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借题发挥

他便穿了一身旧衣服进屋。

进得屋来,府中其他女眷且不说,单看二婶娘王氏,她穿了一身唇脂红大袖衫,衣裳倒是贵气逼人,只是她另外穿金戴银上浓妆,分明吃个饭却把有的没的都往头上身上张罗,坏了衣衫珠宝本身的雍容,反而徒增几分俗气,倒像是暴发户家的阔夫人。

反观云姨娘,仍是穿那一身官绿色吉祥纹袄裙,脸上只涂了淡妆,与安若柳一般素淡静雅,一眼可知不同。

安靖白脸上堆了笑意,说道:“该死该死,让祖母久等用饭,可见我是个不孝儿孙。”

满屋子人便把目光往他身上挪过来,老太太笑他:“好好的就说这样的话?你每日去上学,祖母每日等你,便是少一顿半顿饭,心里也受用。”

安靖白在老太太左手边位置坐下,说道:“可不敢,让祖母久等已是大罪,再害祖母没饭吃,我可真大逆不道了,教如来佛祖知道了,得抓我去庙里做和尚,到时还得是祖母这位活菩萨跟佛祖说情。”

这话引得哄堂大笑,旁边的菱君给安靖白奉茶漱口,右边的婶娘先说道:“老祖宗听听,靖儿这张嘴有多伶俐?现下他是对老祖宗说,到了外边,不知要哄骗多少姑娘。”

她边说边走上来,也学着菱君的模样给老太太奉茶漱口,老太太高兴,指了指一旁的位子,说道:“来,你们也坐,难得热闹一回,都坐过来。”

于是云姨娘和三婶娘许氏等人皆过来入座,三婶娘许氏的夫君是安靖白的三叔安建衡,不过与安建元、安建仁两兄弟是老太太嫡子不同,安建衡是安靖白祖父的妾室所出,自古庶子出身便低人一等,许氏作为伯府庶夫人,在这种场合向来鲜言寡语,和云姨娘一般极少说话,这倒使得她和云姨娘关系甚好。

王氏这回依然抢了话头,隔着老太太再问安靖白:“大侄子,哄骗多少姑娘了?”

安靖白冷着脸道:“ 婶娘好歹是长辈,这种话你还是回去跟二叔说,我这里听了不受用,弟弟妹妹们也都在呢。”

王婶娘脸上一讷,安靖白这话夹枪带棒说她和王建仁放浪呢,也不怪她自找没趣,放在以前,她和原主确实就是这么说话,比这出格的不知还有多少,现下安靖白忽然让她吃了瘪,她一时倒反应不过来,今天早上她让安建仁来探安靖白的口风,安建仁回告她安靖白这小子好像与以往不同,诱他去怡红楼听新来的姐儿唱曲他都不去,非要上书院,王氏初初听了还不信,现今短短一两句,她也隐隐觉得安靖白似有不同。

安老太太到底偏心王氏,在旁帮解道:“你婶子就这样一张嘴,你左耳听了右耳出,如何跟她较真?”

安靖白还真就较真,说道:“话是这么说,可弟弟妹妹们都在呢,这种话要是传出去,人家该说咱伯府一窝子不正经了。”

这一下,便连老太太都凝住,偏安靖白问她:“祖母,书院的先生说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是不是这个理儿?”

安老太太收了笑,转向王婶娘变了脸,告诫道:“不管孩子们在不在,这种话往后再不准讲。”

王婶娘瞥了眼安靖白,心想:“好你个小坏种,跟老娘玩起正经来了。”

脸上却是一副好脸,向老太太说道:“淑如孟浪了,这边先给老太太赔罪,再跟大侄子赔不是,往后说一千道一万,千万记得管住这张嘴。”

安靖白自然不信她,料想她心里肯定在骂人,他也不在意,这毕竟是口舌之利,好戏还在后头,便说道:“一家人说什么赔罪不赔罪的?婶娘莫要折煞侄儿了。”

王婶娘一时摸不准安靖白是什么意思,便只得赔笑道:“老祖宗说得没错,大侄子真知道体谅人了。”

老太太道:“话说开了便好。来,都动筷子吧,在……”

她忽地想起什么来,向云姨娘说道:“玉素,这次靖儿痊愈多劳你尽心照顾,这段时日你也辛苦了,在我这不必拘谨,往后常来吃饭。”

云氏回道:“本都是儿媳分内的事,不敢说辛苦,只要靖儿平平安安,儿媳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老太太微不可见地点点头,安靖白看在眼里,心想这一大桌子菜果然是老太太为了“答谢”云姨娘才置办的,只是半道被王氏收到消息过来插一脚,他正想着,王氏已经开始发招,说道:“老祖宗,大侄子这次得渡难关,少不得玉佛寺那场平安醮,说起来,咱府里还没去还愿呢。”

老太太如梦初醒,说道:“是了,也多亏你帮忙找了玉佛寺的大师父,靖儿能好有你一半功劳,还愿这件事你尽管去办,该供的香油钱不必省,从公中里支取。”

王氏笑应着,安靖白心道:“云姨娘衣不解带在床边服侍了多少日汤药,这婶娘荐举个和尚做法事就占了一半功劳,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

但他不动声色,给云姨娘和安若柳分别夹了菜,说道:“姨娘辛苦了,柳妹妹也多吃点。”

云姨娘笑言:“你自吃你的,不用管我们。”

安靖白假装扯闲话,说道:“祖母和婶娘倒提醒了我,姨娘照顾了我这些日,我好不容易好了,该怎么谢姨娘呢?”

不待云姨娘开口,他先向老太太道:“祖母,孙儿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答谢姨娘,您这边宝贝多,便代孙儿做回人情吧。”

老太太乐不可支,“你还知道做起人情来了?”

云姨娘赶紧说道:“靖儿一时玩话,母亲莫要当真,都是一家人,说人情便生分了。”

老太太收了笑意,说道:“玩话是玩话,道理是道理。”

她这桌饭本就是“答谢”云氏的,现在听安靖白这么一说,一桌饭便不够了,想了想,向云氏说道:“清明过后是谷雨,立夏也就不远了,前几日我那位老姐姐差人从京中送了两匹冰绡绸缎来,说是宫里的贵人们也用这种料子预备做夏衣,等会你领一匹回去。”

云姨娘当然要推辞,安靖白却先说道:“祖母这桩买卖做得好,姨娘的人情是还了,孙儿又欠了祖母一份人情。”

老太太笑呵呵道:“你欠祖母什么人情?好好儿上你的学,莫要再跟那些人胡闹,再大的人情祖母也帮你还。”

云氏看老太太和安靖白有说有笑,便也不好煞风景,谢过老太太,领受了那匹冰绡。

她们这边其乐融融,对面婶娘王氏的脸上便不好看——两匹冰绡,给了云氏就不可能再给她,除非老太太那匹也让出来。

这种时候她就该偃旗息鼓,偏她骄矜惯了就是要争,好好吃着饭,忽地说道:“老祖宗,清明临近了,今年怎么办?”

清明祭拜扫墓,对伯府这种大族之家来说尤为重要,一是为祭告列祖列宗,二是为向外头的人彰显伯府的脸面,所以历年来伯府的清明节祭都是要大肆操办的,既给“死人”看也给活人看,老太太不管事之后,安建元也鲜少过问,便一直由王氏张罗,如今她在饭桌上说起这件事,就是显摆她的地位,暗中提醒云姨娘安分。

老太太说道:“你先跟建元和建仁知会一声,再让下面旁支的各个当家人到府里来仔细斟酌,祖宗孝敬好了,儿孙才福祚绵长,旁的不说,该有的体面要有,往年怎样不管,今年要做得妥帖来。”

“今年要做得妥帖来”的意思,就是往年不够妥帖,个中原因,无非是清明祭祖是伯府大事,非止清明节那一日,前前后后好多天的张罗,里里外外的用度都是钱,上上下下的往来都是规矩,以王氏的性格,怎会不趁着这种机会贪墨拿乔?她那心思和嘴脸,不消说苦了多少人。

老太太虽说一心向了佛,但千万别以为她就年老昏聩,很多事情她嘴上不说,却不是心里不知道。

若是放在以往,老太太提点一两句便过去了,王氏该怎样还怎样,偏现今安靖白在,情况可就不同。

安靖白本就有意帮云姨娘争口气,现在王氏既然自己跳出来,他也就不用再等,放下碗筷,假装摸索帕子擦嘴,好一会没找到,身后的兰芽递了她的上来,安靖白一板脸,用原主的语气借题发挥,呵斥道:“你这腌臜东西小爷擦脏了嘴,给我收起来!”

嘴上这么说,心里已经给兰芽道歉了一千次一万次,但没法,为了吸引注意力他就要这么做,他这一吼,果然所有人都往他这边看过来,他要的正是这个效果,当即转成嬉皮笑脸,向安若柳道:“柳妹妹,借你的手帕我使使?”

安若柳若有所悟,将方才雯琪私下给她的那块破旧手帕递了过去,安靖白接过,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仔细看了之后,哈哈大笑道:“柳妹妹,你的手帕也忒寒碜了些,又破又旧,倒像块抹布。”

他这一说,便是老太太也注意到了,因着这块手帕,她一并看见安靖白穿的也是旧衣服,便问:“靖儿,你怎的穿这种衣裳?”

安靖白回道:“这衣服怎么了?这可是婶娘让人给我裁的。”

老太太蹙眉,瞥了眼王氏和她那几个孩子,看她们穿的用的无一不精细华丽,安若柳用的却是这样的手帕,安靖白穿的却是这样的衣裳,对比鲜明,心里那些积攒多年的关于王氏的言语便不可抑制跳出来,王氏从公中捞私钱她知道,却不成想已到了如此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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