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这行爱用老师做敬语,不管是谁,见面打招呼时都会称声老师,林微也不例外,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在程野口中听到这样的称呼,调侃意味也太浓了。
酒水和托盘一起被掀翻在地,在林微的小腿边炸开,冰凉的液体贱上她的皮肤,莫名有些刺痛感,而更让她在意的,是换在腰间的结实手臂,还有贴着她后腰的滚烫掌心。
程野垂着眼看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出席这种场合,她今天的妆容攻击性很强,就像是身上这条浅蓝色的包身长裙一般,细肩带,近乎□□的后背,几根交错的锆石细链铺在突起的蝴蝶骨上,凉意过甚。
因为紧张,她抿了好几下嘴唇,艳色再次晕染到了圆润的唇峰,肉嘟嘟的,让人想到Q弹的果冻,看起来非常好咬。
比起他在今日众多来客身上闻到的香水味,林微却只有柔软的发上附着了淡淡的小雏菊香气,成为她身上被糅杂的矛盾点之一。
林微反手抓着他的小臂,勉强站稳,似乎还有些惶然,“谢,谢谢……”她抬眼望向那个差点摔在地上的侍者,“没事吧?”
酒会的注意力只短暂地被这里吸引了一瞬间,摔了瓶酒和几个杯子而已,喊人来收拾就行,倒是许萝,注意力完完全全被半搂着林微的人给吸引过去了,甚至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了一番。
程野在林微感到不舒服前松开了手,臂弯虚虚地撑在林微身后,大概担心她踩着的那九厘米的高跟鞋沾到酒液后会滑倒,贴心的在背后形成屏障。
林微疑惑地看向站在自己背后的高大男人,“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新签了代言?
程野耸肩,“活动的负责人是我表姐,见我无聊,喊我过来打发时间。”他看了眼林微,“原本打算喝两杯就走,没想到会遇见你。”
非圈内的人,要托关系才能要来一封邀请函,还只限于上半场的活动,进到这个酒会里,要么花大价钱,要么要有人脉,程野倒好,活动负责人直接沾亲带故,别人来社交,他来喝酒。
大概这就是差距吧。林微想。
而刚刚扯了把林微的许萝丝毫没有差点害她变成被酒水淋头的落汤鸡的自觉,连句场面话都懒得跟她说,直接开口跟程野搭话,“我看你好像很眼熟耶,我们是不是见过?”
程野毫不顾忌地上下打量她一眼,摇了摇头,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没有吧,我没印象。”
程野的颜在赛车圈里排前三这话一点儿都不虚,媒体报道时也偏爱他,毕竟就连汗津津摘下头套用素颜接受参访时都极具韵味,因为骨相的原因,上镜十分优越,哪怕只扫过去几秒都异常赏心悦目,许萝觉得眼熟,或许是在微博上见过。
他上一站刚拿到分站冠军,热搜还上了两个,虽然不是高位,但首页刷他照片的网友不少,估计许萝就是那时候看见的。
“你是艺人吗?”许萝兴致勃勃。
程野摇了摇头,大概是对这种你来我往的试探和客套不感兴趣,直接偏过脸去问林微,“现在能走吗?有点事情想跟你说。”
林微看了眼许萝,对方的目光正胶在程野身上,她便朝对方点了点头,“不好意思,我先失陪。”
程野自然而然地搂住她的肩膀,怕林微摔倒,让她把大半重量靠在自己身上,潇洒把人带走。
程野钻进了吧台里。
酒会人人西装革履,长裙礼服,他真是来蹭两杯,只穿了件领口略深的短袖,锁骨延伸至两边,薄薄的布料被宽肩撑起,抱着手臂的时候,肌肉鼓起的线条极具美感,一看就没少锻炼。
程野朝她挑眉,仿佛是在自家水吧那样自在,“想喝什么?”
林微轻笑,“你给我调?”
“当然。”程野说,“大部分的酒品我都会调。”
“那就来杯龙舌兰日出吧。”林微将双臂撑在吧台的长桌上,蓬松的发披盖住小臂,脖颈坠着的项链轻轻晃动着,钻石折射出细碎的光,那斑驳的光影映在她的脸上,让人想用手去遮住。
程野二话不说,低下身去取伏特加,橙汁和石榴糖浆,轻车熟路地摆弄起来,所有的程序没有一点多余动作,更不像从前她见过刻意卖弄的那些油腻男人,一举一动都格外赏心悦目。
林微单手托着脸,脸颊被手掌挤得鼓鼓,看起来很可爱,“刚刚多谢你扶我那一把,不然我今天说不定要出大糗。”
程野垂眼看她,睫毛密密地在眼睑上铺开一层,在这种灯光下,他的眼睛变得格外深邃,沉沉浮浮,仿佛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神秘且危险。
他将高脚杯推到林微面前,口吻有些懒散,像是在跟她讨论石榴糖浆的颜色有没有沉下去那样,平淡到她有些恍惚。
“我这个人呢……做事比较随性。”程野掀起眼帘看她,瞳仁格外地亮,眉毛压着,眼眶的形状有些锐利。他并没有接林微的话,而是在说另一件事情。
他说,“说话也是。想到什么就直接说了。”
他轻描淡写地,“我想问问你,要不要跟我谈恋爱?”
林微张了张嘴,愣神地看着他,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冰凉的玻璃杯贴在她的掌心,融化的冰水顺着她的掌纹浸湿皮肤,顺着手腕内侧滑落下去,在小臂留下一道湿漉漉的水色痕迹。
有一瞬间,林微难以抑制心底最深处如同岩浆般咕嘟冒着泡的恶念,口不择言地对面前这个人说点什么,就像是那个联谊会的夜晚,她仰脸看着抱臂靠在墙边的程野,想要问问他怎样才算是一路人。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
就像此刻,林微攥紧了手中的酒杯,恨不得下一秒它会在自己的掌心碎裂,好让痛感压住不太清明的神智。
林微听见自己用不太客气的口吻反问道,“怎么,现在我们变成一路人了?”
敏感通常来源于自卑,而程野没有这种东西,更不会为了林微一句话而生气。他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仍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好整以暇地半倚在吧台边,翘着唇角对她笑。
“这么记仇啊,林老师。”他悠悠开口,嗓音类似于陈酒般的醇,从耳边掠过的时候,甚至有些酥麻的痒,“我当时还处在叛逆期,脾气不太好。”他微妙地停顿了两秒,“所以的确是不合适。”
他轻描淡写地将责任揽过去,就算林微再有介意也不好说什么,更何况她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在程野的口中听见这种询问,对象还是自己。
就在上周,几年后再次重逢的夜晚,林微将自己尘封许久的秘密翻出来,一一重温过那些跟程野有关的东西,做好了要将这场无疾而终的暗恋长久、且没有任何未来地延续下去的准备。
而现在,他问自己要不要跟他谈恋爱。
林微太清楚这句话里一时兴起的成分大概有多少了。
程野的行事风格就是这样,完全凭当下那一刻的情绪支使,他的心动太不值钱,因为很有可能在下一秒,他就会失去所有兴致,这也是为什么他有那么多甚至连脸都记不住的‘前女友’。
他这样全凭心情来做事的风格,落在大部分人眼里多少觉得有点神经病。至少那群车手都是这样认为的,毕竟他们所有关于异性的联系,最终目标都是把人往床上拐。
而程野有时或许只是想要找个人吃顿饭而已。
这也导致了出现在他身边的人,除了工作人员以外,谁都不可能长久。
林微也可能只是那些面孔里的其中一张罢了,没有太多的辨识度,更不会获得什么。
他的感情,他的关注,这些都不会有。
程野大概不懂得这个词的含义。
她微垂着脑袋,抿了一口程野为她调的鸡尾酒,任由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落下去,在令人昏沉的灯光下沉默了几秒,“……那我也可以有话直说么?”
程野双手撑在吧台的边缘,垂眸看她,“当然。”
林微不自觉地直起了后背,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气势一些,“我要约法三章。”
程野的眉毛抽了下,好像从未听过这样的要求,甚至于对这几个字有些陌生,向来这个答案只有好于不好,提要求的他还是头一回见。
他皱了下鼻子,“这么麻烦?”
这本来该是一句听了要生气的话,可林微看见他的表情,不免又觉得有点好笑。程野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嫌药苦不肯吃的小孩,没有任何恼怒情绪,只是单纯觉得很麻烦而已。
这种情绪让林微的低落缓解了不少,她看着程野轻轻笑起来,“不约法三章,说不定你明天起床就会把我这号人给丢到脑后了。”
“有那么夸张吗?”程野短暂回忆了下自己从前的所作所为,好像的确有这样的先例,“好吧,你说的有道理。”
程野抬起手,从吧台上方的杯架上勾走一支高脚杯,往里丢进两只冰球晃了晃,与玻璃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神情却十分坦然,笑容噙在嘴角,手上动作不停,“那就再送杯Bloody Mary给你,当我今晚什么都没有说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