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鬼老头,他其实除了隔三差五就会吓唬周如翡以外,倒是没有害过她,唯一有一点不好就是他非得逼着周如翡跟他学医,还老是拿自己的身体当例子,怕周如翡没明白似的把自己拆开了给她讲解,周如翡学了多少不知道,反正是吓晕了好几回。
况且她对读书一点儿兴趣也没有,看见字就头晕,更别说那些复杂的医理了。
这会儿周如翡逃了弘文馆的课,定义郡公府的人并不知道,自然也就没有人来接她。不过周如翡显然并不需要人接,她知道沈家离这里并不远,找人打听了一下,很快就找到了方向。
周如翡和沈映平交好,沈家的人大部分都认识她,看见周如翡一个人站在沈家门口的时候门房吓了一跳,以为她发生了什么意外,赶紧把人接了进来。
“周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就来了?”扶月得到消息的时候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得知周如翡是从宫门口走到的沈家,不由得汗颜,赶紧给人倒茶上糕点:“姑娘你走这么远的路不累吗?”
“这有什么累的,”周如翡坐在椅子上,问:“平平呢?她还在生气吗?”
沈映平的祖父这个月病了,所以她一直在家侍疾,是没去学院的。
扶月说:“姑娘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姑娘在佛堂抄经祈福呢,一会儿就过来。”
听说还有人会主动要求抄书,周如翡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不过一想到她的祖父还在生病,周如翡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那我去先去看看沈翁翁吧。”
扶月听了,就领着周如翡往沈冀的院子走,这时候沈冀正披着件外袍坐在书桌前写着什么,桌上有几本古书摊开放着,沈冀时不时会翻一翻,脸色有些凝重。
听见周如翡来了,他咳嗽了两声,然后让人放她进来。
“翁翁。”
在沈冀面前,周如翡倒是乖巧,她给沈冀行了礼,然后就一直盯着沈冀的脸看。
“小羽啊,过来。”沈冀笑起来,向她招手:“昨日朝堂上的事我可听说了,你可立了大功啊。”
周如翡心想立了功还要关在弘文馆里读书,又见不着太子,还不如不立。
一看她的表情,沈冀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笑呵呵地说弘文馆里讲学的都是饱学之士,她能入宫陪公主一起读书是很好的机会,周如翡愁眉苦脸地说:“我不喜欢读书。”
“那你以后想干什么呢?”
沈冀也知道周如翡玩心重,并没有生气。周如翡想了一下,回答说:“我想赚钱!比顾裴还有钱,比刘仲仪还有钱,等下次捐钱的时候比他们捐的都多!”
沈冀一愣,周如翡就问:“不行吗?”
“行,怎么不行。”沈冀在书架前翻了翻,摸出一本有些陈旧的书递给周如翡:“这是我家去年的账目,你能看懂吗?”
周如翡犹豫地接了过来,不仅没看懂,还有很多字都不认识,顿时垮下了脸。沈冀接着说:“你看,你想赚钱,却看不懂账目,是不是不行?”
“那……我可以让别人帮我看。”
“那别人若是作假呢?”沈冀对周如翡很有耐心:“你可以选择让雇佣别人,但谁来监督?如何平衡?对时局、物价如何判断?如何对比权衡?怎么确保每一个环节都是正确的,每一个选择你应该如何去决策,这些都是需要学的。”
周如翡低落下来:“赚钱好难啊……”
“你还小,等以后慢慢学会了就好了。”沈冀收回那本账册,谆谆教诲道:“虽然你现在没有学会很多东西,但你能有这份心,已经比大多数人都要强了。学问和经验都是可以积攒的,只有‘善’不一样,这不是每个人都有的,但你还没有学,就已经懂了,这很好。”
周如翡听得云里雾里,但还是大概明白沈冀是在夸自己,又沾沾自喜起来。
“啊不对!”周如翡正高兴着,突然想起来什么跺了跺脚:“我是来看翁翁你身体怎么样了的,怎么变成了说我啊!”
“哈哈哈我很好,谢谢小羽挂念。”
周如翡又盯着沈冀的脸看,然后又问他晚上睡觉睡得好不好,吃饭吃不吃得下,精神好不好,每日累不累。沈冀都配合着回答了,还跟周如翡开玩笑说:“小羽大夫还有什么要叮嘱的吗?”
周如翡已经很努力地按照鬼老头教的去问了,奈何她实在是没有认真学过,问了一圈儿下来自己也没搞明白,但是听沈冀这么问,就故作深沉地点了点头说:“嗯,看来翁翁的病是在好转了。”
沈冀好笑地咳嗽了两声,他拢了拢身上的外袍说:“好了,我要看折子了,你去找平平玩儿吧。她这几天总是闷在屋子里,你带她去街上散散心。”
周如翡郑重地点点头,接受了这个任务,也不要扶月带路,小跑着去找沈映平了。
在周如翡的死缠烂打下,沈映平终于被周如翡拖出了小佛堂,两个人坐着马车出去,周如翡兴奋地说:“我快饿死了,我们去聚合楼吃饭吧,听说他们那儿出了几道新菜,我一直想去来着。”
沈映平却没什么心情,周如翡问了好久她才说:“是我哥,他那两个侍妾这两天一直在闹腾,我母亲忙着筹款的事没空管,祖父又在病中,我要把人安抚下来,还要瞒着祖父,我实在是有些烦。前天冲你发火也是没忍住,对不起啊。”
“那个我早就忘了!”周如翡大度地拍了拍沈映平的肩膀。
沈家的情况比较特殊:沈冀乃是当朝左仆射,门生无数,他的独女沈行迟也做到了户部侍郎,女婿是个倒插门,如今在光禄寺做主簿,没听说过有什么政绩,倒是腌臜事有一堆——据说以沈行迟的能力几年前就要升侍郎了,受了刘措的风流事的连累,到去年才升上来。
沈行迟对内院的事向来不管,对刘措也相当厚道,虽然是倒插门,但不忍刘家香火断绝,还允许他纳了个小妾,沈映平所谓的哥哥就是这个小妾的儿子。
当年刘措纳妾的事闹得非常难看,但这些就是周如翡她们不知道的了,只是周如翡非常讨厌沈映平的这个哥哥,听说他又惹了事,顿时十分气愤:“要不我让人悄悄把他打一顿给你出出气吧?”
“这……不好吧?”
沈家内院的事儿如今是沈映平在学着管,听了周如翡的提议顿时有些无奈。周如翡却说:“这有什么不好的!我跟我娘借两个人,保证身手漂亮,让人抓都抓不着,实在不行咱们给他套个麻袋,谁知道是我动的手。”
说着周如翡还给沈映平想了个完美无缺的计划,甚至跃跃欲试地想自己上,等到了聚合楼,周如翡才停住美好的幻想。
这个点正是吃饭的时候,聚合楼里人非常多,周如翡两人今天出来本就是临时起意,根本没有预定,哪里还有空位,管事的说至少得等半个时辰才能吃上。
可周如翡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她是聚合楼的常客,管事的见她十分失落,犹豫着说:“其实……有一位姑娘订了个雅间,倒是姑娘你的旧相识,要不您和她商量一下能不能一起?”
周如翡这时候只想赶紧吃上饭,赶紧问是谁,那管事的支吾了一会儿才说是顾相家的顾姑娘。
周如翡:“……”
沈映平:“……要不,我们还是换一家吃吧?”
沈映平和顾裴其实没有什么矛盾,主要是顾及周如翡的心情,而周如翡十分纠结,一方面她是真的很饿了,即使是换一家也得等很久,另一方面里面的人是顾裴,要是去求她,免不了被顾裴冷嘲热讽一顿。
一时间周如翡在肚子和面子之间僵持不下,这个时候楼上却下来一个人,是顾裴的贴身丫鬟,说请她们两一起上去。
顾裴主动示好,周如翡下意识地警惕起来,她的肚子恰到好处地叫了一声,沈映平说:“小羽,咱们去不去啊?”
“去!为什么不去,我又不怕她!”
两个人就这样上了楼。
顾裴今天穿的是学院里发的青衿,和宫里那一身华服比起来低调了不知多少倍,周如翡一看见她就哼了一声,半点蹭吃的自觉都没有。
不过顾裴今天没和她计较,而是对沈映平说:“前日多谢沈姑娘指点,本来想等你回学院了再说,恰好今天碰到了,就由我做东请你吃顿饭吧。”
顾裴说的是赏菊宴那天沈映平对她说的话。
那时候顾裴虽然表面上装得镇定,但那样一具尸体摆在面前,她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一下子乱了心神,竟然没有注意到其中的要害。沈映平当时去问她具体情况,说那个给她引路的小宫女有问题,让她多多小心,顾裴这才想到关键。
她本就不想当太子妃,自然是什么丢分做什么,那宫女让她离席的借口其实并不高明,但顾裴还是去了。如果不是沈映平提醒,她可能就把那低劣的理由说了,而这样的理由都能让她离开,还很有可能让人以为她也是一伙的。
但周如翡不知道那天发生的事,她看见沈映平和顾裴寒暄,心里莫名地有点不舒服——沈映平虽然和周如翡是同龄人,但不和周如翡相处的时候,她其实非常稳重,言行看上去其实和顾裴有点像。
而周如翡更加生气的是顾裴从自己进来就没有看过自己一眼,就好像她真就是个顺带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