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五 翻身

来人正是先前游园会跟在李大人身边的不知名公子。

荣行简看向爹问道:“李大人是怎么说的?”

爹的表情有些恭敬:“这位是国公府上的霍国安霍小将军,李大人说不论是当时火势如何,怎么点燃,尸体死亡状态和时间,小将军都能看出个一二三来。”

小将军?国公府?

竟是他!

荣行简知道国公府又是姓霍的,这是卫国公,将门之家,□□之时从龙有功。卫国公府曾经盛极一时,哪怕是文帝时重文轻武,满朝文臣见了国公府的人也存三分敬意。

只是先帝时,国公府已经落寞了,主要是因为先帝多疑,便连国公府上的半块虎符也收了回去,彻底失去了兵权的将门以极快的速度沦落到了靠着名头强撑的外强中干的境地。

到了当今,更是连表面的荣光也难以维持。

偌大的卫国公府上,只剩下霍国安一人。

荣行简对视上霍国安的双眼,那双隐藏在阴影中的灰褐色的眼睛里盛满了哀悼与想念,像枯萎的花燃烧后的灰烬,但她在其中看到了一丝渴望。

不比她对权力的渴望更少。

有点意思。他能怎么做?

“霍公子,你想要重现国公府的荣光,复兴霍家?”

霍国安喉结轻轻滚动一下,仍然什么都没说,他似乎习惯了将沉默当做一切的答案。

荣行简点了点头道:“你要从陇州入手,重握兵权。并且有人给你指了一条明路,递上了第一块敲门砖......”

荣父“咳咳”两声,打断了她:“居敬,说说你需要爹做什么?”

荣行简将视线移回荣父身上道:“爹,我去过程家几次,起火时,程母还没搬走,他们的人放火势必得提前通知程母,先行检查好他那两间半的破屋子。”

“爹,八岁的女娃已经有了些身量,程家没有地方能藏下她。”

“何况邻居家的娃儿又怎会贪玩跑出来藏去他家里?”

“他们在公堂上说的话,之所以能说通,全以是我与重九放火被出来玩儿的小姑娘看见了意图杀人封口为基础。但你我知道,这一切根本没发生,所以倒推一下。”

“小姑娘应该并不是死在火场当中。”

“这就有一件事需要调查,当日大火时已经入夜了,八岁的小姑娘可曾是这样的性子?会因为贪玩儿天黑了跑到程家去玩儿?这里不大合理。”

“那么这小姑娘是何时死亡的,又是因为什么死亡的?是死亡之后伪造成烧死的,还是死于大火仅转移了地点?”

“再就是那老汉,说看清了我的脸,我看他双目浑浊,似有翳症,加之年迈,肯定不能看清楚,这是一个自证的突破口。”

荣行简看霍国安点了点头,似乎他有了一些思路。

接着荣行简对爹说道:“这次程世昳想速战速决,置我于死地,顺带毁了荣家。动作快,确实容易留下破绽,但若是成了,破绽便不算破绽了。”

“如今我们拖住了时间,就相当于反胜了一半。”

她招招手让爹附耳过来,只见霍国安后退了几步,自觉的走远了,这才小声道:“毁掉荣家的关键是捐官一事,这是牵连很广的大罪,程世昳敢置我于死地而不怕荣家报复的依仗,便是刺史大人的立场。”

“可如今,爹说刺史大人自顾不暇,程世昳在告我一事上,虽然仍然有优势,但因荣家已经保住,他心虚了害怕了。他最近一定会愈加频繁的出入刺史府以求心安。”

“利用他的心态,诈他,他必然有所显露,且寻个差不多身形的小姑娘,扮上相,看看他惊吓之下会说些什么。”

荣父点了点头道:“重九被捉之时,我正是害怕此把柄落入敌手。没想到朝廷上局势瞬息万变,反而成了定心石,居敬,你坚持一下,爹尽快掌握证据。”

荣行简看着爹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

当爹和霍国安二人离开,她也没有和重九再说什么,监牢里又陷入了寂静。监牢的后墙上高高的开着一扇很小的窗,她斜靠着能看见外面的半个月亮。

几天后,州府官衙公堂正式审理荣家长女怀怨放火,杀人焚尸一案。

荣行简脚踝上戴着拷,再次跪到了公堂之上。

同样的“明镜高悬”四个大字,不同的是,此公堂上,正坐着的,正是刺史大人本尊。右一首位是陇州的司户参军,一般州府案件常由他审理,左一正是录事参军李念李判司。

再上公堂,程世昳没有了上次容光焕发的样子,他似乎平日里长久的睡不好,眼下青黑一片,嘴唇干裂发白。但他看着刺史大人,心中稍稍安定,又强打起精神来,朗声念起自己诉状,控诉荣行简的罪行。

荣行简看着刺史,实在是奇怪,府上与程世昳的婚还没有正式定下来公布,为何这老丈人把女婿当亲儿子一样重视,若是他为了女儿考虑,怎么会仍然支持程世昳呢?

想必他是看中程世昳的探花身份,但这身份又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

他是不是也并不全知道程世昳做了什么?

此次新科正是宫里那位大力推动下举办的,程世昳算受其恩。刺史的立场党派却与之敌对,把程世昳绑到自己船上,又有什么意图?

这些在公堂上没有办法解答,她能做的,是尽量还自己一个清白。

终于,轮到她说话了。

荣行简开口道:“大人,此事从头到尾全是诬告!此事皆因程世昳偷窃焚书怕罪行暴露而起,我一没有放火,更不会杀人。程家着火前前后后,我一直留在城里,常出没于经巷等地,不曾出城更不会在场!”

“此事经巷中买卖得来的书和常去的人能为我作证。”

“死者父亲控诉,邻居老汉作证,你又有何可狡辩?”刺史大人明面上做的很公正,给了她说话的机会。但是语言是有情感色彩的,就这“狡辩”二字,即知刺史认定她有罪。

“大人,还请传仵作上堂对证!”

刺史挥了挥手,允了。

仵作被带上堂来,看着是个老实人,他不敢直视诸位大人,磕着头说道:“小人先前已验查过了,死者年纪在八九岁,周身重度烧伤,只余二成肌体完好,并无其他致命伤,确系死于大火。”

听了仵作的话,刺史对着荣行简道:“如何?”

荣行简不卑不亢道:“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仵作。”

“其一,你可检查了死者的口鼻?”

仵作迟疑了一下,顿了顿,说道:“并无异样。”

“无异样?”荣行简道:“那就是说死者口鼻内没有烟灰了?”

仵作立刻反应过来,若是活着烧死,口鼻必然会吸入烟灰,只是他受人钱财,要他说什么就说什么,并未仔细检查。于是他想了想说道:“死者口鼻无异样,确系烧死,口鼻有烟灰。”

荣行简听到他的肯定回答,对刺史道:“大人,还请即刻查验。”

衙役领命到了侧堂,而后返回公堂之上跪说:“大人,死者口内并无烟灰。”

此案涉及了探花和本地富商,很多人来旁观。

听到这话,顿时哗然!

程世昳拱了拱手,得到允许后说道:“如此,可能是你主仆二人先杀人后抛尸火场焚毁证据!”

荣行简回头看着他说:“仵作不是说没有其他致命伤吗?验查后也确实没有,程探花还要诬蔑我?”

“这......”程世昳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又对着仵作问道:“请问死者发现时是什么动作?抬出程家院门前,尸体是什么方向?”

仵作有些慌了,鼻尖冒出些细密的汗珠,他如实说道:“死者就在门口,已经死亡,头朝内脚朝外。”

荣行简听到这话,说道:“我虽不懂尸体,但我懂一个人,正常人。尤其是一个孩子,大火中慌乱逃跑,遇见门必然会向外冲,怎会头朝里?分明是抛尸嫁祸!”

她说完后仵作已经不再出声了。

“既然是抛尸嫁祸,又无其他致命伤,那这孩子是怎么死的?”旁观的李念疑惑的问道。

荣行简转向李念道:“大人明察,西岔村常年苦贫,八岁的孩子已经要做家事,分担重担,十分懂事,这孩子怎么会入夜贪玩儿跑出去呢?更何况村内重视女子贞德名誉,一个小姑娘夜里跑到别人家去玩儿,并不合理。”

“有道理。”李念搭腔,“看来死者死因有疑,仵作,你且去侧堂再看,仔仔细细,这次要如实说来。”

荣行简跟着交代了一句:“夏日炎热,虽有冰块儿作降温处理,尸体也有了一定的腐变,验查难度很大,希望尽心尽力探查。”

李念一听,又调了一个人与仵作一起前去。

刺史见状,轻哼了一声,继续道:“纵火一事你又有何可辩解?”他的话音落下,有衙役将物证呈了上来,正是她在家中存放的有程世昳笔记的书卷,上面明显有火烧过的痕迹。

“此物证从荣府搜查得来,你还不认罪?!”

荣行简心里一紧,看来这些时日,并非只有她做了准备。

堂上案件在审理,一队衙役已经到达了西岔村两位人证家里,木门“咚”的一声撞开,打头的衙役拿着李念盖了章子的搜查令在两个院子里进行起了彻底的搜查。

终于,从痦子老汉的炕下火洞里刨出了一包银子。

可死者父亲的家里却什么都没有,家里只有一个半大的女孩儿和一个刚会坐起来的男娃。

衙役看着瑟瑟发抖的女娃问道:“你娘呢?”

女娃儿抖声道:“娘......娘......娘在浇地......我照顾弟弟......”

衙役灵机一动问道:“那你妹妹呢?”

女娃吧嗒吧嗒掉眼泪:“妹......妹妹没了......”

领头的衙役和旁边的人相视一眼,继续道:“妹妹怎么没了?什么时候没的?”

女娃摇了摇头紧紧地抱住了弟弟。

女娃的娘正在地头上,村里人跑过来对她喊:“西头栓子娘!你家的娃叫官府的老爷抱走了!”

栓子娘一听,一下脸色惨败坐倒在地了。

堂上荣行简道:“大人,我曾与程世昳有婚约,曾经从他那里得来了他的字迹。后来知道他做下那种盗窃之事,便觉晦气,拿去烧了。没烧完本想丢掉,怎知他颠倒是非黑白,拒不认罪,我便决定留下来当做自保的证据。”

“你这么说,可有证据?”

荣行简点了点头,霍国安与她说了,程家着火时,是加了火油的,书卷不经烧,火烧到灭了之后书卷是一点不留了。他们抢出的这一片,虽让她重新有了在场嫌疑,却并不能当做证据:“大人,那么大的火,怎会留下这么一片?”

“更何况若是我主仆二人去放火,又怎会特意留下这证明我有罪的文书?”

刺史大人说道:“想你愿因与程世昳的情意自尽,何尝能断定你不会在纵火时留个念想呢?”

荣行简都要笑了:“情意?念想?大人不若问问程郎君,走到今天这一步,可还有一丝情分,又有什么好念想的。”

“大人问问,看刘小姐愿不愿意为了这样的人留个念想,刘小姐若是愿意,那我也没什么话好说了。”

“大胆!”刺史的脸色一变,“伶牙俐齿,我看就算此案有误,你也不是个好东西。”

“女子家,在堂上咄咄逼人,你若是未退婚,诬陷夫君罪加一等!”

荣行简瞟了一眼程世昳,给刺史这言论气笑了:“大人,合着因为是女子,便是会要了我的命,也要唯唯诺诺的顺从了?”

“据理力争连道德瑕疵都算不上,反而若是男子,大人该夸上一句雄辩了。大人,为人父母官,一碗水都端不平,不用民女多言了吧。”

刺史看着旁观窃窃私语起来的民众,他们不在意他对女子如何对男子如何,但他们在意他够不够公正。

他有些烦躁,原本荣家捐官一事没能成手里的刀就算了,如今眼看连这小女子都要脱罪了,不耐烦道:“唤人证!”

只见痦子老汉再次上堂,这次他熟悉了流程,演都不演的指认了荣行简。

荣行简跪着后挪了几步,竖起一根手指问老汉:“你说我竖起了几根手指?”

老汉伏下身去磕头不语。

“你这又是做什么?”刺史大人不高兴了。

荣行简道:“此人双目显白,有翳症,他作了假证。大人若是有疑,便请郎中一瞧便知。”

刺史大人目光一禀,亲自走下来让老汉抬起头睁开眼,一看,果然。

他坐回去拍了一下桌子道:“大胆刁民!竟敢作假证?明明看不清楚,还敢指认,可是当时离的近才看清了?”

那痦子老汉一听颤抖着身体拼命点头:“正是正是!”

“当时老汉我查看程家火势时,近处瞧见了凶手。”

荣行简笑了:“我在堂内几步的距离,你便不能看清。当时入夜,天色昏暗,你看见着火心里害怕,又走到我跟前看清楚了我这个凶手,我竟然没把你杀掉焚尸。反而杀了一个才八岁,不能作证的小女孩,把她的尸体留在那儿?”

“这合理吗?”

“这不合理。”

程世昳额角开始渗出冷汗,西岔村本就人少,他家附近,更是稀疏,能作证的一户就是没了闺女的,另一户,就是这老光棍了。

他没得选,本想借着刺史之势在榆兰县把荣家快速拿下,等他们人没了,怎么说还不由他?

却不曾想,先是荣行简莽掉了荣重九要画的押,又把时间拖延至今,竟翻案至此!

当时的火他自己也不知道,是......

他忍不住目露慌张的看向刺史。

刺史一看,道理已经不在他这边了,便扔了令道:“来人!把这作假证的老汉拖下去行刑!”

老汉眼昏了,但耳还灵着,他吱哇乱叫起来,他这年纪挨刑,必死无疑!

“大人饶命啊!大人!是程郎君逼我这样做的啊!”

程世昳一听立马道:“你别胡乱攀扯!你竟敢作假证骗我,让我误会荣家!”

“大人,这等恶人赶快把他拉下去行刑!”

眼看老汉就要被拖了下去,门外一队衙役进门跪倒:“大人,搜查完毕。”

领头的衙役喘着粗气将怀里搜来的一包银子呈了上去。

刺史的脸色瞬间难看了,他瞪着程世昳:“你行收买之事,诬告他人,该当何罪?”

程世昳人一慌,“咣”一声跪了下来,他看刺史的意思要弃车保帅了,不行!这可不行!

“不是的大人!我也是被他蒙骗了!这银子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我程家也没钱啊!”

“是了!是荣家!他家有钱!为了翻案把银子藏进老汉家里,栽赃陷害我!”

荣行简冷笑一声,到了这一步,他竟然还在颠倒黑白:“大人,程探花登科,进士及第,朝廷赏了银子。”

刺史打开布包一看,里头虽是碎银子,但是其精炼程度,必是官银无疑。

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刺史已经懒得看程世昳了,幸好婚事还没公布,不然他的脸往哪儿搁?

荣行简看时机到了,加上了最后一个砝码:“大人,西岔村张家八岁女儿早产,一直体弱多病。西岔村其他人是知道的,小姑娘不可能入夜跑出来玩儿。”

“张家原本不想养这个体弱的女儿了,听闻程家郎君中了探花,存心卖给他。程世昳不在,程母好面子做主留下了人,但钱没到,养不来,在程家活活病死了!”

“程母没敢声张,也没告诉别人。程家失火程母离开时,孩子的尸体就被烧了,后来程世昳回来,发现此事,干脆买通张家一同嫁祸于我!”

刺史看向程世昳:“可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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