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柳自是为安靖白身体见好而宽心,说起来,原主虽然纨绔颟顸,自小对这个妹妹却还不坏,为了这个妹妹他敢跟侯爵府的公子打架,平日里也是处处呵护,好吃的好喝的都会记着这个妹妹,这也是原书中原主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不过正因如此,原主才更招人恨,安若柳的结局也更令人唏嘘叹惋。
只因安若柳与安府其他人的眼光不同,她是安府唯一一个发现男主宋崇有向学之心的人,也时常鼓舞宋崇,不因宋崇书童身份便轻视欺辱,甚至私下给予许多助力,资助一些书本、纸笔之类的物事,宋崇对她自是感激,两人发乎情止乎礼,从无半分僭越,更多可以说是知己之交。
可原主发现两人交情之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非咬定宋崇居心叵测,肖想安若柳,将宋崇多年辛苦攒下的书册纸笔一把火烧了,一顿好打,轰出了伯府。
这也为宋崇一生中唯一的黑点和他自己的遗憾埋下伏笔,多年之后,宋崇弹劾原主,原主得罪的人实在太多,便是宋崇一心为民为公,公事公办,也止不住原主那些仇家趁机落井下石,于是鸣冤之人越来越多,原主的罪名越来越大,甚至加了许多莫须有之罪,以至于“拨出萝卜带出泥”,安若柳亦受牵连。
安府抄家之后,安若柳生了一场大病无钱医治,又在病中惊闻云氏上吊自尽的噩耗,病情加剧,药石难进,宋崇前来探望问候,赠予寻医问药之资,她一应拒绝,弥留之际,给宋崇留了“官运亨通”四字,随后红颜零落,一命呜呼。
安靖白当初读到此节,特别是“官运亨通”四个字,心里当真是千滋百味,安若柳留下这四个字是无比矛盾的,一方面她恨,恨宋崇弹劾导致她家破人亡,拿她家当仕途上的垫脚石;另一方面她也知道宋崇坦荡,绝非挟私报复,而是不畏权贵为民请命,官运亨通与其说讽刺,不如说真有祝愿宋崇仕途高升的意思,正是在这种矛盾的心理状态下,安若柳成为了一个令人扼腕叹息的悲剧人物,也成为了宋崇多年的遗恨。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想到日后种种,看着眼前这位柳妹妹,安靖白情不自禁说了出来,听得安若柳和云氏面面相觑、满头雾水,安若柳问道:“如何不行?长兄指的是什么?”
安靖白回过神来,看了看安若柳,笑道:“没事,嗯……”
转眼瞧了安若柳带来的食盒,心知是给云姨娘送饭的,便借机转移话题:“我正好又饿了,柳妹妹吃过中饭没?咱们和姨娘一起吃?”
安若柳道:“我带来了,阿娘和长兄一起吃。”
安靖白道:“对,一起吃一起吃。”
云氏虽还担心安靖白不能下床,但看两个孩子如此相处,便不好说什么,让碧芳和另外几个丫鬟在桌上摆好了饭菜碗筷,另沏茶来,她和安若柳扶安靖白下床,安靖白刚喝了云氏喂的粥和一大碗药汤,实在吃不下,便给云氏和安若柳夹菜,说道:“姨娘这几日照顾我辛苦了,您多吃点,柳妹妹也多吃点,你正长身体呢。”
云氏和安若柳相视一眼,满眼惊讶,都心想着安靖白的变化实在太大,安靖白对安若柳说这些话可以理解,但对云氏他向来是鲜有好脸的,如何还用起“您”字,体贴起来了?
安靖白看云氏和安若柳都盯着他看,霍然意识到自己转变太大了些,自己还是着急了,纨绔霸道的形象得慢慢扭转,念头一转,盯着桌面的饭菜,吃了一口,随后“呸”了一声吐掉,假装不满道:“这饭菜是怎么了?不是豆腐就是青菜,没见半点荤腥,堂堂伯府是穷到揭不开锅了?”
云氏和安若柳心里一松,现在看安靖白正常多了。
云氏虽说是商户女,娘家那边平日里给的资助不算少,且伯府还不至于让她这位正头夫人只吃些粗茶淡饭,只因老太太挑剔苛刻,云氏自己又是恪俭持家,若非有客人在或者安建元回家来,她和安若柳母女俩吃饭,一日三餐向来是素淡的,现在听安靖白这么说,云氏便向身后的贴身丫鬟道:“碧芳,你让厨房做两个荤菜端来。”
碧芳应诺出去了。
安靖白很是满意,他也间接认识到纨绔子的身份好用,以后对老太太也可以用这招,说不通就耍疯,反正符合原主人设。
当然了,他还是会步步转变,从根本上扭转原主的形象。
待碧芳和另外几个丫鬟把荤菜送来,安靖白美滋滋看着云氏和安若柳用饭,云氏和安若柳也让他多吃,他假模假式应付了两口,把好菜都让给了云氏母女。
安靖白既然想到以后要帮安若柳走出那个令人唏嘘的结局,那么从现在开始他变好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要搞好跟男主的关系,毕竟宋崇以后可是实打实的寒门丞相,才学人品都是上乘,安靖白必须提前抱好这条大腿。
考虑到这一层,安靖白问了句:“对了姨娘,宋崇呢?怎么没瞧见他人了。”
听安靖白这么问,云氏和安若柳皆是面有难色,安靖白看出不对,问道:“怎么?他也落水了?”
原文中并无此节。
原文中是原主落水之后自己醒来,然后把责任都推到了宋崇和云氏身上,他自己“逍遥法外”,继续造作。
安若柳答道:“宋大哥倒没有落水,只是被祖母关柴房里了。”
安靖白一惊:“柴房?!”
安若柳道:“兄长落水那日是逃学外出,祖母责怪宋大哥没有尽到侍读书童的责任,便迁怒于他。”
安靖白倒吸一口凉气,果然,伯府中人虐待宋崇的剧情出现了。
安靖白略作思索,心中有了主意,说道:“柳妹妹,这件事与宋崇无关,不能怪罪到他头上,你这样……”
他在安若柳耳畔窸窸窣窣说了几句,安若柳边听边点头,随后起身,领着贴身丫鬟雯琪往老太太的院子去了。
伯府的柴房较为偏僻,蚊虫鼠蚁都在这安家,自安靖白落水之后,宋崇已被关在此处三日三夜。
这三日间,只有安若柳到了晚上夜深人静之时给他来送一些吃喝,他心里自然有委屈,不过少年人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半点颓废,而是穷且益坚,此时,他用一根木棍做笔,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写着:“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增益其所不能……”
只是一直这样被关下去也不是办法,因为这么关着,他就不能再读书,若说委屈的话,这才是他最大的委屈,也不知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正当他苦恼时,柴房外面有了动静,他抬头细看,大门咿呀一声打开,看见竟是安若柳来了。
他第一反应是为安若柳着想,忙说道:“小姐,现在大白日让人看见了,传到老太太那儿反而牵连你,请速走吧。”
安若柳笑了笑,说道:“就是祖母让我来的,放宋大哥出去呢。”
宋崇一愣,问道:“这是怎么说的?”
安若柳道:“宋大哥出来再说。”
原来,安靖白教了安若柳一套说辞,让她去找老太太,这套说辞也无特别之处,与他帮云姨娘开脱的话术是一样的,无非是抓住老太太和安建元都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态,想要尽快平息安靖白落水的风波,若是还处罚宋崇岂非落人口实?而且安靖白还让安若柳明确向老太太表示,自己落水之事与宋崇也没有关系。
宋崇听罢安若柳所言,心里一时不是滋味,说道:“竟是少爷帮我说话?”
他不敢相信安靖白会帮他,若是换作以往,为了逃避罪责,安靖白还得死命把责任往他身上推,如今竟然主动向老太太帮他说情,他一时间接受不过来。
安若柳道:“长兄还特意交代不要告诉你是他帮你说情,只让我说是他醒了,祖母便把你放出来了,我跟你说的这些,你千万不要跟他提及。”
如果是安若柳说的话,宋崇便信了几分,说道:“好,不过我心底里还是感激少爷。”
安若柳道:“我们都知道平日里他待你不好,这回我和阿娘都觉得长兄有些不同,变得体贴人了。”
宋崇点了点头,他对安靖白说不上恨,更多的是感到可惜,替安靖白有如此之好的出身而不知发奋攻读感到惋惜,哪怕直到现在,他抓住机会也会劝说安靖白“改邪归正”,只不过时常换来的是安靖白一顿臭骂甚至拳打脚踢罢了。
安若柳看他低头不语,料想他还是心有芥蒂,便说:“宋大哥,我长兄每次犯事都推诿于你,这次害你被关了整整三日,我替他向你道歉。”
宋崇赶忙道:“不可不可,我是少爷的伴读书童,少爷犯事我自有责任,小姐是伯府千金,万不可跟我致歉,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可见,他们两人一个谦逊自知,一个人美心善,若非有原主在,待宋崇高中状元之后,说不得便是一段姻缘佳话。
安若柳道:“我就不跟你道歉了,不过为了补偿,晚些时候我替兄长送你一些赔礼,这次你不能再拒绝了。”
宋崇听罢腼腆一笑,他私下读书安若柳是知道的,以往总是送他笔墨纸砚和书册图文这些东西,由于太过贵重他向来婉拒,现在安若柳再次提及,他便不好再拂了安若柳的好意,回道:“小姐莫送太贵重的东西就是。”
安若柳道:“不贵重。我们先别说了,你进去见我长兄。”
宋崇抬头,前边就是安靖白所住的松风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