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钟晚见他夫妇二人进来,赶紧起身行礼,还礼毕,分宾主坐了下来。
孙晴山见他礼数周全,不觉有了笑意。
江钟晚目光扫过杨柳月,笑吟吟地对着孙晴山又拱手施礼。
“愚弟前日跟随尚书大人去南都监察贡举事宜,昨日亥时才回到家中,知道了国公府和侯府这桩大喜事,仓促之间为小侯爷和嫂嫂备了贺礼,还望小侯爷莫要怪罪、莫要嫌弃的好。”
说话间已有小厮将两个彩锦如意六角小盒子递了上去,孙晴山嘴上说着“客气客气”,打开一看,十颗鹌鹑蛋大小的珍珠,莹白玉洁,衬在绯红色的锦缎上,便脸上溢满了笑意。
“贤弟客气,心意到了就好,何必如此破费。”
“愚弟今日来,一则是贺喜,二则是为表感谢。”
孙晴山笑起来,问到:“此话怎讲?”
“此次去南都,同行的还有国公府公子,直到见到他的小厮后我才知道,原来今年元夜时我差点命丧歹徒之手,是嫂嫂救了我的性命。”
江钟晚抬眼瞧着孙晴山面色不如之前,仍坦然如常地继续说下去。
“今年元夜时,我一人喝多了酒,摇摇晃晃回家去,却被歹徒持刀截在巷子里,当时我确实已身无分文,正想着怕是命丧于此,突然地上扔下来许多碎银子,那歹徒便只管捡银子,我才得以侥幸逃脱。这次在南都,方知那晚是嫂嫂带了一众丫鬟小厮在看花灯,偶然看见我处于危难中,便让小厮拿许多碎银扔过去,愚弟才得以全身而退。愚弟能有今日,得于嫂嫂救命之恩。”
说到此处,江钟晚不禁用袖子拭了拭泪:“想起此事,我就又害怕又感动,让小侯爷和嫂嫂见笑了。”
杨柳月差点笑出声来,赶紧用力掐住手指。这江钟晚撒谎可真是情真意切,说的自己都要相信了。
孙晴山看看杨柳月,杨柳月微微笑着点点头。
孙晴山起身握住江钟晚的手:“贤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这个朋友,我孙晴山交定了!”
江钟晚赶紧抽出手,拱手施礼道:“多谢小侯爷!”又朝小厮挥挥手,那小厮端上来两个绿地粉彩开光菊石青玉盒子,江钟晚接过便递与孙晴山。
“这是送如夫人的几样钗环,还望笑纳。”
孙晴山装模作样推辞一番,到底还是收了。
几人略谈了一回话,江钟晚不肯留下用午食,孙晴山只能作罢,与杨柳月一同将其送至门外。
待二人回到房内,杨柳月定了定神,起身为孙晴山斟茶。
“昨儿大喜之日,我的陪嫁丫鬟害我伤了额头,我把她撵回母家去了。我看如草不错,二爷就让她做我的贴身丫鬟吧。”
孙晴山啜一口茶:“这种小事不用告诉我。”顿了顿,“这江钟晚果然出手阔绰,这两盒珠子,确实难得。更想不到你与他还有些瓜葛”。
杨柳月愣了愣,微微一笑,上前福了一福:“我当时并不知道那是他,只是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真的别无他想,还请二爷莫要误会于我。”
孙晴山乜斜了一眼:“你倒是好心,你老子更好心!”
杨柳月见他如此,不慌不忙添了些茶水,也坐了下来。
“我知道二爷心里有怨气,恼我的很。只是二爷细想想,被父亲拿来抵债这种事,是我小女子能决定的吗?当然,我不是为自己叫屈,我是思前想后,想了个对二爷好的法子。”
孙晴山听及此,不觉眼中的厌恶略消了些。
“说来听听。”
杨柳月见他如此,嘴角不觉有些上扬。
“当时我父亲拿我抵三千两银子的债,这三千两,我用嫁妆折算给你。我自己想法子攒钱,两年为约,每年给你一千两银子,这是其一;其二,我知道你心里爱依美的紧,我绝不拈醋含酸,在府里,你只歇在依美那里就好,若是需要我的地方,我必然不让你颜面扫地,你我只做名分上的夫妻就好。”
孙晴山放下茶盏,抬眼问道:“你这是为何?”
“两年之后,你我和离。”
孙晴山睁大了眼。
“因我是抵债的,你看到我也不甚欢喜,到时你我和离,你得了银子,再娶一个心仪的女子,一点儿都不吃亏。”
听到此处,孙晴山笑起来:“都说国公府嫡女是块木头,原来是根刺槐。”想了一想,又说,“我不想和钱过不去。杨柳月,两千两有点少了,你还要在侯府住两年,这一年的花费也不少,一年算一千两吧,你得给我四千两。”
杨柳月有些怒意,低头默然一会儿,说道:“可以,四千两。”
孙晴山也坐了下来,继续道:“还有一件,我想歇在哪儿就去哪儿。”
杨柳月咧了咧嘴,说道:“孙晴山,你不会真以为天上掉好事都砸你头上吧。”她斜了孙晴山一眼,继续道,“我再加一千两银子,你若同意,我们立下书契,你若不同意,很快就会人财两空,你可要想好了。”
孙晴山看着她,笑起来:“杨柳月,你为了和离,白白给我这么多银子?”
杨柳月起身拿了文房四宝,在桌子上铺开。
“你说的对,就为了和离。”
杨柳月拿起笔,递与孙晴山,孙晴山接了笔,又转头问道:“若是期限到了,你拿不出五千两又将如何?”
“你我无法和离,到时任凭你处置。”
孙晴山点了点头,便开始写书契,写毕,二人写了名字,按了手印。
杨柳月接过细看了看,收了起来。
孙晴山起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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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亥时,那闹中取静的小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少主,我们到家了。”
江钟晚仍旧脚步踉跄,直到歪歪扭扭地挪进屋内,才立起身来,边脱外衣边说道:“说多少次了,要叫我钟大爷,你总是不长记性。”
那小厮边接外衣边回道:“是,我记住了。小的只是有一事不明白。”
“你说。”
那小厮试探着说:“为何今日大爷将那宝贵的珠子送给侯府二爷呢?我实在是想不通。”
江钟晚笑了笑,坐在桌边,拿起一个汝窑四芳杯,拇指摩挲着杯沿,缓缓道:“就那几颗珠子,能值几个钱,若能让那二姑娘少些苦楚,便也物有所值了。”
那小厮一脸狐疑,弯腰问道:“钟大爷,那侯府二奶奶真的救过您吗?我怎么记得元日那天您带着我去了洛阳看花灯呢。”
江钟晚顿时收了笑意,转头道:“寒水,你最近是不是有些想念岭南了?”
寒水听了赶紧道:“不不不,岭南有什么好,能伺候钟大爷才是奴才的福分呢。只是小的心里有事,不说清楚就难受的厉害。”
江钟晚不置可否,“哦”了一声,抿了一口茶。
寒水瞧着江钟晚眨了眨眼,双眼有些放光,身体又凑近了些。
“您不会真对侯府少夫人有什么想法吧?”
“噗”的一声,一口茶水从江钟晚的嘴里喷了出来。
寒水见状飞也似的跑了,江钟晚跳起来追过去。
寒水突然停下来,向前施礼。
江钟晚定睛一看,莫名火气瞬间上来了,扭头就走。
一个娇俏的小妇人,眉眼含笑,上前一把挽住江钟晚的胳膊,那额头在他肩上蹭来蹭去,娇滴滴的声音如夜莺啼啭。
“夫君,你就不想我吗?你把我扔在岭南,人家真的要得相思病了。”
江钟晚身体僵直,一下推掉她的双手,逃也似的往书房去了。
“夫君!夫君!”
那女子奔过去,拦腰抱住江钟晚,江钟晚的身子又僵直不动了。
“夫君,你为何总是冷落我呢?你都不问问我怎么千辛万苦地来到京城,看到我就躲,我有那么可怕吗?”
江钟晚那木棍般的身子缓缓转了过来,松开梅静玉的手。
“你来做什么?”
梅静玉抬手拿帕子角在眉眼处略有略无地拭了拭。
“我自然是想念夫君心切啊,还能是什么呢。”
说着便又往江钟晚身上靠去。
江钟晚慌不迭地向后退了好几步,伸手做防御状。
“静玉,你不要再这样缠着我了,真的没用的。你也知道我与你成亲是父母之命逼不得已,你我也只是有夫妻之名而已。况且我志不在江湖,你我注定不是一路人,我也早已写了和离书与你,你何必如此折磨自己纠缠于我,让你我二人都痛苦不堪呢?”
“夫君,你终于肯喊我名字了。那和离书,早被我烧了。我嫁与你,就是你的人了,我有如此郎君,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痛苦不堪呢,夫君,你也太多虑了。”
“静玉,我走之前都和你说的一清二楚,我心如磐石,里面真没有你的位置。我现在再写一张和离书,从此你我再无瓜葛。”
梅静玉抓住江钟晚的手:“夫君,你非要这样吗?”
江钟晚不答,坐在书桌前开始写。
梅静玉上前一把拽过他手中的笔,扔了出去。
“江钟晚!你是不是被京城这些狐狸精们勾走了魂儿!你和我不是一路人,是不是和那杨柳月一路人!你拿那么贵重的珠子给她当贺礼,还撒谎说她救了你,江钟晚,你这点子心思要是被孙晴山知道了,呵呵!”
江钟晚静静地看着她,默不作声。
半晌,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寒水,你去将家里最大的房间收拾干净,让静玉住。”
梅静玉听到这话,愣了愣神,又追了上去。
江钟晚起身一跃,单手撑在墙头,拿颀长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墙外,只留一句话飘了下来。
“寒水,把门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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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日,杨柳月便带着秋妈妈宁妈妈和如草出了门。
主仆三人到了望月楼雅间,大嫂已带了两个丫头等在那里。见她们进门,赶紧站起来拉着杨柳月的手。
“妹妹,你在侯府可好?上次回门,还没来得及多说几句话,你又回去了,我们也不得多亲热一会儿。”大嫂快言快语,上来就拉着杨柳月的手,倒豆子似的说个不停。
杨柳月低首浅笑,大嫂还是前世那个爽朗样子。
杨柳月让如草斟茶,缓缓道:“今日请大嫂过来,是有事相求。”
大嫂笑道:“妹妹,你虽然已是出嫁,不过咱们的情分还是和原来一样的,别说什么求啊求的,但凡嫂子能帮上忙,你尽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