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雨收云散。
温萧起了个大早,但没想到邵牧君更早,餐桌上留了张纸条:锅里有早饭。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避免见面尴尬?
她心里缓缓升起这么个念头。
她飞快洗漱吃完,趁时途还没起床出了门。
感情方面已经是理不清的一团乱麻了,工作必须要条分缕析步步推进。
走到旗袍店时,温萧已经已经整理好自己情绪。
胡甄定的五个胸针已经只剩下最后收尾固定的细节,她要心无旁骛地做完。
前两天她把珍珠拿去打孔,走遍辅料市场都买不到特别好的针托。于是从珠宝商那里买了金料,站在店里央求老师傅按她说的,把针托用金重新镀了一层之后抛光,做出金光灿灿又轻盈的质感。
做活的老师傅听了她的要求,吹胡子瞪眼:“你这点活我费这么老多功夫,亏大了!”
温萧陪着小心多加了钱,一口气当场下了各式各样辅料镀金的单,留着备用,总算把人安抚好。
眼下她就抱着这一盒子针托,挑出尺寸合适的几个,用针线和毛毡做出细致的底,再用透明鱼线将珍珠蝴蝶固定上去。
最后一个结打完,温萧呼了口气,只剩下点睛的陈列!
她拿出早就备好的丝绒盒子,将蝴蝶一个个错落排列上去,黑色丝绒软垫上,白色,粉色和紫色的蝴蝶栩栩如生,振翅欲飞,哪怕放在三十年后,也算精巧夺目。
她献宝一样拿给杨瑞成看:“师父,你瞧瞧这还行吗?胡甄用不算掉份吧?”
杨瑞成推了推老花镜,拿在手上端详了许久,欣慰一笑:“难为你脑袋瓜子想得出,好看!明星怎么啦?明星也喜欢好看的东西,只要你这东西好看就行。”
温萧拿起电话,拨通名片上留的电话,胡孜绵软又利落的声音隔着电话听来十分动听:“哎呀,正想联系温小姐呢!你瞧瞧我们是不是心有灵犀?妹妹在国外定的面料收到了,我呀今天安排人送过去,你就不要跑一趟了,胸针的钱我会让人一起带过去,你把东西给他就好。”
这年头做旗袍一般拿着实样口头讲就行,但温萧相信胡甄的面料一定很有特色,便在电话里约了还是先看设计稿再定,胡孜连连又夸她考虑周到。
杨瑞成听她打完电话,凝视了她一会儿,说:“丫头,你再加把劲,这个月做一件带衬旗袍出来,我看看完成情况。”
她现在对客销售的能力一日千里,就差手底下功夫还欠点火候。
一忙起来,温萧就把前一晚的尴尬抛在了脑后,她心情好极了,开始想象该给胡甄设计什么样款型的旗袍。
这时,旗袍店的玻璃门外站了两人,其中一人拉开了门。
温萧抬起头,见李江海人模狗样地站在门口,她皱起眉间,这狗男人又是唱的哪出戏?
只见他微微侧身,为身后体态雍容的中年女人让出通道。
甚至没有寒暄,低着头也不看温萧,只十分恭敬地说:“江太太,请。”
那江太太进了门,四处打量,带着点不信任:“小李啊,这家店……行不行啊?你看我身上穿的,可是我们Z市最好的裁缝手工,要不是我来不及回去,一定要让真正的老师傅给我做的。”她觑了一眼温萧,眼神里满是怀疑,然后捏了捏靠墙的布匹卷,眼尾微斜,看起来不可一世。
好家伙,这俾睨天下的气势,没点演技还憋不出来。
李江海陪着笑脸不吭声,温萧双手交握垂在身前,站得笔直,好整以暇地看她还有什么厥词要放。
如果这就是李江海所说的“介绍生意”,还害她莫名其妙被李小溪泼一声油漆,那可真是……太他娘好了。
杨瑞成站在桌前裁衣片,听到江太太的口气大过天的话,脸上毫无波澜,只是抬头淡淡看了温萧一眼,递了个两人都明了的眼神。
“江太太,有什么需要吗?”这是温萧标准的生客招待用语。
不管怎么着,也是衣食父母,她懂。
江太太轻咳了一声,抬头看着天花板,露出圆润的下巴,依然俾睨姿态:“小李跟你说过没有?我要定做一件旗袍。”
温萧微笑:“哦,您有什么具体要求?”
这位太太双手抱胸,在靠墙的真丝布料卷上一一摸了摸,这动作落在温萧眼里十分让她磨牙:布料精贵,经不起糙手残害。
她换了个姿势抱胸,温萧忍不住把目光看向她双手托住的位置,心里默默惊叹她巨大的尺寸:这胸省和归拔做起来,可真他妈的挑战大啊。
然后忍着牙酸听见她说:“简单说就是要特别,要合身,要精致,不怕花钱。”
好的,说了,可又好像没说。
“那您是用自己的布料还是在我们店里选现成的?”她又问。
她啧了声,颇嫌弃:“这些都没看中,我先看看你们做好的旗袍,找找想法。”她说完便朝着另一面挂着成品的墙走去。
“好,那您慢慢看。”只要别瞎摸。
李江海双手插袋,缓步踱到温萧面前,在她面前一臂远处停下来。
温萧的视线平平落在他肩膀上,往后退了一步。
“最近还好吗?”他低声问。
温萧:“?”
这突如其来的叙旧是怎么回事?
自从收了他的保证书,她很少主动想起这号人。
此刻打量了一下他浑身上下看来也挺春风得意的打扮,想来他过得也不错。
果然错误的结合只会让两个人各自痛苦,如今各往各的路线去,风景各自美好。
那么,这有些暧昧的关心,是几个意思?
李江海在端详她的神色,其实也没期待听到什么回应。
如果不是她依然喜欢旗袍,他甚至怀疑她是不是被什么非自然东西上了身。
从处处依赖他,到果断干脆地拒婚,中间完全没有过渡。
……简直是判若两人。
就像现在,他明明站在她面前,却觉得她远得自己够不着。
他很希望看到她憔悴,受伤,低落,过得不好。
可恰恰相反的是,她偏偏眼神明亮,腰背挺直,脸上有自己之前没见过的微微倔强,十分动人的倔强。
她爽快分手,过得很好,其实上次在派出所就发现了,但依然让李江海心里不是滋味。
他一寸寸收回自己的目光,像是很用力才忍住什么也没说,然后抬脚往江太太那边去。
正在这时,旗袍店门又推开。
来人穿着一身这个年代很少见的米色长风衣,露出里面质地良好的白衬衫,头戴一顶格子画家帽,帽檐下是一张过于精致英俊且年轻的脸,让推门而入的那个瞬间,好看得像电影里的片段。
他甫一转身,看到温萧后把帽子摘下,微微点头,笑容跟着就绽放开来。
——蓬荜生辉。
温萧心里想,原来真的有人,一笑就能让整间屋子都亮起来。
“温小姐是吗?我是安然,替胡姐过来取饰品,然后……她还有好几卷布料,在我车后排。”好看的人说明来意。
看来是胡孜安排来的人。
“安然?”江太太猛然拔高的嗓子破了音,一脸不可置信地冲过来,挤到他面前。
温萧看着随她跑动而汹涌振荡的上围,暗暗心惊:这……甜蜜的负担也太……重了。
“我最喜欢你了,你拍的电影我都看了,天啊,你好帅好帅,比电影里帅多了!”江太太发出土拨鼠尖叫。
安然蜻蜓点水般对她礼貌一笑,扭头对温萧说:“布料还挺重,要不……”
温萧正要答自己一起搭把手拿,江太太一把将一旁的李江海揪过来:“小李,快,你去搬!哪能让我安然搬这么重的东西!”
李江海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难得穿一次的西装,又看了一眼云淡风轻站在那里的安然,心不甘情不愿地出去。
安然似乎十分心安理得,他打了个响指,唇角勾起露出一个酒窝,从内侧兜里掏出一叠现金,递给温萧:“温小姐,这是胡姐让我给你的钱,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还有两张我们剧新上映电影的票,请温小姐赏光。”
温萧口中说着谢谢,拉开抽屉取出首饰盒递给他,一捏钱的厚度,惊讶道:“怎么这么多!”她低头数了数,居然有一千之多,“她给过一百定金了,是不是忘了!”
安然耸了耸肩:“我不知道哦,反正是胡姐让我给的,你别让我带回去,这可说不清,哦,她还说如果有新作品,随时给她看。”
说着,他不见外地打开盒子,饶是见惯了世面,见多了好东西,且他还是个男人,还是没忍住惊叹:“哇哦!这也……太好看了!”
江太太听他这么说,挤过来凑近了看,然后推了推温萧,问道:“这我也能买一个吗?”
温萧低头写好收据递给安然,站起身笑说:“不好意思啊江太太,这是客人定制的,每一款都只此一件。”
江太太凑过去瞥了一眼收据上的数字,略略迟疑后一咬牙,仿佛戴上温萧做的胸针,就多了一分和偶像的交集:“那你帮我也设计一个,定金和设计费都没问题。”
正说着,李江海哼哧哼哧地抱着两卷布料进来,费力地放到工作区案台上。
江太太双手抚摸上去。
“不好意思啊,江太太,这是客人的面料。”温萧眼明手快地伸出手臂,格住她肥软的手。
开玩笑,这种精纺真丝羊绒,她前世都没机会见,如此柔软细腻,光泽雅致,也就顶级工艺能做到这么轻薄,眼下国内还真达不到这水准。
“好了,我的使命已达成。”安然从兜里掏出一副墨镜,架在鼻梁上,走了两步又扭头对温萧低声说,“温小姐,相信我们一定会后会有期的。”说完,飞了个风骚的笑,转身走向他开来的红色小轿车。
李江海抱着剩下三卷布料,身姿狼狈地让开道。
江太太被安然的笑迷得五迷三道,双手握紧举在胸前,像少女般雀跃地原地蹦了蹦。突然一脸八卦问:“他是帮谁来拿首饰?”
这情绪变得……变脸大师都自愧不如。
“这是客人隐私,我不能说。”温萧克制地微笑。
“能使唤得动安然来的,能有几个?!”江太太喃喃自语,看着温萧的眼神,不由得多了几分灼热。
这番激动一直持续在和温萧沟通饰品的过程中,温萧需要十分克制冷静,才能压抑住因为无法梳理出有效信息而想要暴走的心情。
深秋的天色黑得极快,温萧操着还不太听话的画笔,废了一叠稿纸,好不容易把她的想法呈现在纸上,又好不容易让她确认这设计时,抬头已见暮色四合。
她咬咬牙,已经忍到现在,索性攻略一个肥单,为了钱冲了!
于是她提着一口气又画了一款连袖和一款荡袖旗袍稿子,努力给她介绍这两种可以极好修饰她体态,让她前凸后翘火辣动人的款式。
“你看这样的袖子,不管什么样的手臂,露在外面的总是最秀气的部分,加上你上围比较丰满,这样一对比,可不是突出了优势?”
江太太傲然挺了挺胸,觉得这话听着十分顺耳:“那好,就再定这两种款式各一件旗袍,来,帮我量尺寸。”
温萧正要站起身给她量尺寸,这时,时途推开了店门,带进一股凉意。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轻轻一触即分,各自看向别处。
作者有话要说:李江海:女人,你后悔了吗?
时途(把温萧拉到身后):信不信我用尿滋醒你?!
作者:修罗场预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