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余做了噩梦。
二夫人久病难愈,慢慢变得形销骨立,大夫拎着药箱叹息着摇头离开,苏余趴在床边哭得泣不成声,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二夫人在她面前慢慢地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地停止了,嘴角挂着平静的微笑,任由她如何哀求也不曾再睁开;
忽而场景一转,一直陪在他身边的竹兰挽着一个看不清面目的男人的手,两人偎依在一起亲切密语,苏余就站在他们背后,茫然又难受地看着,突然竹兰转身,笑着对她告别,她牵着那个男人的手,在她面前渐行渐远,最后只留下两个看不清的背影;
她们都走的决绝干脆,任她如何呼喊呼唤,都换不来她们一瞬的回首,仿佛对她毫不留恋!
周身的孤寂将她淹没,浓郁的宛如实质的绝望让人窒息心碎。
苏余睫毛抖了一下,在梦中喃喃喊“娘”,喊“竹兰”,却久久都没有得到一声回应。
她的声音逐渐微小绝望,宛如失独的幼鸟,她低声啜泣,眼泪滑落,过了许久,终低不可闻地喊了一声:
“哥哥……”
“太子哥哥……”
容遐在塌边冷眼静坐许久,宛如一座石像,在她喊出第一声“哥哥”的时候眼睫微动,此时终于轻轻地应了一声:“孤在。”
苏余烧得脸色通红嘴唇干涸,额上汗湿一片,晶莹泪珠顺着脸颊滚入发丝,她嘴巴微张着,呼吸沉重,喉咙间发出可怜的呜咽声。
绝望的呼唤终于得到了回应,她意识朦胧,手臂攀着,忽然抓住了容遐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声音模糊地祈求:“你们……你们不要走,好不好,留下来,留下行不行……”
“我会乖乖的,我听话……”
“不要走……”
容遐的手掌宽阔,指腹还有磨砺出来的薄茧,苏余的手又小又软,放在容遐掌心,像一只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的洁白小鸟。
苏余烧得厉害,连力气都用不上多少,她指尖滚烫,紧紧抓着容遐的手实际上也不过是松松握着,只要容遐想,轻轻一挣就能松开。
偏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周身冰冷,如同一块化不开的千年寒冰,只是冰下不是霜雪,而是潮湿腥臭腐烂的污泥。
每一天每一时每一刻,只要睁开眼睛,他就能闻到从灵魂里散发出来的腐朽味道,不见天日的阴暗,肮脏作呕的湿气,和永远冰冷不化的冻土。
他是人间早已腐烂的肉身,潮湿,阴暗,冰冷,连阳光也不会为他驻足。
可偏偏苏余闯了进来。
夹裹着勃勃生机的草木清香,眼中带着星辰,指尖跳跃着暖阳,那么莽撞又突然地出现。
“别走……”苏余啜泣着,因为想到自己被人抛下而无比恐惧。
容遐目光沉沉地盯着她,哪怕明知道柳白已经拎着药箱候在门外,却缓缓地把冰冷的手放在了苏余脖颈间。
滚烫的皮肉,像是用血燃烧的火,让人忍不住想尝一尝,她心口的血会是怎样得灼热?那心尖尖儿上放着山下一座小院,念念不忘记挂着两个人,若是剖出来,会不会发现有七窍,窍窍上都栖息着不同的灵魂?
容遐目光转冷,苏余呼吸急促,她突然呛咳一声,泪眼朦胧地半睁开眼睛,看到眼前模糊人影,喃喃道:“是……是太子哥哥吗?”
门外的柳白也听到屋内动静,立刻着急地请示:“殿下!”
他刚给石木上完药包扎好伤口,就又知道苏余病了,立刻拎着药箱起身,只是容遐的居所哪怕出了天大的事情没有命令他也不敢靠近,连此时也只敢站在门外出声提醒。
好在他很快就听到了容遐的吩咐:“进来。”
虽然听起来心情不善,但此时也没有人敢多问。
柳白进来之后也不敢抬头张望,他只看着脚下的一片地方,隔着一方帕子诊过脉象,对容遐回禀道:“近日天寒,太子妃殿下衣衫单薄受了凉,再加上郁结于心难以排解,两相冲撞,这才病得凶猛,只要能降下来热,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知道了。”容遐淡声道:“去煎药。”
柳白领命,却没走,他站在原地犹豫片刻,说:“太子妃烧得厉害,热度长久不退有伤身体,煎药还需小半个时辰,这中间最好能有人用浸了冷水的帕子给太子妃降热。”
柳白去煎药,此间便只剩下容遐,只是依照容遐的身份和性子,是断不会照顾人的,柳白迟疑道:“可要请孙婆婆过来?”
既然为了苏余能破例让柳白出现在这里,那让孙婆婆来照顾她也不是没有可能。
苏余额头滚烫脸颊通红,看起来确实不妙。柳白耐心等着容遐决断,却忍不住心中焦急。
正在恍惚之时,耳边突然听到:“不必,让人送水过来。”
“嗯?”柳白始料未及,等他反应过来容遐说了什么话,立刻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石木受了伤,柳白把他带回去上药谁也没惊动,可是此番,苏余不过是小小一场风寒,整个罪己居灯火通明。
柳白去煎药,石木忍着伤从井里打了一桶冷水上来,小呜用铜盆装了送到容遐居所门口,过一刻钟换一盆,孙婆婆烧了一大锅热水备用,好让苏余退烧后能擦一擦身上的粘腻。
他们每个人都在为苏余担心。
好在喝了药,苏余情况慢慢好转,热度渐渐降下来了,她终于平静睡去。
容遐在她塌边守坐一夜,见天色将明,便欲起身去书房,转身时却觉得背后坠了什么东西,他一侧首,便见到苏余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正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哥哥,别走。”
她的声音和昨夜带着哭腔的祈求重合,只是此时清醒许多,语气也平静。
容遐没有理会,他抖了抖袖子想要甩开苏余的手,苏余却像一条倔强的鱼,指尖捏着他的袖角不放,甚至还蹬鼻子上脸的痴缠着晃了晃。
容遐偏过头看着她,两个人目光相遇谁都不肯避让,不知僵持了多久,最后容遐侧对着她重新坐下。
“昨夜做了什么梦?”容遐没有避让,他单刀直入地开口问。
苏余眼睛眨了一下,她收回手蜷缩在被子里,垂下眼睛,像是用这种方式寻求安全感,她抿了下唇,轻声说:“梦到我娘和竹兰都不要我了。”
哪怕明知道那是一个梦,再说起,苏余还是觉得心情沉重无比。
她压抑地喘了口气,然后抬起眼睛看着容遐,轻轻笑了起来,说:“我还梦到太子哥哥你了!”
苏余不好意思提及梦里她抓着人不许走,还边哭边喊人定要得到回应的狼狈模样,她往下缩了缩,把被子一直盖到下巴,才问:“哥哥,昨夜是你一直在照顾我吗,是不是很辛苦啊?”
她问的紧张,又有些期待。
在苏府的时候,她不敢病得太重,轻症的病她都会装作不在意,好好吃饭多喝热水,依然照旧帮着竹兰干活照顾娘亲,忍过两日便也渐渐的好起来了;
唯一一次病得不清醒了,恰逢二夫人状态也不好,竹兰一整夜不停歇地两边来回看,最后天明时累极了一头磕在了门槛上流了好多血,吓得苏余近乎魂飞魄散。
从那以后,她便再也不敢病了,就算是病了,也不再奢求让别人来照顾她。
虽然这么想不对,但是苏余还是无比地希望着,会有人能在自己生病的时候全心全意地照顾着,不会因为任何人分去心神。
以前苏余以为这是遥不可及的愿望,可是昨夜——
牵着她一直没有松开的手,无论何时永远有回应的呼唤,和额头上冰凉舒适的温度,都是她曾经可望不可及的期待。
容遐不置可否,没有回应。
苏余余光一瞥,却突然看到他发红的手指和白皱的掌心,立刻着急地坐了起来。
秋日寒夜深井里的水有多凉她再了解不过了,容遐平日里身体温度就低,这样一泡,不知道会冰冷成什么样子。
苏余一把抓住容遐的手,感觉像是抓着一块冒着寒气的冰,她不由地皱起眉头,把双手搓热了,慢慢地按摩着容遐有些僵硬的手指,让它们一点点回温。
“怎么回事?”她红着眼睛吸了下鼻子,低着头埋怨道:“没有人来帮帮你吗,怎么会让你来做这种事情?”
“不是什么大事。”熬了一整夜,容遐却觉得此刻的心情格外平静,连她的触碰都不会觉得厌恶,但是时辰不早了,他拿过苏余的手,起身道:“孤要去书房。”
言罢又想起近日应当都起不了身的石木,又冷淡地多加了一句:“这几日养病,在房间里不准出去。”
“哦。”苏余对着容遐背影保证:“我会乖乖听话不出门的。”
说完她又想起这两天一直在心中纠结的事情,此刻却觉得答案异常分明,她声音坚定的说:“等以后老夫人真的再欺负你了,我会站在哥哥这一边的。”
哪怕容遐没有听到,苏余依然在心中认真的把这句话说了两遍。
说完了她余光一瞥,突然觉得少了什么,于是飞快地在房间里环顾一圈,却依然没有找到昨天带回来的石木的外衫。
她挠了挠额头,小声嘀咕一句:“奇怪,昨天明明就放在那里了呀,怎么找不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声:快看,这个作者还是个神医!不值得一个收藏奖励一下吗(^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