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盏茶的功夫,屋子里外就点起了宫灯。
接过冬竹手里的东西,林清妙先把汤婆子塞进了七爷被窝,又亲自撸起了七爷右腿的白色亵裤。
拿着装着药酒的小瓷瓶,就要往七爷腿上倒。
七爷脸色一变,猛地一颤,就要躲开。
冬竹吓了一大跳,怕福晋被怪罪,忙低声道:“主子,您歇着,奴才来给爷揉吧。”
林清妙被吵醒,本来就有些起床气,看见七爷躲,更是冒火,“啪!”一声拍在七爷大腿上,道:“别动。”
又转头对冬竹放柔声音:“这不用你,去把安神香燃上,再去小厨房做一碗清面汤,面少放些。”
冬竹领命退下,心里大为震撼。
福晋竟然敢吼七爷,还拍了七爷大腿,而且七爷竟也什么都没说,她怀疑自己在做梦。
用胖乎乎的小手摸着受到惊吓的心脏,冬竹脚步不停地跑去小厨房。
看着冬竹脚步慌乱的跑出去,林清妙这才仔细观察七爷的右腿。
用眼观察,七爷的右腿比健康的左腿稍细,膝盖的骨头略有变形。
再加上今天白天跪了一阵子,此时膝盖上一大片乌青色,在白皙的皮肤上面,更是显得凄惨。
看着就疼得厉害。
林清妙看着这凄凄惨惨的右腿,被吵醒的气也消了。
轻手倒了药酒上去,又涂上一些烈酒,使了巧劲来回揉搓。
七爷被盯得不自在,他除了儿时被母亲仔细瞧过腿,再也没被任何一个女人这么观察残腿。
这是他最不愿被人看到的地方,却不知今天竟然为什么没反抗。
不过很快,他也没有心思胡思乱想了。
福晋她哪来的那么大劲儿,揉的比府医还疼!
剧烈的疼痛让他都忽略了一直酸胀疼痛的整条腿,膝盖处火辣辣的感觉让他快忍不住叫出声。
他却不知道,府医这么多年来给他调养身体,哪儿能不知道七爷算是对疼痛敏感的一类人,怕被怪罪,哪敢下狠手去揉。
七爷额角青筋直蹦,心里恨死这条总是带给他疼痛的右腿了。
林清妙感觉到手下身子越来越僵硬,又听见七爷急促的呼吸声。暗叹一声,知道这是疼厉害了,
可能是在夜里,人总是容易卸下白日的伪装。
还没揉完,七爷就抑制不住的想要躲,用手用力握住林清妙的手腕,从嘴边挤出一句零碎的话,“福晋,别……别再揉了。”
啧,林清妙看着他,此时的七爷脸色苍白,汗水打湿了黑发,阴冷的气息不见了,神色脆弱与白日反差极大,好一副病弱美人图。
不过,林清妙觉得,七爷确实也是够怕疼的。
她也怕这位爷疼的发火,毕竟这是她这辈子的顶头上司,要想安安稳稳过日子,林清妙也只能把他哄好了。
净了手,拿起巾帕擦干,又擦了擦七爷额头上疼出的冷汗。
林清妙把放在床头案几上的零食匣子拿起来,从里面拿出一颗她爱吃的松仁糖,递到了七爷嘴边。
七爷疼的紧咬牙关,神色冷峻,把脸瞥到一旁。
“爷,吃颗糖吧,我小时候每次生病,就会吃糖,嘴里甜甜的,心里也不觉得那么疼了。”林清妙声音柔柔的。
七爷渐渐张开了紧闭的嘴。
在这个夜晚,他突然觉得自己从没了解过福晋。
“嘶……”
嘴里含着糖,七爷疼的声音就憋不住了。
他自暴自弃的用手锤了一下右腿,都是这条废腿。
林清妙吓了一跳,前世奶奶去世之前,腿脚也不便,她理解病人的心理痛苦。
怕七爷恼羞成怒,林清妙用把手暖在他膝盖处,轻一下重一下揉着,忙着安慰:“爷,疼就叫出声来,这只有妾身和爷两人,臣妾现在什么都听不到。”
床头的八角白玉雕漆宫灯照着面前女子的容颜,那么温暖那么灵动,七爷突然惊讶,原来自己福晋也有一副好相貌,他今日才发现。
七爷的耳朵仿佛也被宫灯的暖光染红了,心脏好像也跳得快了些。
好像在这里深夜,他可以偶尔脆弱那么一次,也可以像个孩童叫疼。
随着林清妙手下的动作,七爷开始偶尔闷哼两声。
七爷觉得膝盖处的那双手是那么软那么温暖,好像有魔力般,真的能带走他骨缝中常年累积的阴冷。
渐渐地,刺骨的疼痛被暖意包裹,让他慢慢感觉没那么疼了。
不一会儿,除了被按到疼痛处偶尔飘出的哼声,房间里什么都听不到了。
茶水间。
正院管事太监林玉今日值班,坐在暖和的茶水间,慢悠悠喝着炭炉上熬得粘稠的杂粮甜粥。
旁边几个小太监更是一人抱着一大碗喝的肚皮溜圆。
“你们几个小子,没见过粥啊,瞧这饿死鬼投胎的样子。”林玉看着这几个小太监,摇了摇头。
其中一个比较机灵的小太监连忙接话:“玉爷爷,您是不知道,我们以前冬日值夜班的时候有多惨,晚上不光要饿肚子,没几天手脚都要冻坏了,哪像今年这么好,福晋给咱们奴才们专门开辟了一间茶水间,一整夜都熬着粥、热着点心,又暖和又不用饿肚子了,我们都感谢福晋呢。”
林玉眼珠一转,笑眯眯问那小太监:“小英子,你们都这么想啊?福晋近些日子确实体恤咱们奴才呢。”
“当然了,虽说……虽说咱们都和福晋说不上话,但福晋为奴才们着想,奴才们都打心眼里感激福晋。”
林玉心里嗤笑,福晋这几日也不知道再琢磨什么,开始收买下人的心了。
可即使收买成功了,不得主子爷的宠,还不是一样熬着日子。
想他林玉,本来在前院和苏德喜一起伺候着主子爷。
不就是收了一次那拉氏的银子,帮着说过几次话,在主子爷大婚后,就被分给了福晋。
刚来正院的时候,他还对福晋满怀期待,想着在福晋面前做个得用得奴才,就冲着他在前院伺候主子爷这几年,把主子爷的喜好透露给福晋,也能让福晋博得宠爱。
福晋得宠了,高兴了,他林玉才有赏银。
有了银钱,才能给……才能给家里阿娘治病。
可福晋真是个扶不上墙的,林玉算是栽了。
想到家里阿娘愈发严重的咳疾和广仁堂大夫的嘴脸,林玉一阵烦躁。
没等他想出办法来,就看见福晋屋子里点了灯。
林玉心里咯噔一下,这不会是福晋惹怒了主子爷吧,他可是知道主子爷今日腿疾犯得严重。
这要是主子爷发脾气,这正院的奴才连带着福晋都有得受了。
想到这,就要走出去看看情况。
刚走到门口,转念一想,转身对几个小太监说道:“小英子,你们几个出去看看,看福晋有什么吩咐。”
看到福晋的院子点了灯,又见林玉吩咐,几个小太监忙用衣袖抹了下嘴,乐颠颠得去了。
不一会,小太监们锤头丧气的回来了。
“这是出什么事了?怎么都这副表情?小英子呢?”林玉看了一圈,问道。
几个小太监哭丧着脸:“是福晋要一碗清汤面,冬竹姐姐要去小厨房,小英子跟着去帮着烧火打下手了,我们都没抢过他。”
林玉眼睛睁大了,不可置信,“就没别的事了?”
“没了呀。”小太监们互相看看,不明所以。
“主子爷就没生气?”
“没有,冬竹姐姐没说,不过我看冬竹姐姐还面带喜色呢。”
林玉呆了一下,突然觉得有点奇怪,这福晋搞什么呢?
难道还真开了窍?
他难不成还得上福晋这条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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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院小厨房里。
小英子吭哧吭哧的烧火,冬竹手脚利落的切葱花配料。
“咳……”一声咳嗽在小厨房响起。
冬竹抬眼看去,见门口李嬷嬷撩起门帘走了进来,忙上前道:“嬷嬷,是腿疼的厉害么?怎么不好好歇着?要不要我去求福晋在给您那屋子添个火盆?”
李嬷嬷掐了下冬竹的小脸蛋,笑着说:“嬷嬷上了年纪,本身就觉轻,再说福晋这些日子,可给咱们加了不少炭火了,我这腿,也是好不了的老毛病了。”
李嬷嬷身体不算好,在宫里时候被牵连过,受过大罪,正是因为这一身会做药膳,懂些妇科医术的本事才被纳喇氏一家看中,接出了宫。
她很感谢纳喇氏一家。
冬日里,她的身体很少能出屋子。
她就住小厨房旁边的耳房,这是福晋体贴她身子不好,去小厨房辛苦特意安排的。
她早就知道福晋对主子爷的心思,也想过出谋划策,让福晋得偿所愿。
她见多了宫中得宠妃嫔的计谋,也知道可能会帮福晋争得一时的宠爱,但福晋却被养的太过纯白,只认死理。
劝了多次,福晋还是想不开这些情情爱爱,每次主子爷去旁处,对着主子爷都忍不下气,埋怨颇多,这不就讨人厌弃了么?
可世间男子多薄情,女子交付真心哪能有什么好下场,她在宫中见多了极为得宠的妃嫔,多得是红极一时罢了。
只有想开的女子,才可能过得好。
哪像福晋,这才进门一年多,就把自己气得一身病,本身底子就弱,她光是花心思给福晋补身子就忙得很了。
这些日子,就算不出屋子,她也听说了福晋的变化,今日看这情况,更是难得的哄住了府里的男主人。
她有点看不懂了,难道福晋真的想开了?
希望是吧,她真怕福晋那身子在想不开,心有郁结,长年累月下去,早早得去了。
停下思绪,李嬷嬷看着冬竹利落的动作,不住点头。
这丫头爱吃,又是个憨厚性子,能沉下心钻研,是个好弟子。
她这身子还不知道能挺多久,早日把这身本事教给冬竹,也算不辜负纳喇氏的恩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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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院里间。
看着七爷完全睡熟了,林清妙才停下手。
还好,七爷不算难哄,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呼吸平稳了。
正巧冬竹送了面上来。
怕吵醒七爷,林清妙挪步到外间。
汤底清爽,面条细又很有嚼劲,林清妙吃得很满足,控制着才没有多吃。
擦了擦嘴,把碗递给冬竹,“冬竹,小厨房要是还有面,你去吃些暖暖身子,也早些安置吧,”
“是,福晋。”冬竹应声退下。
吃了大半碗热汤面,肚子里面热乎乎的,冬竹躺在了暖廊的床上。
她想,最近的日子可真好,福晋不哭了,嬷嬷们也不愁了,每天还有福晋赏的各种吃食,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听着暖廊里细微的炭火声,瞧着窗外面点点雪花,冬竹在温暖的被窝渐渐睡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