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宫里便送来了帖子,皇后娘娘十日后举办百花宴,邀请京中各家贵女赴宴。
素玉听了立刻坐卧不安起来,小姐这还是第一次进宫,她一定要让她艳压群芳才行。
素玉将萧玉霆前些日子送来的首饰一一摆出,思索着如何搭配服饰。
李蕊儿选了一支简洁素雅的素花簪子,说:“其他的都收起来吧。”
“这也太素了些,小姐,咱们第一次进宫,不能让京城的贵女们盖住了风头。”
“我听闻皇后娘娘崇尚节俭,我们还是投其所好,打扮素雅些,挣个好印象。风头让别人出吧。”
素玉连忙应声:“还是小姐想得周全。”
百花宴那日,李蕊儿一身青色襦裙,梳简单的云鬓髻,一对素雅珠簪,和素玉早早地便出了门。
二人乘坐马车来到东华门,皇后身边的孙嬷嬷早就恭候在此,带二人来到琼华苑。
红毯两旁排布着宴客案几,此时已经三三两两坐上了人。台上正中的位置摆放着皇后娘娘的凤椅,左右两张案几自然是裕王和燕王的。
李蕊儿在婢女的引领下坐在了第一排的案几,引起周围几名贵女的侧目,低声窃窃私语,议论她究竟是何德何能,竟然能坐首座。
这时候,萧玉霆从门廊处走来,贵女之间又引发了不小的骚动。他身着月白色锦衣,黑色披风,整个人看上去挺拔俊逸气宇轩昂。
萧玉霆却目不斜视地走到他的案几前坐下,目光向下一扫,一眼便看到了李蕊儿。
两人目光相接,萧玉霆冲她笑了笑。
李蕊儿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日杏花树下他毫无预兆的一吻,脸微微一热,迅速避开了他的视线。
上京的四月阳光和煦,万物复苏,却仍有些许料峭寒意。李蕊儿出门的时候未发觉,坐久了才感觉出凉意透过单薄的衣衫侵入肌肤,一阵微风吹过,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萧玉霆见她身着浅绿色轻纱罗裙,纤薄的布料包裹着她瘦削的脊背,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被冻得通红。
他立刻解下身上的披风,走下台阶,躬身站在李蕊儿面前为她披上。
李蕊儿对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感到受宠若惊,身体立即拘谨起来。
萧玉霆边为她系绳子边说:“以后多穿点,这里的春天不比你们江南。”言罢转身向自己座位走去。
李蕊儿感觉身体被萧玉霆的体温和淡淡的龙涎香包裹着,温暖而安心。
这时候姗姗来迟的萧如意径直走了过来,坐在李蕊儿身边的长椅上,笑道:“听说皇上为你和三哥下了赐婚诏书,恭喜蕊儿了。不对,或许,我该改口叫你一声嫂子?”
李蕊儿的脸忽的一红,立刻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当众胡言乱语。
不远处的潘宝珠听了震惊不已,瞪大眼睛道:“什么?”
她声音极大,吸引了李蕊儿的目光。
潘宝珠忿忿不平地与李蕊儿对视,恨恨地想,自己机关算尽,到底被她给捷足先登了。
这李蕊儿平日里总是作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男人偏偏吃这一套,一个个都被这副矫揉造作的姿态给迷惑了。
李蕊儿察觉到潘宝珠看着自己的眼神充满敌意,仿佛是自己抢了他的心上人一般。
联想起她之前对自己的刻薄态度,不难猜出她对萧玉霆的心思。
李蕊儿想到上一世的潘宝珠是给裕王做了裕王妃的,想来两人应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和自己的出现没有关系。思及此李蕊儿便觉问心无愧。
这时候微风拂过,空气中夹杂着一股熟悉的清甜气息,李蕊儿眼前一亮。
还未正式开席,宫女们先给各桌端上果盘、糕点和酒水。
果盘鲜亮好看,打眼看去,荔枝、樱桃、木瓜、枇杷、柑橘等一应俱全,都是剥壳去核处理过的,方便贵人食用。
李蕊儿最喜欢的荔枝众星拱月般摆在最中间。看上去晶莹白润,汁水充足,令人食指大动。
以前在吴地,每年夏季,福建进贡的荔枝取之不尽。李蕊儿吃完了荔枝,将荔枝壳留下,让宫人晒干、研磨,加入白芨、豆蔻、肉桂、香附子等配料,制成荔枝香,有解秽辟寒、定气凝神之效。
而现下,荔枝从水路长途跋涉运到上京,途中又有一番损耗,到了宫里变成了稀罕东西,作为宴赏之用。
李蕊儿自打来上京之后还是第一次看见荔枝。顾不得仪态风度,拿起银叉吃得酣畅淋漓。
对面的潘宝珠见她埋头吃得没心没肺的样子,暗自冷笑着,心念——她就凭这副憨相把男人迷得神魂颠倒?
潘宝珠忽然拿起桌上的酒壶和酒杯款步走到李蕊儿身边坐了下来。
潘宝珠放下酒盏,皮笑肉不笑地说:“自上次荟春园一别,我与妹妹许久未见,今日一见,甚是欢喜。来,我敬妹妹一杯。”
说着为两人斟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到李蕊儿面前。
李蕊儿还来不及说什么,潘宝珠却拿起酒杯道:“我先干为敬。”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潘宝珠放下酒杯,笑盈盈地看着李蕊儿面前的酒,似乎打定了主意要看她出丑。
李蕊儿对上潘宝珠挑衅的眼神,心中自有算计。自己至少有三杯的酒量。三杯之后,潘宝珠也应该识趣离开了。
李蕊儿不见退缩,爽快地拿起酒杯,仰头喝了下去。
刚喝了一口她就后悔了——烈酒入喉,李蕊儿感到口中又辣又痛,忍不住猛咳了几下。
北方的烈酒和江南的米酒大不相同,她还是高估自己了。
潘宝珠正一脸得意地看着李蕊儿,李蕊儿告诉自己不能输了阵势,硬着头皮将酒喝完。放下酒杯,她立刻感到腹中的灼烧之感,脸和脖子上的肌肤肉眼可见地变红。
李蕊儿故作镇定地放下酒杯,实则内心煎熬无比。
潘宝珠看穿了她的伪装,脸上流露出一副得逞似的笑意,道:“没想到江南女子也这般爽快啊,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说着又为自己倒了杯酒,道:“我再敬你一杯。”
李蕊儿刚要阻止,潘宝珠却仰头喝完了。
潘宝珠咄咄逼人地看着李蕊儿,将酒杯倒悬,以示她滴酒不剩。
李蕊儿硬着头皮伸手去拿酒杯,素玉拉住了李蕊儿的衣袖,道:“小姐,您不能再喝了,身体受不了的。”
潘宝珠当即向素玉飞去一个眼刀,厉声道:“这没你说话的份儿。”
素玉被她凌人的气势震慑住了,不敢多言。
李蕊儿拿着酒杯的手微颤,这时候身边忽然伸出一只手将酒杯夺去,浑厚的嗓音响起:“这杯酒,本王替未婚妻喝了。”说着仰头一饮而尽。
潘宝珠面露委屈地看着萧玉霆,半嗔半怒道:“你们两个合起来欺负我。”
萧玉霆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道:“够了,向来只有你欺负别人的份儿。”
潘宝珠不再自讨没趣,咬咬唇,气恼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萧玉霆便顺势坐在了李蕊儿身边。
这时候,皇后娘娘在侍女们的簇拥下落座,众人皆行拜礼。
皇后扫了眼身边空着的座位,心念萧玉霆向来不会迟到,目光向下扫去,一眼便看到坐在李蕊儿身边的萧玉霆,不禁慰怀一笑。
皇后随即看向坐下众人,笑道:“大家不必拘谨,就当是陪本宫用一顿家宴。”
话音刚落,皇后身边的太监高声唱道:“赐宴——开席——”
丝竹声骤然响起,一群身着艳丽舞服的舞者身姿袅娜地走上红毯,为贵人们献舞。
萧玉霆借着李蕊儿的酒杯为自己倒了杯酒,仰头喝了起来。
李蕊儿这才意识到他在用自己的酒杯,面颊微热。她支吾道:“殿下,这是我的酒杯……”
萧玉霆不以为意道:“无妨。”
萧玉霆见李蕊儿脸红得如盘中的樱桃一般,便将果盘推到她面前,说:“吃点水果解酒。”
李蕊儿吃完盘中最后一颗荔枝,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萧玉霆的果盘。
萧玉霆立刻会意,将自己果盘和她的调换了一下。
李蕊儿表情讪讪的:“这……多不好意思。”
萧玉霆温声道:“无妨,我不喜欢吃荔枝。”
李蕊儿展颜一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此刻的李蕊儿酒意上头,拿着银叉的手有些不听使唤。剥了壳的荔枝肉滑不溜手,李蕊儿戳了半晌也戳不中。
萧玉霆笑着摇摇头,用自己的银叉将荔枝叉好递到她手上,李蕊儿刚吃完一个,另一个便又递了过来。
很快李蕊儿便将萧玉霆的荔枝都吃完了,一脸满足地用湿帕子擦着嘴。
萧玉霆目不转睛地盯着李蕊儿看,她半醉未醉时流露出的天真之态是平日里不曾显露过的。妩媚中透着娇憨,少女天性本该如此。
她放下帕子,无意间看到萧玉霆的碟子里有种圆形的糕饼,褐色的面饼表面凹凸不平,看上去有些粗糙。
李蕊儿指了指糕饼,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五合饼。”萧玉霆笑道,“要尝尝吗?”
李蕊儿拿起一个放在嘴边咬了一口,又干又硬。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放下五合饼,上面留下一小排牙印。
李蕊儿流露出几分醉态,她咬咬唇,委屈道:“你为什么要作弄我?”
萧玉霆轻笑一声,道:“没作弄你。这是母后亲手做的,别人想吃都吃不到。”
李蕊儿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他,道:“你真的没骗我?”
萧玉霆解释:“不骗你。当年祖父打江山,常常食不果腹,每次出征前祖母都为他做一包五合饼带在身上。这东西不易腐坏,便于保存,饿的时候拿出来吃两个就不饱了,浑身都是力气,能以一杀百。后来祖母将五合饼的做法传给了母后,逢年过节母后就做给我们吃,意在警醒萧家子孙居安思危。”
李蕊儿眨了眨眼,道:“那我以后……是不是也要学?”
萧玉霆逗她:“那得问你自己,想不想做我萧家媳妇了。”说着唇角流露出一丝促狭笑意。
李蕊儿的双颊越发地热了,恨不得找个缝隙钻进去。
她窘迫地从怀中取出丝帕,散开来盖在自己的头顶,将眼睛遮住了。
萧玉霆脸上笑意更甚。
喝醉的李蕊儿有一股孩童似的天真,以为她看不见别人,别人也就看不见她的窘态。
丝帕遮住了她的眼睛和鼻子,只露出了双唇。被荔枝浸润的唇瓣泛着嫣红的水光,娇艳欲滴,一副诱人采撷的模样。
让他忍不住想要……欺负她。
萧玉霆捏着樱桃在她唇边蹭了蹭。李蕊儿双唇微张,刚要将樱桃咬下,萧玉霆却忽然间将樱桃拿开了。
李蕊儿咬着唇,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萧玉霆轻笑出声。就在他准备真心喂她的时候,猝不及防地被她抓住了手腕,一口咬住他的手指。
萧玉霆吃痛,忍不住闷哼一声。
他还是第一次见李蕊儿像奓毛的小猫般如此有攻击性,忙不迭哄道:“我错了,不逗你了。”说着忙拿起一颗送到李蕊儿嘴边。
李蕊儿却再也不信任他了,怎么都不肯吃他喂食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