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沈夜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额头上竟然密密出了一层冷汗。她的手指紧紧的抠着灰色床单,用力闭了闭眼睛,试图淡化梦里的场景。
其实也不算是梦,只是反复的出现昨晚的那件事,那辆跑车加速,将她整个人钉在座位上,腹腔里的一切都在翻滚着,想吐却又吐不出来。
坐了很久,直到心跳一点点的平复,她掀开了被子,挪去洗手间刷牙洗脸。
空调还开着,暖气仿佛漂浮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熏得人有些燥热。
挤了一截牙膏在牙刷上,才送进嘴里,就听见搁在外边的手机响起来。
并不是她私人的那支。
沈夜心里打了个突,快步走出去,直到看到那个号码,才松下一口气。
“陈姐?”
罗嘉颀临时去北京,陈苒随行。她打电话来交代了几件事,最后有些迟疑的说:“小沈,罗总带我过去……你别多想,那个……”
沈夜很快打断她说:“我明白的,谢谢你。”
沈夜再一次拿起牙刷,站在镜前的时候,表情却没有语气那样轻松。
昨晚回来的路上,十几分钟,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又或者,罗嘉颀不见得比自己好多少,可至少当时,她已经没心情去顾及他在想些什么了。她只知道自己坐在他身边,度秒如年。
车子最后在路边停下来,她跨出一脚之后,终于还是回头,用只有彼此可闻的声音说:“罗总……我的建议,请您好好考虑。”
他不看她,依然只有四个字:“我不同意。”
大概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吧,即便是素来冷静的罗嘉颀,也会有冲动赌气的时刻。
沈夜一遍遍的刷着牙,脑子里滑过各种纷乱的问题,直到吐出一口泡沫,才觉得有些不对。
一低头,才发现是把洗面奶当做了牙膏……
呃,怎么会这么心不在焉呢?她漱口,恶狠狠的,想把嘴里古怪的味道冲淡。
陈苒挂了电话,匆匆走回罗嘉颀身边,提醒说:“罗总,登机了。”
罗嘉颀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电话。
陈苒有些尴尬,想了想,主动解释说:“我给沈夜打了个电话,有些工作交代给她。”
去北京本来应该是沈夜份内的工作,罗嘉颀这样把陈苒带上,只怕她知道了,心里也是不畅快的。陈苒在处理这些事上,自然有分寸。
“嗯。”他不置可否的站起来,“走吧。”
罗嘉颀照例是一丝不苟的深蓝色条纹西服,大衣挂在手臂上,身形挺拔。阳光透过透明的穹顶落下来,洒在他平整的肩上,陈苒拿着登机牌,跟在他身后,有些意外的发现,今天罗嘉颀的精神……似乎不佳。
不过具体是哪里不佳,她也说不上来。
“罗总,昨晚希尔顿的慈善宴上的翡翠很不错啊。”她顿了顿,“你母亲不是最爱翡翠么?”
“嗯?”罗嘉颀顿了顿,“什么翡翠?”
“我本来以为你会拍下来的。”
罗嘉颀很快脸色如常:“是么?昨晚我有事,后来没去那里。”
陈苒若有所思的看着年轻的上司,轻轻哦了一声。
沈夜的圣诞节,是在I&N办公室里渡过的。等她从一堆数据里抽身,再三的检查完两份报告,终于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
晚饭前接到了Aby的电话,她直接在楼下坐上车,报了地址。
Aby看了她一眼,微笑:“你看起来精神不大好。”
“不论是谁在圣诞节加班,精神都不会太好的吧?”沈夜把手袋抱在胸前,看着银装素裹的城市,和熙熙攘攘的街道。
“你没有约会吗?”
“唔,没有。”Aby并不曾瞒她,简单的说,“她今晚很忙。”
昨天和今天大概是各种商演最频繁的时候,沈夜说:“她年纪这么小,这份工作真不容易。”
Aby抿了抿唇角,转了话题说:“我现在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像是……”他摇摇头,削瘦的脸颊上勾起一抹笑意,“很未知,很忐忑。”
“我第一次去也是这样。”沈夜用开玩笑的口吻说,“不过你会发现其实自己想多了。他们之所以会选今天开会,大概是……一帮老头子没有过圣诞节的习惯吧。”
Aby将车子打了转弯,来到那个小区,轻声说:“未来协会?我觉得我是疯了……”
这一次,沈夜渐渐收敛了笑意:“我想我把有关未来协会的一切都对你说清楚了。如果现在你还是觉得不合适,那么我还来得及在这里和你说再见。”
很多人将未来协会和吉普赛女人的水晶球、星象大师的星座预测以及古老的占卜术联系在一起,那是再荒谬不过的看法。
事实上,真正的未来协会,是建立在符合这个世界现有的逻辑和规则的基础上的。
第一批未来学家大多数是哲学家、艺术家或者诗人。他们对未来往往抱持有乌托邦式的美好幻想,并且期冀着自己的幻想能在某一日变成现实,并以此为目标努力着。
当这个协会成为组织后,又有大批抱有科学主义的会员加入,带来了新的思路。譬如大型的实验、广泛的调查。
协会有自己的基金会,私下里印刷各种非公开性的报告集。而外部的企业如果需要这些研究成果,则要花费大量的金钱。他们偶尔也会接受企业、政府部门的邀请,为某件工程或者投资进行预测,并且收取高昂的咨询费。
这些咨询费除了有固定的一部分转入基金会外,则会定期的分发给参与了预测的会员——这也是沈夜每个月能收到一笔颇为丰厚的金钱的原因。
或许是出于这个原因的考虑,未来协会对于成员的遴选近乎苛刻。他们需要各方各面的、有志于美好未来建设的专家,可是入会之前,需要资深成员的推荐。
沈夜一直以来试图了解Aby,也是因为如此:她需要完整的了解他,才能确定他是否具备进入这个协会的资格——其中的第一条,就是对金钱的看法。
“呃,你们做的预测,更多的是为了兴趣,而非金钱,可是你们收费。”Aby曾经这样问她。
当时她微微一笑:“没错。所以你可以看到我们拒绝了很多邀请。但是金钱又是必须的,我们的基金不能只是摆设,否则就没有钱为环保组织和公益活动尽绵薄之力。这也是……我们对某些企业收费过高的原因。”
“所以……你们做出每一个预测都是准确无误的?”
沈夜的脸色有些尴尬,轻轻咳嗽了一声:“事实上,我们会在开始和对方签订协议,不论最后得出的结果正确与否,他们必须支付一定的费用。我们当然不能保证结果,但是会保证做的过程尽心尽力。”
她想起了这个延绵了近百年的组织曾经做过的两项错得离谱的预测。第一次,专家们认为在80年代就会有不污染环境的城市汽车出现。第二次,专家们认为在1984年塑料就能回收再利用。成员们明显的高估了人们的环保热情。看看现在的污染问题,就会发现没有比这错得更离谱的事了。
年轻女孩在说起这个话题的时候,脸上罕见的会出现一种她平时刻意掩去的光彩,熠熠的仿佛夜晚的明珠。Aby定睛看了她许久,终于说:“我并没有怀疑。”
沈夜推开车门:“那下车吧。”
这个晚上,坐在这套空落落、又缺乏必要装饰的屋子里,Aby受到了其他成员的欢迎。他们之中,有形形色色各种不同的职业,彼此熟稔的聊天,话题海阔天空。似乎和未来全无关系,可又似乎不是。他饶有兴趣的听着,直到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先生站起来,示意助手将文件分发给在座的各位。
沈夜翻着自己的那一份,压低声音对Aby说:“这是刚接的一个咨询。我们看到的版本是经过了简化的。也就是说省略了所有的背景,这样有助于我们做出更客观的判断。”
“另外,这一份拉尔裴调查表,越快完成越好。”
Aby扬了扬手里的一叠纸:“这个?为什么我们的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你是服装设计师,我算是普通白领。接触到的信息不一样,自然要完成的问卷也是不同的。”
“也就是说,你之前做编辑,现在换了工作,那么针对你的问卷就会微调?”
“没错。”沈夜回答。
拉尔裴调查表寄发给不同行业的人,重复做上几遍,才能将所有的信息拼凑起来,也才能完成预测的基础工作。
Aby浏览了一遍,一侧头,意外的发现她的表情很古怪。
她的手指拈着一页纸,秀长的眉毛微踅,似乎在努力的思考着什么。
“喂,散会了。”他不得不提醒她。
沈夜哦了一声,边收拾手边的资料边站起来。
“你手机在响。”他又一次出声提醒。
沈夜看了一眼号码,终于从恍惚的状态惊醒过来,急匆匆的对Aby说:“抱歉,我接个电话。”
同样是以“抱歉”开始的对白。
“抱歉——我知道这是私人时间,但是还是麻烦你将S市收购项目的资料整合之后发到我这里。”罗嘉颀住的酒店是在最高层,极目远眺,深蓝的夜幕下,整个城市被微光笼着,他转身,目光终于停顿在笔记本的屏幕上。
她的声音非常安静,嗯了一声:“好的。”
手指轻轻的在鼠标上敲击了一下,很快转跳到邮件页面。“你已经发过来了?”罗嘉颀看到了包含附件的邮件,扫了一眼发送时间,是今天早上9:04。
“是我份内的事。”她的回答一板一眼,今早接到陈苒的电话,她就知道他去北京是要用到这些资料的,加班做报告的时候一并做完了。
“嗯,很好。”罗嘉颀顿了顿,加上一句,“辛苦你了。”
挂了电话,自嘲的笑了笑,这样的对话,真像两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他有些疲倦的揉揉眉心,听到敲门声。
“嘿,罗总。”厉宁推门进来,有些意外的看到了罗嘉颀的脸色,“呃……你看上去像失——”
罗嘉颀眼风掠起,厉宁自动自觉的换了个说法。
“你看上去像是几天没睡了。”厉宁咳嗽一声。
他挑眉望向看上去忠心耿耿的下属。
“好吧……”厉宁无奈的举了举手,“我承认我是来关心下你和……沈夜现在的关系的。”
罗嘉颀轻嗤,重复了一遍:“关心?”
关心和八卦,是处在完全不同的两个层面上的。厉宁在心底默念了一遍,正了正脸色,异常严肃的说:“这个建议当初是我提的,或许我该负些责任。”
罗嘉颀的目光落回电脑上,良久,才轻声说:“不需要你负什么责任。”
“罗总,老实说,我向你推荐沈夜的时候,并不知道你三年前就认识了她。”厉宁想了想,索性一口气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而且我很惊讶,当初你居然答应了。”
“你怎么知道这些?”罗嘉颀的脸色渐渐冷淡下来。
厉宁无辜的耸耸肩,他只是碰到了刚刚从国外总部培训回来的原《游》杂志主编,又聊起沈夜的时候,才凑巧听到的。
“当时是您给了杂志社暗示,可以招聘几个落选模特当编辑的么?”
罗嘉颀没说话,重新低头望向电脑屏幕,只是漫不经心的说:“我已经公私不分到需要你这样提醒了么?”
“你没有。我只是,比较担心的是你们私下的关系。”厉宁有些无奈,“我知道你不想谈这个,对不起。”
“等等。”罗嘉颀终于在他出门前的片刻喊住他。
厉宁转身。
“我……表现得这么明显么?”他的表情不大自然。
“其实也还好……”厉宁学上司的样子,抿了抿唇角,“我只对一件事很感兴趣。”
罗嘉颀的手指顿了顿。
“喜欢一个人会让味觉退化么?”厉宁的眸子里真的闪烁着几分好奇,“你怎么忍受她泡的红茶的?”
第二天一早陈苒在套房外拨了整整二十分钟的电话,终于成功的把喝醉的两个人叫醒了。
陈苒看到了酒店列出的清单,不出意外的,套房里的黑方红方都喝完了,甚至额外让服务生送来了啤酒。她自然不好对罗嘉颀说什么,可是一转身,看到了厉宁,表情严厉得像是看到了自己调皮捣蛋的儿子。
两个小时之后,当车子疾驰在高速公路上的时候,厉宁坐得笔直,只不过从表情上看,显然对刚才陈苒突如其来的大发飙心有余悸。
罗嘉颀靠在后座上,闭着眼睛,太阳穴一突一突的有些痛。
陈苒知道他并不喜欢坐飞机,有些担心:“罗总,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首都机场已经到了,他睁开了眼睛:“唔,没事。”
飞机缓缓降落在S市的机场。商务舱里的乘客本就不多,此刻三三两两的走完了。罗嘉颀又在椅子上靠了一会儿,才站起来。
陈苒跟在他身后,忍不住又狠狠瞪了厉宁一眼,压低声音说:“已经很糟糕了,你还撺掇罗总借酒消愁?厉经理,麻烦你以后——”
厉宁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陈苒,结巴着说:“借……借酒消愁?”
陈苒看了看罗嘉颀的背影,用同情的口气说:“追女生真不容易,我忽然觉得那时候我老公追我,也太轻松了。”说完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只剩下厉宁目瞪口呆的站在后边,心想原来陈姐早就看出来了么?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罗嘉颀并没有听陈苒的建议回去休息,回到I&N,目光还是略略在旁边紧闭的门上停顿了一会儿,脚步却不曾停下,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走了进去。
沈夜从洗手间出来,看到罗嘉颀办公室半开的门,有些意外。
陈苒昨晚给自己打电话,他们回来的机票是在晚上,那么现在是谁在里边?
她有些紧张起来,掩了脚步,悄悄的走过去,张望了一眼。
办公桌后边的人很熟悉,只是……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专注的办公,只是靠着皮椅,似乎在闭目养神。
或许是因为微微仰着头,侧脸的线条便拉得更为清隽,脸颊的地方有些凹陷下去,而眉峰轻轻皱着,似乎有些不安。
沈夜有些发懵,完全想不到他竟然已经回来了,并且一回来就来加班。她悄悄后退了一步,正准备离开的时候,放在上衣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她吓了一挑,替他关上门,走回自己的办公室,一边接电话。
“是,我在加班。”沈夜拿出便笺,“有事吗?”
陈苒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担心:“那边事办完了,我们就改签了早上的机票。罗总回I&N了,你碰到他了么?”
“……还没。”沈夜顿了顿,莫名其妙的撒了个谎,“有什么事吗?”
“哦,其实也没什么。罗总身体不大好,你要是见到他了,记得提醒他休息。”
沈夜答应了一声,抬头的时候,恰好对上一双幽亮的眸子。
罗嘉颀不知道什么时候倚在了门口,就这样目不转睛的望着她,直到她站起来,才淡淡的说:“麻烦你,我要一杯黑咖啡。”
(47)
罗嘉颀并没停留很久,很快的走了。
沈夜抚了抚发烫的脸颊,回忆了一遍,确定他要的是黑咖啡,不是红茶。
可是自己手边只有速溶咖啡。她抓了大衣,又拿了零钱包,拉开门,看到罗嘉颀,有些讷讷的驻足。
“罗总……”她胡乱的招呼一声,“我去买咖啡。”
他的手扶着自己办公室的门,一怔之后,才点头说:“去吧。”
周日的下午,咖啡店总是挤得满满的,气氛慵散,让人很想窝到软绵绵的沙发芯子里去。沈夜看了眼价目表,说:“一杯黑咖啡,一杯香草拿铁。都要大杯。”
“两杯是吗?”店员笑着确认了一遍。
沈夜低头掏钱的时候,忽然改口,“再加一杯蜂蜜香柚茶。”
鞋子在地板上敲出咔哒咔哒的声响,回到办公室,她深呼吸,平缓了气喘,才小心的敲了敲门。
罗嘉颀在她将第二个杯子摆到眼前的时候,终于将目光从文件上移开,带了疑惑望向她。
“这是咖啡,这是……柚子茶。”沈夜不得不解释,“冬天喝这个很好。”
他重新低下头,只是取过咖啡的杯子,礼貌的说:“谢谢。”
“罗总……”
“还有什么事?”他松了松领口,声音清冽。
“要是身体不舒服的话,还是不要——”
“我知道,谢谢你。”
算是无声的逐客。
沈夜有些尴尬,转身出门。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罗嘉颀的咳嗽声,她终究还是忍不住,转头望了一眼。
他依然低着头,左手撑着额角,大拇指正轻轻的揉着太阳穴。右手握着笔,像个孩子一样,在桌面上一下下的敲着,忽快忽慢。
四十分钟后,何医生赶到了I&N,先敲了沈夜办公室的门。
何医生是罗家在S市的私人医生,沈夜在心怡生病的时候和他联系过几次,对他也不陌生。
“何医生,一会儿你进去吧。我不陪着了……”她有些尴尬,“罗总肯定不喜欢我打断他工作。”
何医生点了点头,笑着说:“他每次下飞机都会有些不舒服,不用太担心,我去看看。”
半个小时后,何医生又进来了,脸上满是无奈:“他身体倒是没太大问题。就是太疲劳了,稍稍有些感冒。不过……他坚持今晚还是要去几场应酬。”
沈夜低头看了看日程,前头两场倒还好,不过八点是和市政府的人一起。那帮人,素来是挨上酒桌就不愿下来的。她皱皱眉:“何医生,你不能劝他不去吗?”
何医生耸耸肩:“他坚持。我只能建议他现在休息一会儿。”
医生走了之后,电话很适时的响了。
“麻烦你在四点的时候叫醒我好么?”罗嘉颀的声音在任何时候听起来,都是彬彬有礼的。
“嗯,好的。”沈夜顿了顿,“不过罗总……”
“我就在休息室,一会儿你可以直接进来。”他打断她,“还有事吗?”
“要不……要不我替您推了晚上的饭局?”沈夜的声音有些迟疑,但还是开口说,“你的身体还好吗?”
他短促的笑了一声,沈夜听得出拒绝。
她想起他微白的脸色,或许还想起了他急匆匆的赶去北京。说到底,也是在弥补自己的失误。沈夜只觉得愧疚,有些突兀的说:“罗总,我陪你一起去吧。”
在此之前,或许是因为公关部的同事们自有玲珑手段,也可能是因为知道她实在不擅长这个,罗嘉颀不大会带沈夜去需要应酬的场合。
罗嘉颀有些意外,隔了许久,才说:“怎么?”
沈夜没吭声。于是他从善如流的答应下来,甚至笑了笑:“嗯,也好。”
时间滴滴答答的挪移到近五点的时候,沈夜走进罗嘉颀的办公室。
里边静悄悄的,她犹豫着是现在去叫醒他,或者再让他休息上半个小时。
目光悄无声息的落到那张办公桌上,罗嘉颀的西装就这么随便的扔在桌面上,并不像他往日严谨而整洁的作风。沈夜走过去,想替他挂到衣架上去,才将衣服拿起来,钱夹就从口袋里落了出来。
俯身捡起来的时候,她莫名的心虚了一下。然后指尖一动,翻了开来。
数排卡位,单调的黑色,没什么特别的。
“不用看了。我不会再放着那张照片。”罗嘉颀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寂静而疲倦,“那天你的话,让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傻子。”
他的语气很自然,只是在中间微微的停顿,仿佛在和她闲聊家常。
沈夜的心脏在瞬间静止,仿佛血液逆行而上,整张脸涨的通红。手指一松,钱包又啪的落在地上。
罗嘉颀走上前数步,弯下腰拾了起来,声音擦过她的耳边,却已经云淡风轻的转了话题:“我的生物钟很准时。”
他的衬衣略显凌乱,袖子卷到手肘的位置,或许是因为刚刚睡醒,脸颊上还带了几分淡红,微微柔和了清隽的线条。不过在这个人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刚醒之后的倦涩。他大概属于那种天生自律到不需要闹钟的人。
“谢谢你来叫醒我。”罗嘉颀接过她手里的外套,有些随意的说,“我想整理一下。”
沈夜哦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刚才失去的言语技能才算回来,回头说:“罗总——”
他正微扬了目光,用若有所思的眼神望向自己的后脊,沈夜顿住了。
罗嘉颀很快的回复了自若的表情,轻扬了眉梢:“什么?”
“何医生说那些维生素片你还是得吃。”
“嗯。”他转过身,不再看着她。
半个小时后,沈夜坐进副驾驶座的时候,老章有些好奇的看了她一眼。
她不得不加深了脸上的微笑同他打招呼。
“小沈,你也要去丽晶么?”老章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罗嘉颀。他正低着头翻文件,不时轻轻咳嗽一声,专注得仿佛没听见前边的闲聊。
“是啊。”沈夜有些不自在的看了老章一眼,觉得他的表情有些怪怪的。
老章没接话,只是呵呵笑了笑。
“送我到丽晶门口,你把沈小姐送回去吧,”罗嘉颀合上一份文件,语气镇定的对老章说。
她转头望向他,有些迟疑,“罗总,我还是陪你一起吧。”况且今天也没有别人陪着他啊……
暮色透过玻璃窗,几丝被折射过的光线融融的映在他的领口,罗嘉颀的脸色比起下午的时候,柔和了一些。
“陈姐刚才还打电话来,问你的身体怎么样了。”沈夜的话没说完,罗嘉颀的脸色蓦然间又有些生冷。
他没再提让她回去的事,带着她下了车。
S市的夜晚刚刚开始。
从六点到八点,从三楼到五楼,都是在丽晶,罗嘉颀已经换了三桌。沈夜跟在他身后,想起他密密麻麻的行程表,忽然觉得他……真的很不容易。
自己看到的是他精神奕奕的坐在办公室里的样子。而看不到的,却是今晚这样,即使身体不舒服,还是若无其事的喝下一杯又一杯的酒。
电梯下到四楼的时候,沈夜终于忍不住,轻声问:“罗总……”
他淡淡凝眸看着她。
“你今天好像喝得太多了。”
罗嘉颀不置可否的移开目光,双手闲适的插在口袋,口吻却是平板的:“这就是我不想带你来的原因。”
她不能喝酒,也不能帮着挡酒,应酬起来更是有些笨拙……沈夜忽然有些懊悔,自己陪着来是做什么呢?
眼神有些黯,于是很快的低声说:“对不起。”
罗嘉颀靠着电梯,轻轻阖上眼睛,没有接话。
八点这一场,显然是正场。
包厢装修得巴洛克风格有些繁复,而一踏进去,巨大的水晶吊灯更是俗气得晃乱人的眼神。
沈夜正要坐下的时候,罗嘉颀忽然越过她的肩膀,对她身边的中年男人打招呼说:“李局,很久没见了。”然后拍了拍沈夜的肩膀,指了指自己的位子,自然的说:“你坐这里。”
宴请的客人都是政府某些部门的领导,一屋子的人,包括沈夜在内,有四个年轻女孩子。那些女孩子或许是单位里新进的职员,能喝,也能说话,半个小时不到,罗嘉颀已经在一波波的攻势下,连干了好几杯杯红酒。
他的脸色先是有些白,随即泛起了红色。并不是刚才那种睡醒之后的浅红。像是皮肤下边的毛细血管在酒精的作用之下,迅捷的膨胀开,看上去并不健康。
沈夜有些担心的看他一眼,心想那个李局长再来敬酒的时候,自己无论如何要帮他挡一杯。虽然那个中年男人……真是有点猥琐,刚才甚至有意无意的把手放在了旁边女生的腿上。
胡思乱想的时候,李局长直接越过了罗嘉颀,笑着说:“罗总带来的这位沈小姐,看上去真是年轻漂亮,又能干呵……来,这杯无论如何都要喝了。”
年轻漂亮这样的词,总有些不正经的调笑味道。只是酒桌上没人介意这句话,反倒有人起哄的笑,颇有些肆无忌惮。
是啊,谁会在意呢?在意的人,又怎么会把年轻女孩带到这样的场面中来?
这是不成文的规定,彼此都是心知肚明。
罗嘉颀握着高脚杯,不轻不重的晃动着杯中的液体,嘴角噙着笑,没有开口。
再讨厌对方的肥头大耳,自己也根本没立场拒绝。
沈夜索性一仰头喝干了,又让服务生倒满了八分,回敬对方。
罗嘉颀倒没有夸奖她的勇猛,只是微微低了头,将酒杯搁回餐桌上,又探手动了动桌子中央的转盘。
那份八宝琵琶鸭转到沈夜面前的时候,他并不望向她,只是用极低的声音说:“吃点东西,不要空腹喝那么多。”
沈夜的指尖都开始发热,低头吃东西的时候,听到对面有人起哄,要罗嘉颀和一个女孩喝交杯酒。
几乎将那块鸭肉呛在喉咙里,沈夜抬头望向罗嘉颀,他的表情依旧是澹然,如果不说是愉悦,至少也是毫不抗拒。
酒桌上的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那个女孩大方的举着酒杯站了起来。
罗嘉颀忽然转头对沈夜说:“之前我让你联系Kathy,她给你回电了么?”
沈夜木木的摇头:“还没……”
“打个电话去问问。”他打断她,加了一句,“现在。”
沈夜走到门口,听到身后一阵笑声。
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她推开门,有些机械的拨了个号码。
打完电话,隔着厚重的橡木门,依然听得到里边的说笑声。
包厢里就有洗手间,可她还是走到走廊尽头的洗手间,打开龙头,将手放在了冰凉的水流下,冲了又冲。
会所的服务生都相当体贴细致,站在她身边提醒说:“小姐,水会不会太凉?我帮您调得热一些吧?”
她笑笑说不用,然后接过擦手纸和乳液,认真的抹了一遍,才重新回到包房。
一推门进去,就有人在笑:“沈小姐一个电话打了那么久,是不是该罚几杯?”
沈夜先小心的觑了觑罗嘉颀的脸色,目光最后落在领口一团淡粉色的痕迹上。她下意识的望向对座的女孩,不出意外的看到了丰润的唇上微闪的色泽。
他是有意把自己支开的么?匀不出太多的时间去深思这个念头,沈夜听见自己举杯,说:“应该的。”
生怕类似交杯的闹剧发生,她毫不犹豫的大口吞咽下杯中的液体,凉凉的润滑在喉咙的时候,沈夜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这不是红酒的味道……甜甜的,有点像是葡萄汁。
嘴里还含着一口“酒”,她疑惑的望向罗嘉颀。罗嘉颀的眼睛在微醺的时候竟明亮的惊人,他的眼神掠过她的讶异,又若无其事的游移开。
她不知道罗嘉颀用了什么办法,把自己杯子里的酒换成了葡萄汁,服务生一次次斟满,旁人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可罗嘉颀一杯杯喝下的,却是货真价实的酒。饭局过半的时候,他的眼神终于慢慢的开始涣散,恰好有人来向沈夜敬酒,他毫不顾忌的伸手揽了她的肩,推开对方的酒杯说:“我来。”
沈夜背脊上密密出了一层汗,只觉得热。他刻意做出的种种冷漠姿态,在这个时候,终于还是被这样的一个动作瓦解开,甚至有溃不成军的意味。
对面的人起哄:“罗总心疼属下了。那就一杯抵三杯。”
他笑,二话不说的喝了一杯,又回头让服务生再倒上。
他的手臂就搭在沈夜的肩上,她能感受到他越来越烫的体温,于是有些着急的想拦住他——反正她喝的是葡萄汁,多几杯根本不会有问题。可手指一触到自己的杯子,罗嘉颀就瞪她一眼,唇抿得像纸一样薄,神色间全是不悦和警告。
沈夜不自在的动了动肩膀,悄悄的放下手。
从八点到十点,罗嘉颀一共进了两次洗手间,大约是吐过了,出来之后脸色白得吓人。沈夜瞅着空挡,悄悄拨了个电话出去。公关部的同事赶来救场的时候,一群人终于愿意散了。
罗嘉颀扶着沈夜的肩膀,已经有些口齿不清了:“丽晶……楼上已经开了包房,各位尽兴……”
跌跌撞撞的从电梯出来,罗嘉颀将头靠在沈夜的肩上,她只能陪着他一道坐后座。
老章回头看了罗嘉颀一眼,说:“很久没见罗总醉成这样了。小沈,今天就你陪着么?”
沈夜掰开他扣着自己的手,勉强笑了笑:“是啊。”
“小沈你酒量不错啊,看上去没什么事嘛。”
沈夜看看罗嘉颀的侧脸,没说什么。只是忽然觉得自己又做错了件事:她根本不该提出来陪他一道应酬。自己根本帮不了什么忙……反倒拖累上司。
可他不是更古怪么……明明知道自己的酒量的,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拒绝呢?
他们一道将罗嘉颀扶回酒店的套房,让服务生帮忙开了门,又将他放在卧室,老章抓抓头发说:“我出去给老婆打个电话,你替罗总收拾一下就下来吧。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沈夜答应了一声,烧了一壶水,等开的时候,又替他将公文包和西装外套一一摆好。
水开了,电热壶哒的一声,汩汩的冒着热气。
倒了半杯在玻璃杯,烫得根本没法喝,沈夜从小冰柜里拿了一瓶perrier,拧开倒了一半进去。试试温度差不多了,才拿进卧室。
罗嘉颀还是原来的姿势,倒在厚实雪白的床褥间,一条长腿搭在地上。
沈夜将水放在床头,踌躇了一会,蹲下来,将他的腿搬上床。
临走之前,沈夜回头看了一眼,觉得那杯水的位置摆得不好。他的手臂一动,可能就会碰翻,于是蹑着脚步重新走回去,把水放在他够不到的地方。
手指才碰到杯壁,床上的那个人却突然坐起来,一动不动的盯着沈夜的动作。
黑暗之中,沈夜吓了一跳,回头看着罗嘉颀,试探性的将水杯递给他:“罗总,喝点水吗?”
他几乎是一把夺走了水杯,半杯水泼溅在床上也恍若不觉。
“沈夜。”他眯了眯眼睛,此刻倒是一字一句,口齿清晰。
沈夜提心吊胆的看了他一眼。
他的眼神有几分孩子气的倔强,又有几分醉酒后的颐指气使:“你给我记住,以后不许再喝酒!”
(48)
沈夜怔了一怔,顺口说:“好。我不会喝酒了。”
罗嘉颀嗯了一声,修长的手指依然紧紧握着杯子。
她试探性的将手伸过去:“把水给我,早点睡觉吧。明天下午还有一个新闻发布会。”
直到他一声不吭的躺下去,沈夜才松了口气。
离开之前,沈夜在卧室里给他留了小小的一盏夜灯。光线算不上好,而她站在床边,异常清晰的看到他的脸,此刻正陷在厚实雪白的枕芯里。他的鼻梁的弧度挺直,安静的睡着的时候,呼吸轻缓,睫毛轻轻卷起来,很长,也很柔和。
叫她想起心怡……总之,像孩子一样。沈夜微微勾起唇角,又替他拉上被子,悄悄走出了卧室。
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街道上早就没了什么人,老章把车子开得很快。沈夜问:“罗总每次应酬都这样辛苦么?”
“这次好像特别醉。”老章有些奇怪,“怎么今天就带了你一个人?以前有小孔他们陪着,很少会喝醉。”
沈夜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他天天这样应酬,每天早上还起得来哦?”
其实这句话不算是问题,只是感慨罢了。
结果老章也同她一道感慨:“是啊,我每天早上来接他,他精神都很好。”
沈夜在心里补充了一句:还没有黑眼圈……真像超人。
第二天九点,罗嘉颀准时踏进办公室。
沈夜送茶进去的时候,他正在打电话。
他微微抬起目光,示意她把杯子放下,就转过了身,继续对着电话说:“……你继续。”
沈夜往外走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的想,昨晚在丽晶发生的事,希望他都已经忘了……免得大家都不自在。
她莫名其妙的想起那次自己醉酒。和他醉后安静的睡觉相比,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
“这是什么?”
沈夜连忙站住,转身,看见他拿了一份打印稿,皱着眉问。
“下午两点的新闻发布会,是和上个月印度伊维公司的合作项目说明。”沈夜解释,“哪里有问题么?我马上就去改。”
罗嘉颀的视线不离开文件,点了点头,“没事了。”
“这份稿子不是给你用的,只是需要过目一下。”沈夜补充了一句,“前几天和你确认的时候,你说不想发言。”
“知道了。”他抬起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淡淡的问,“昨晚你送我回去的?”
沈夜怔了怔,说:“我和司机一起送你回去的。”
他的眸子此刻掩映在金色的阳光里,是一种低调优雅的琥珀色。
“你没醉是吧?”
“没有。”沈夜有些局促的说,“谢谢你。”
他笑了笑,从容的翻阅着文件,唇被嘴角的弧度拉得更薄:“沈夜,以后不需要你好心的为我做些什么。”
沈夜沉默,她知道他只是在用礼貌的说法表达一句不大礼貌的话:“凡事量力而行”。
她说了句“我知道了”,提醒自己记住这个教训,转身离开。
而罗嘉颀在听到关门声后,才抬起头,微怔着望向她刚才站立的地方。
那晚和厉宁一起喝酒,厉宁像兄弟一样肆无忌惮的拍着自己的肩膀,用过来人的口气说:“你不能……老这样惯着她。她会给你脸色看,你不会吗?她做事辛苦,你不辛苦吗?要这样——”
他有些不确定的揉揉眉心,心里很怀疑,厉宁的那些话,究竟是酒醉后的信口胡说……还是真的会管用么?
下午两点,在I&N一楼最大的会议厅里举行新闻发布会。
等电梯的时候,罗嘉颀被人群簇拥着,而沈夜站在离他不远,忽然接到电话。
“你好,沈夜。”她认出这是公司同事的短号。
“沈助理,你让罗总再过十分钟下来,好么?”
电梯门已经打开了,罗嘉颀当先走了进去,同事们一个个跟上,只剩她一个人突兀的站在外边压低声音说电话。
罗嘉颀站在电梯右侧,皱了皱眉,眼看着电梯门就要关上,伸出手按住开门按钮。
一旁陈苒连忙喊了一声:“沈夜!”
电梯的门缓缓的向两旁弹开,沈夜走进去,对陈苒笑笑说:“谢谢。”
陈苒瞅了罗嘉颀一眼,没说话。而罗嘉颀已经侧了脸,若无其事的和一个同事低声说话。她只能有些尴尬的对沈夜笑笑:“什么人的电话?”
电梯一路往下,沈夜有些心烦意乱的看了看时间。
还是一个多月前那件事。I&N旗下某杂志的员工得了重病,又被公司辞退,影响极其恶劣。罗嘉颀不止一次为这件事发过脾气,最后对相关责任人进行了处罚,按照规定支付了医药费,算是解决了问题。
前几天,那名员工到底还是重病不治去世了,家属们认为是公司延误了治疗时机,来I&N大闹了几场。而今天据说又在I&N楼下拉出了横幅。
刚才在电话里,沈夜对安保部的同事说的话语气很强硬,或许还带着几分紧张:“罗总已经下来了,我希望五分钟之内,你们把场面处理好。”
出电梯的时候,沈夜有些心神不安的看了看隔了大厅的门外。还好,并没有看到哭闹的人群。大概是被保安暂时请开了,她跟在罗嘉颀身后,微微放心。
一点五十五分。
棕色的会议室大门已经打开了,两边也陆陆续续的有媒体在拍照。罗嘉颀在走廊拐弯的地方等了一会儿。项目的代言人是一位当红的女星,此刻跟着经纪公司的人一起过来,低声和罗嘉颀交谈几句之后,挽住了他的手臂。
选秀出身的女星今天穿得是一件红色范思哲的露背礼服,因为裸着的后背还抹了亮粉,露出的肌肤雪白柔滑如绸缎。曳地长裙下踩的高跟鞋想必有七八厘米高,不过这样,倒和罗嘉颀的身高更相配了些。
闪光灯亮成一片。沈夜跟在后头,没有不适应的感觉。原本做服装编辑的时候,自己就整天对着片场的强光,她眯了眯眼睛,微微让视线适应了这样的亮度,然后环视了一圈。
身后似乎有些骚动,或许是有摄影师在为了抢位置而起争执吧?沈夜皱了皱眉,又回头看了一眼。
挤在当中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穿得有些窘迫寒酸,并不像是来出席这个场合的。
闪光灯又是一亮,沈夜用力眨了眨眼睛,看到那个女人手里似乎拿着一个瓶子。
不远的地方起了些动静,有人隐隐约约在喊:“那女人跑去哪里了?”
她觉得不对,脚步便停了下来。
那个女人冲出了人群,拼命向罗嘉颀跑过来,一边拔开了瓶塞,瓶子里的液体在晃动中泛着毫无质感的透明色泽。
身前罗嘉颀和女伴还没有察觉这瞬间发生了什么,脚步依然优雅从容。
沈夜想要尖叫,可似乎来不及了。她下意识的跨上一步,用力撞开罗嘉颀。
罗嘉颀稳住身体的时候,已经往前趔趄了好几步,而女伴被他一带,踩住自己的裙角,摔在了地上。
他听到身后惊呼声,条件反射般回头。沈夜就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几乎就是原来罗嘉颀站的位置——那个陌生的女人手里握着一瓶液体,不偏不倚的泼在了她的脊背上!
心脏在瞬间收缩起来,手脚瞬间变得冰凉,罗嘉颀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失去了思考下去的勇气。
闪光灯连绵成一片,咔嚓声不绝。
“婷婷!”
声音在倏然间暗哑无力,他不顾一切的试图去接住她往前倒下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