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座虽为山,却名作“腐骨渊”,那山峰中央镂空,呈深渊。
位置就在衍月派与魔域边境处,衍月派的这一处青山绿水、植被繁茂,而魔域的那一侧荒芜一片、寸草不生。
黎杳指尖一顿。
魔尊?
从前她听的戏文中便常听闻“魔尊”二字,是说书先生偏爱的爱情故事中的男主角。
戏文中,魔尊前期总是杀人不眨眼的暴戾狠角色,动动手指就是腥风血雨,掀起一场无妄之灾,而女主角则是温柔的凡界姑娘,相爱后将魔尊劝回正道,拯救苍生。
整个过程跌宕起伏,她很爱看。
而挖掘原主的记忆,发现没有关于这魔尊的任何信息,于是黎杳问:“魔尊?”
师兄看她一眼,道:“师妹还小,没听说过魔尊也实属正常。”
黎杳:“魔尊很厉害吗?”
“当然,你可知300年前这魔头祸害六界,甚至以一己之力几乎让整个血族灭族,后来多宗长老合力才终于将他压制。”师兄说,“如今若是再出关,恐怕这世界又要生灵涂炭。”
黎杳疑惑:“为什么那时不杀了他?”
师兄:“听说那时长老们的确想直接除去魔尊,但无奈他修为实在太高,长老们用尽全部力量,却不料还是两败俱伤,凛青望——”
“哦,魔尊名为凛青望,他反噬长老们的力量,炼作魔藤石,镇守在魔境边界,师妹你上月重伤昏迷半月便是因被这魔藤石的魔气蚀体。”
黎杳:“……”
师兄:“这魔藤石力量可怕,你能醒来已是万幸,这也是为什么魔尊闭关养伤三百年,魔界依旧称他为尊的原因,不仅魔族,妖、冥二族也同样将他视作庇佑。”
这实力和残暴值倒是跟戏文里说的一般无二。
说不定最后还真跟戏文里说的那般,要靠一女子来拯救苍生。
黎杳脑袋一抽,问:“那魔尊可有心爱女子?”
师兄笑了:“魔尊心狠如磐石,怎可能知道何为‘爱’?你知道他是如何当上魔尊的?”
黎杳:“如何?”
“弑父。”师兄沉声。
黎杳愣了下。
她抿了抿唇,忍不住道:“天下人皆难以简单用善恶区分,弑父的原因也许还有其他也未可知啊。”
师兄朗声笑道:“小师妹,你太善良了。”
“……”
倒也不是。
只是由此想到了她的王爷。
弑兄夺位,登基为王。
可她永远不会因此认为王爷是个恶人。
一旁浒苑师姐笑着问:“小杳儿,那你知道他母亲是何族的吗?”
“……”
黎杳忽然预感到什么。
果然,浒苑师姐说:“血族,他母亲是血族圣女,也是因此凛青望拥有极为强大的魔灵根,世人无法与他匹敌。”
黎杳:0.0
弑父又屠母族。
好叭。
斗不过斗不过。
从御兽堂离开,黎杳本想回房休息,却被师父通传让她过去。
黎杳师从白岁之,是衍月门掌门,和其他门派仙风道骨、清高沉寂的长老们不同,白岁之是个画风清奇的小老头,整日喝酒吃肉,逍遥自在。
也不难理解衍月门为何会在他的掌管下变成这最逍遥旷达的门派。
师兄师姐们多数时候都很佛系,但也偶有奋发上进的时候,觉得待在衍月门中没有前途,向往天元宗那大佬云集的大宗。
偶有去天元宗的机会大家都轮番争抢,想去感受感受天下第一大宗的修仙氛围。
后因争抢过程总少不了斗法,白岁之很开明,公平对待,便让人轮流依次前往天元宗。
这次轮到黎杳。
白岁之捋着白胡须坐在榻上,手里一个葫芦酒壶,面前摆着一摞法器和丹药符箓。
他声音旷远,像从远方传来,清隽邈远——
“天元宗要开始忙了,你且去将这些给他们送去。”
根据原主记忆,她出生不久父母便双亡,是白岁之下山捡到了她,不知是可怜她还是怎么,竟将她直接收为掌门内门弟子。
黎杳不怕这师父,甚至还觉得有几分和蔼可亲,问:“是因为魔尊吗?”
窗外,腐骨渊上方,又震响几声雷。
白岁之点头:“看这迹象,出关不远了。”
黎杳:“我们这儿离魔域这般近,会受到牵连吗?”
白岁之举起葫芦大口喝酒,而后懒散躺在榻上,道:“凛青望这魔修向来不屑对孱弱门派动手,何况当初将让他重伤闭关的是天元宗为首的几个大宗,他若出来,必会先找他们,就让那群老不死的去对付吧。”
黎杳:“……”
她觉得就算哪天魔界真要侵入天下,以衍月门这佛系心态也许能苟到最后。
白岁之:“你将这些法器丹药送至天元宗后尽快回来,不知凛青望何时出关,以你的修为切不可冒险。”
黎杳点点头,又不由好奇问:“师父,魔尊已经闭关三百年,这三百年来天元宗麾下又收入不少修为深厚的人,这么多人敌一人,魔尊真有那么厉害吗?”
“当年那场恶战让天元宗损失不少大将,这些年的新人未亲历过那场祸乱,又多为恃才傲物之人,若这般轻敌,只怕真要以血为代价吃亏长智。”
白岁之侧头看向黎杳,笑道:“为师瞧你被那魔藤石撞了一记后怎的修为一点没涨?”
“啊?”
白岁之不答,神神道道:“纵使知道你命大,但为师也没料到你被魔藤石蚀体后还能醒过来。”
“……”
原主的确是没能活下来。
白岁之挥手,那酒葫芦朝她飞来,稳稳停在她面前,悬在空中,轻轻摇晃,醉人酒香四溢。
白岁之:“新酿的好酒,你尝一口。”
从前镇北王爱喝酒,黎杳便跟着也一块儿喝些,天下好酒都尝过一些,自然能闻出眼前这酒葫芦中酒香醉人,的确是好酒。
虽觉得奇怪,但这些天看到各种法术法器,早上还看到一只会说话的鸟儿,黎杳已经放平心态,什么都能接受了。
她拿住悬浮着的葫芦,仰头灌了一口。
的确是好酒。
醇香绕齿。
就是有点……醉。
砰——
黎杳醉了,倒在椅子上,陷入梦境。
眼前风卷残云,瘴气一片,而后宛若一道金光如利刃破开雾霭瘴气,眼前的场景渐渐情绪起来。
一座巨大的石峰,沟壑纵横,但从远处看便能看清,那是一个巨大的骷髅头,骷髅头下一个山洞迸开万道金光,粗大的锁链束缚住中央的柱子,柱子上浮雕旋转浮动,血红的脉络从浮雕中映透出来。
在这山峰之上,立了一人,一席乌衣,伫立狂风之中,衣摆却只微微拂动。
他两指在山间一点,山头巨石便瞬间破碎。
黎杳这才发现,那石峰一侧便是天元宗,破裂的巨石直直飞去,直接将天元宗的石匾炸了个粉碎。
黎杳:……
她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人是谁了,能把天元宗石匾都砸了的,恐怕只能是那位魔尊了。
看来眼前这场景就是三百年前的那场浩劫。
天元宗的道仙们纷纷出来,为首那人执剑直指凛青望,厉声道:“大胆魔修!胆敢来我天元宗撒野!今天我便惩恶扬善,彰显大道!”
黎杳仿佛听到背对着的乌衣魔尊轻轻笑了声,张狂无比。
“你也配杀我?”
黎杳恍惚之间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但周围狂风呼啸、火焰燃烧,总听不真切。
只见魔尊飞至天元宗外,只弹指间,天元宗便忽然剧烈震晃起来,几道金光闪现,那几位道仙瞬间倒地吐血,痛苦哀嚎起来。
修练了数千年的仙根竟被他轻而易举全数折断。
再然后,天元宗天崩地裂,化作废墟。
黎杳亲眼目睹魔尊的残暴狠戾,终于明白为何大家对魔尊出关一事如此害怕,师父又为何告诫她不要在天元宗多作停留。
凛青望看着此情此境,仰面大笑。
但笑完了,他又觉得无趣极了,倦怠地撇过了脸。
黎杳终于看到了他的脸。
愣住。
他乌衣赤眸,五官轮廓分明,眼尾狭长凌厉,延伸出一道赤色疤痕,仿佛带着无声的刀光剑影,衣摆轻轻拂动,看上去强大又孤独。
黎杳站在石峰之外,被原主记忆冲淡的前世回忆如潮袭来,泪水也翻涌着裹上眼眶。
她想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极丑,又哭又笑。
黎杳眼眶含泪,红唇轻启,定定地轻声唤:“……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