是我们姑娘想得周到。对了,江姑娘瞧着没带什么行李,夫人就让奴婢取了些大姑娘的旧衣,您先看看合不合身?”
江有汜被这一家子的热情给熏晕了,忙说不用了,然而吴妈妈十分健谈,竟是让江有汜推脱不掉,只好先把衣服收下。
周如翡说:“你要不先换上试试?要是不合身我们明天再去买。”
她还是对没有逛成街这件事耿耿于怀。
江有汜只好抱着衣服进屋了,等她出来的时候,院子里的人都有些失神,周如翡更是张大了嘴巴,过了一会儿才夸张地说:“你一定是仙女下凡来历劫的吧!”
江有汜原来的衣服已经很破旧,再加上她故意抹了脸,遮盖了几分颜色,硬生生把她的美貌给压下去了几分。而如今她换上周如宜的旧衣,虽然不是如今最新的款式,但依旧是寻常人家见不着的锦衣华服,考究的做工把她的腰线衬得不足一握,整个人都显得高挑静美,虽然未施粉黛,但已是绝色。
吴妈妈惊讶过后就笑开了,连连称赞江有汜好看,周如翡更是把她夸得天花乱坠,说过几天一定要带她去诗会,让那些平时被称作才女、美人的人看看到底什么才叫美人!
江有汜向来知道自己好看,却几乎从未收到过如此纯粹的夸赞——她这样毫无自保之力的人,美貌从来不是一件好事。
周如翡没注意到江有汜的情绪,拉着江有汜问她家是不是所有人都长得好看。正说着,忽然有个小丫头过来喊周如翡去前厅,说是宫里来人了。
周如翡:“……”
不会是太后抓她都抓到家里来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李商隐《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