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医院里。
走廊的门被一只修长的手推开!
也许是走得太急了,尹夏沫被白色晚礼服的裙角绊住,突然踉跄了一下,那只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立刻又抓住了她的手臂。
“小心。”
尹夏沫茫然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却好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推开他。眼前是长长的走廊,灯光苍白而刺眼,外面的雨声忽然听不见了,一片寂静。她耳旁轰轰的响声却越来越大,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胸腔中奔腾而出。
“夏沫──!”
听到走廊里的脚步声,正坐在加护病房外长椅上的珍恩扭过头来,她脸上有残余的泪痕,眼睛依旧是红红的。当看到走廊里的人影是尹夏沫,她想也不想就跌跌撞撞地冲过去抓住夏沫,慌张使得泪水再一次涌上她的眼眶,乱七八糟地喊着──“夏沫!你终于来了──!刚才小澄……”
略带哭泣的声音在看清夏沫样子的时候嘎然而止,珍恩微惊地睁大眼睛,夏沫……她怎么了?
医院走廊冰冷的白色灯光下,尹夏沫目光涣散,面容异常苍白,一丝血色都没有,仿佛一吹就会倒下的纸人。她用力地抓着珍恩的手,却颤抖得不成样子。
珍恩陡然害怕起来。
“夏沫,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夏沫怎么了?她不是这样的啊,她一直是那么的淡定,仿佛没有什么能打垮她,她一直像一棵大树一样坚强得让人心安理得地依靠着。如果夏沫也倒下了,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珍恩惊慌失措。
“别慌,尹澄怎么样了?”
忽然响起的低沉有力的声音使珍恩从慌乱中发现旁边还有个人,那人身上独一无二的淡淡的清贵疏离的感觉……
是欧辰。
他怎么会在这里?
“……小澄……小澄已经没事了……”欧辰的镇静使得珍恩勉强稳住心神,她努力挤出笑容,“夏沫……你不用担心,医生说没有什么大的问题……是我大惊小怪把你吓坏了吧……对不起,夏沫……夏沫……”
尹夏沫恍若未闻,手仍然冰冷彻骨。
欧辰焦急的将她扳过身,又怒又疼的说:“你没听到吗?已经没事了,尹澄已经没事了!”
“已经……没事了吗?”
尹夏沫的眼睛渐渐有了焦距,看着欧辰缓缓地重复。
珍恩心中一痛,再也无法强颜欢笑,忍不住抽泣起来:“对不起……你让我好好照顾小澄……我却眼看着他昏倒……一点办法也没有……而且,我还吓到了你……夏沫,对不起……都是我没用……”
小澄没事了……
“不要哭……”
欧辰的声音好像渐渐唤醒了尹夏沫,那个坚强的她仿佛又回来了,只是眼眸深处藏着脆弱。
“小澄醒了吗?”
珍恩哭声稍停,摇摇头,沮丧地说:“还没有……不过医生说已经没有危险了!”
病房里只亮着一盏小灯,护士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尹澄躺在病床上,昏暗的光线里,他竟苍白得似乎透明,了无生气的样子仿佛他会随时停止呼吸。
尹夏沫僵直地站在病床旁边。
灯光将她的身影拉得斜长,轻轻覆盖着尹澄,他像一个睡王子,静静地闭着眼睛,漆黑纤长的睫毛也静静地一点都不眨动。尹夏沫的心骤然一紧,莫名的恐惧使她颤抖着伸出手,搭在他手腕的脉搏上──……
突……
突……
轻微的脉搏使得尹夏沫终于从漆黑窒息的空间里坠落下来,那种失重的感觉,仿佛一下子所有的力气都消失了!有人扶住她,慢慢从眩晕中恢复过来,她看到护士关切的面容,听到护士问她身体是否不舒服。
“……谢谢,我没事。”尹夏沫机械地回答她,缓慢坐进病床边的椅子里,望着沉睡中的尹澄发怔,良久良久,她如石雕般一动不动。
珍恩默默站在病床的另一角。
她很笨,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似乎只有这样静悄悄地陪伴着夏沫和小澄才是她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幽暗的灯光。
病床上苍白沉睡的小澄。
病床旁苍白失神的夏沫。
珍恩的心又痛又涩,还有一种微苦的酸意,似乎那姐弟两人的世界她永远也无法进入,永远只是一个局外人。茫然地抬起头,她透过病房房门的玻璃看到了外面的欧辰。
刚才她以为欧辰会跟着夏沫走进来,可是,他突然停下脚步,黯然地任由房门在他面前慢慢关上。
或许是隔着玻璃。
或许是隔着远远的距离。
在她印象里总是淡漠高贵得不可接近的欧辰少爷,竟看起来那么的孤独脆弱。他的眼神依旧是冰冷的,却始终隔着玻璃凝望着夏沫,仿佛那是他生命中唯一的光芒,一旦失去就会死去的唯一的光芒。
尹夏沫轻轻握住尹澄的手。
她握得很轻,像是怕吵醒他,像是怕握痛他,然后用右手轻轻将他额前的发丝拨开。小澄长得真好看,她怔怔地出神。
还记得他出生的那一天,当时虽然她只有四岁,却记得清清楚楚躺在妈妈身边襁褓中的他是那么漂亮。皮肤嫩嫩的,出生第一天竟然就能够睁开眼睛,眼睛像葡萄一样乌溜溜湿漉漉,她好奇地碰碰他的脸颊,还是婴儿的他竟然对着她咯咯地笑。
妈妈很忙,生产完半个月就回去夜总会上班了。
以前一个人在家总是很孤单害怕,可是她现在有小澄了。她每天喂小澄喝奶,给他换尿布,摇着他哄他睡觉,给他唱儿歌,推着婴儿车让他出去晒太阳。
小澄第一个会叫的就是姐姐。
“唧……唧。”
咦,他在说话吗?五岁的小夏沫好奇的看着自己的小弟弟。
“你在说什么呀?”
被她养得胖胖的小澄笑眯眯地看着她。
“唧……唧……”
唧唧是什么。小夏沫想了半天,忽然明白,他不会是在叫她姐姐吧!
“是姐姐啦,不是唧唧,小澄,跟姐姐说,姐……姐!”
“唧……唧……”
小澄笑眯眯地重复。
“不对,是姐──姐──”
“唧唧。”
小澄越来越流利了……
可是……
可是她没有照顾好小澄,可是小澄四年前刚刚大病出院又被大雨淋了整整一夜时她在那个漆黑的地方却一无所知,可是她的血型和小澄不一致,可是她自己的肾竟然不可以换给小澄……
轻轻握着小澄的手,尹夏沫嘴唇苍白。
雨,越下越大。
黑暗的雨幕中,刺目的车灯将前方的道路照得亮如白昼,车速加大到最快,雨刷在玻璃上疯狂地摆动。
她的手机一直是关机……
找不到她……
在这漫天大雨的深夜,他找不到她……
洛熙握紧方向盘,手指紧得发白。
当他从宴会大厅追出来时,她已经不见了,就像消失在雨中一样,路上没有她的身影,她去哪里了,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她冲出宴会大厅时脸色会那样苍白……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猛烈的疼痛从他的心脏处传来!
那样绝望苍白的她,她冲出大厅那痛楚失措的身影,好像是她要从此离开他的生命般,恐惧和害怕让他再也顾不得去在意她和欧辰的一切,只想将她找到,立刻将她找到!
可是……
她去了哪里……
她家里没有灯光,黑漆漆的,好像很久没有人住过了,大门外的鞋垫上有一层薄薄的灰尘。他不死心地按着门铃,期待她会奇迹般地打开门,他再也不要怀疑她,就算她真的和欧辰还有什么联系,他也不要再怀疑她……
她的邻居却告诉他──
她没有回来过。
她去了哪里……
将车速加到最大,车窗半降,雨滴冰冷狂乱地打在洛熙的身上!他浑身已经被大雨淋得湿透,心里却仿佛有痛苦燃烧的火焰,要硬生生将他焚烧成灰烬!
可是……
她的公司里也是黑漆漆空荡荡的……
她去了哪里……
有一种绝望,有一种恐惧,慢慢地从洛熙的骨髓里蔓延开来……
是那样一种不祥的预感……
如果找不到她,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大雨滂沱的公路上。
尖锐的刹车声!
汽车猛地停在路边!
洛熙的身体“砰”地向前倾,他紧紧握着方向盘,漆黑的湿发凌乱地散在额前,衬得他脸色如雪,嘴唇却鲜艳得仿佛在淌血。他僵硬地望着挡风玻璃上白茫茫的雨水,胸口痛得无法收拾,她究竟在哪里呢……
瓢泼般的大雨。
整个世界好像都被雨水包围了。
突然,洛熙的手指轻轻颤了一下。
记得她说过……
小澄生病在医院……
眼中闪过一道希望的亮光,他整个人似乎瞬时活了过来!抓起手机,他拨打查号台,开始一家一家医院地询问……
病房里。
幽暗的灯光。
尹夏沫如石雕般一动不动地坐在病床旁,她呆呆地望着地面上自己的黑影,脑中一片空白,只觉那黑影将会要扑过来,把她一口一口地吞噬掉。
不知过了多久。
她的手指仿佛轻轻动了动。
然后──
被轻轻反握在一只虚弱的手掌里。
“小澄!”珍恩激动地喊了声,冲到病床边。
尹夏沫怔了怔,她的目光从地面的黑影慢慢移上来,看到小澄的手指正轻轻将她的手反握在掌心,他的手掌好瘦好长,似乎都能看见关节处隐隐的血管。
“姐──”
尹澄挣扎着想要坐起来,然而虚弱的身体使得他丝毫动弹不得。
“你醒了。”
尹夏沫的笑容像花瓣一样轻盈,却避开他的眼睛,不让他看到她眼底的水气。她伸手摸摸他的头发,刚才试图起身的动作让他额头有了薄薄的一层汗,她拿起床头旁边的毛巾轻柔地为他擦掉汗。
“姐……我又让你担心了……”
“没有啊,你只不过是有点累,所以睡过去了而已。”尹夏沫声音柔静,用手指将他微湿的头发梳顺,“可能是最近你画画时间太长了,往后要多休息,好吗?”
“……好。”
“还是很累对不对?”她将被子拉上来,盖住他的肩膀和手,“再睡一会儿吧,姐姐在这里陪你。”
“我不累……”尹澄眼神柔和地凝视她,声音却有点断断续续,“姐……你的裙子真好看……今晚的party……玩得开心吗……”
“很开心。Party很盛大,有很多朋友参加,天鹅城堡也像传说中一样美丽,被无数灯光照亮的天鹅城堡倒映在湖面上,美丽得就像童话故事……”尹夏沫用催眠曲一样低柔的声音对他说着,看着他的眼睛慢慢闭上,呼吸均匀起来,知道他又睡着了。
静静地望着尹澄的睡容。
良久。
尹夏沫缓慢地站起身来,她的动作很慢,仿佛有什么力量在压逼着她,身子竟微微摇晃了一下,珍恩低呼,走过来想扶住她。尹夏沫摇摇头,没有让珍恩搀扶自己,她勉强站稳身子,面容雪白地缓慢向病房门口走去,同方才和小澄说话时的她相比,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珍恩担心地看看她,又回头看看病床上的尹澄。一时间不知道是应该出去陪夏沫,还是应该留下来照看小澄。
尹夏沫走出病房。
病房的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
长长的走廊。
她的眼睛是空茫的漆黑,面容雪白雪白,恍若她忽然失明了,什么都看不见,然而却一步一步走向始终站立在那里的人影。轻轻的脚步在寂静的走廊里有种空洞洞的回音,就像她空洞洞的眼睛。
走到欧辰面前。
她缓慢地抬起头。
如同电影里的慢镜头,她的睫毛缓缓抬起,望着他,眼底像黑夜的海水般空茫茫一片。
雨夜里。
汽车从漫天大雨中飞驰而来!
车刚刚停稳,洛熙打开车门冲了出来!他冲进医院的大堂,冲到护士台问出尹澄所在的病房,然后就冲上了楼梯,只剩下值班的护士们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的背影。
他跑上楼梯!
他推开走廊的门!
他在长长的走廊里拼命地跑!
肺里仿佛有烈火在燃烧!
她在这里……
她一定就在这里!
“我答应你……”
尹夏沫的声音静如雨滴,她没有看到欧辰惊痛的神情,她没有听到欧辰低哑地正在说些什么,她没有感觉到欧辰紧紧握着她的肩膀想要让她听自己说话。
眼前是白茫茫的雾气……
她已经别无选择……
“……只要你愿意将肾换给小澄,”空旷的医院走廊里,她的眼睛空茫茫的,“……那就……结婚吧……”
加护病房门口,珍恩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她听到了什么?!小澄?!换肾?!难道欧辰的肾可以帮助小澄活下来吗?!难道夏沫要为了那颗肾而同欧辰结婚吗?!这世界疯了吗?!
欧辰目光深黯地望着面前的尹夏沫!
他以为自己已经输掉了。见她如此失魂落魄,见她如此苍白痛苦,他在内心里早已输掉了,不想再坚持下去,不想让自己成为折磨她的刽子手。虽然,这也许是他得到幸福的唯一机会。
就在他打算告诉她,他放弃坚持同她结婚的条件时……
她却同意了。
她的痛楚如此明显,以至于在她终于答应时,他竟无法感到幸福和快乐。望着她空洞洞的眼睛,他的心也仿佛坠入了漆黑的深洞中。可是,就算是漆黑的深洞,就算是永无光明的寒冷,如果失去这个机会,如果没有她,又该怎样活下去……
走廊里。
欧辰沉默着伸出手臂,将苍白失神的她拥进自己怀里,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斜斜长长地映在地面上。
走廊的另一端。
地面上映着另外一个影子……
孤伶伶的……
很长很长……
洛熙呆呆地站着,雨水从他额前的乱发滑下他的面颊,慢慢地,滴到地上,小小的湿润的印痕。
望着前方被欧辰拥抱在怀里的她。
洛熙呆呆地站着。
浑身被雨淋得湿透,雨水滴答地从他的头发、从他的手指滑落,雨水很冷,他的面容渐渐苍白得可怕,望着被欧辰拥抱着的她,胸口的血液一点一点凝冻起来……
然后……
他慢慢转回身。
身影像雾气般消失在走廊尽头。
恍若在厚厚的雾气中……
有一个隐约的身影,就像很多年前深夜樱花树下飘落的花瓣,那身影熟悉得让她的心隐隐涩痛……可是……那身影的消失如同它的出现般悄无痕迹……
恍惚的思绪中,尹夏沫的心底是一片没有声音的死寂,她静静闭上眼睛,任由欧辰将她拥进怀里。
欧辰拥抱着她。
声音暗沉而低哑──
“好,我们结婚吧。”
那晚,洛熙发了很重很重的高烧。
卧室的落地窗大开,夜风混着雨水吹进来,窗边的地毯被雨水打湿,濡湿的,冰冷的,浸满了雨水的地毯有种暗色,就像窗外漆黑的夜。
洛熙高烧着躺在床上。
他昏迷着,浑身滚烫滚烫,身体却在静静地颤抖,仿佛忽然回到了儿时的那个冬天,孤独地坐在游乐园的长椅上。那晚,大片大片的雪花静静飘落,其实他很怕冷,其实他知道,他被妈妈丢弃了……
其实……
他恨妈妈……
即使妈妈后悔了,即使她终于跑回来找他,他也不要原谅她,他再也不要那么地去爱她,他心里真的很恨她……
可是,妈妈再也没有回来过……
她……
也不会回来了吗……
越是爱她越是恐惧……
越是温暖越是害怕……
所以在觉得自己受到伤害的时候,反射性地将她推开,这已经是他的本能了啊。无法承受自己再被抛弃一次,所以,主动地离开她……可是,只要她随便表示一下,他就会回头的!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对她根本没有什么抵抗力……
可是,却忘记了,没有人会挽回他的……
没有人……
心痛得却仿佛要裂开了……
要裂开了……
卧室里很冷,雨越下越大,雨丝轻轻地飘进来,飘落几丝到床边。漆黑的睫毛紧紧地闭着,嘴唇苍白干裂,洛熙在床上静静地颤抖,脸颊染着两朵高烧中的红晕。
……
“……那就……结婚吧……”
医院长长的走廊里,她的声音静如回声。欧辰将她抱在怀中,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斜斜长长地映在地面上……
她终于……
彻底离开他了……
屋里冷得如同冬夜,洛熙陷入高烧的昏迷中,漆黑的睫毛渐渐濡湿,仿佛他正在做一个噩梦,轻轻颤抖着却无法醒来的噩梦……
第二天洛熙原本有个通告。
可是洁妮左等右等也不见他出现,迟到在洛熙身上是很少发生的,而且他的手机没人接听,他家里的座机也没人接听。等到她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用手中的备用钥匙打开洛熙公寓大门时,赫然发现他竟已经在屋里发烧得昏迷了过去!
赶到公寓的张医生诊断后说,是伤寒受冷引起的高烧,如果高烧持续不退,必须尽快送到医院治疗。
洛熙整整发烧了两天两夜。
洁妮虽然听不清楚昏迷中的洛熙在呓语些什么,但是他喉咙中一直沙哑着喃喃呼唤的那个名字,和那种痛苦绝望得令人窒息的气息,使她明白可能是他和夏沫学姐之间出现了问题。她想要给夏沫学姐打电话,但是夏沫学姐的手机一直都是关机状态。
而沈蔷,大约是从公司那里得知消息后,竟连夜赶来陪在洛熙身边。
整日整夜。
寸步不离。
只是,高烧中的洛熙始终喃喃呓语着夏沫学姐的名字,洁妮看着沈蔷呆呆地坐在床边,眼神中的那种痛苦和失落令她心中也是不忍。
慢慢地。
洛熙高烧终于退了下去。
望着他嘴唇苍白地斜倚着床头沉默出神的样子,洁妮挣扎犹豫,要不要四处去找一找夏沫学姐,也许他们两人之间有什么误会,夏沫学姐应该还不知道洛熙病得这么厉害吧。然而,乔进屋后黑沉着脸将她拉到客厅,他手中拿着一些报纸,报纸上醒目的标题几乎都是──
《尹夏沫即将嫁入豪门》!
《尹夏沫与欧氏少董婚期已定》!
报纸上还登出来一张偷拍的尹夏沫和欧辰约会见面的照片,尹夏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欧辰凝视着她,两人坐在山顶的咖啡屋里。
看着那些报纸,洁妮彻底呆住了!
仿佛就在一夜之间,尹夏沫与欧氏集团少爷欧辰婚讯就成为了财经界与娱乐界的重磅新闻,引起世人无比瞩目!
欧氏集团一贯神秘低调,它的财势和影响力究竟有多大,始终是个谜,历任的欧氏集团继承人也都鲜少在公众场合露面,使外界对其的好奇心愈发浓烈。
欧氏集团的少爷欧辰常年生活在国外,一年前回国后,也是行事风格非常低调,偶尔的几次八卦新闻却都与新人明星尹夏沫有所牵涉。这次竟然爆出他将与尹夏沫步入婚姻殿堂,不仅娱乐圈震惊,连财经界都震动不已。豪门公子和女明星闹出绯闻是常有的事情,可是如此著名财团的正位继承人与女明星正式结婚却是难以想象。
媒体上的财经栏目固然对欧辰和尹夏沫的婚事大加报道,各娱乐八卦类的报纸杂志电视台更是将火力集中在尹夏沫身上。尹夏沫自从出道以来,绯闻几乎没有断过,还在新人训练期的时候,洛熙就亲身出现在彩虹广场为她打气加油,并且出演了她的第一支广告和MV,使她开始在演艺圈中崭露头角。
参加电视剧《纯爱恋歌》的拍摄以来,尹夏沫的绯闻更是真真假假轰轰烈烈。安卉妮事件中,尹夏沫被指控试图引诱凌浩来谋得上位,使世人为之侧目,虽然后来得到了澄清,但是她和洛熙的恋情却被完全曝光在公众面前。正当世人感动于洛熙和尹夏沫浪漫如童话般的爱情时,有第三者插入的传言悄悄流传开来,沈蔷与洛熙的关系,尹夏沫与欧辰的关系使一切显得那么扑朔迷离……
如今,尹夏沫和欧辰的婚期居然都定下来了,据说最近几个星期内就将进行。
尹夏沫究竟是怎样的女人,居然有如此大的魅力使得红透半边天的天王巨星洛熙和欧氏集团继承人欧辰为她神魂颠倒。她固然美丽淡静,有种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的光芒,可是演艺圈中比她迷人的女星并不在少数。
是天生狐媚吧。
媒体上各种恶意的攻击纷纷向尹夏沫射来,有的说她一贯踩着男人向上爬,有的说她进入演艺圈的目的就是为了嫁入豪门,所以一旦机会出现就毫不犹豫地将洛熙抛在身后……
在铺天盖地的指责和嘲弄声中,尹夏沫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手机无人接听,也不再出席任何通告,公司和家里都见不到她的身影。娱记们没有能力接近欧辰,只得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洛熙身上,希望从他的口中能够探些八卦出来。
但是──
洛熙竟然也找不到了!
原本他的几个通告也临时取消。
娱记们愕然之际,又有小道消息传出,说洛熙因为感情受伤导致生病了。不过洛熙的公司立刻驳斥了这一传闻,解释说是由于《天下盛世》即将进入杀青阶段,工作太过繁重才不得不取消一些原本定好的通告。果然几天后,洛熙依旧神情自若地出现在公众面前,跟沈蔷一起为即将杀青的《天下盛世》进行宣传,看上去实在不象为情神伤的样子。
事情的真相究竟是怎样,似乎永远没有人说得清楚。而不知不觉中,夏日的气息已经渐渐淡去,这几天连着下了好几场雨,天气变得凉起来,仿佛忽然就秋天了。
深夜的公寓里。
“周四那天除了《天下盛世》的通告之外,《八卦天下》想邀请你参加下午两点的录影,《孔雀周刊》想在下午五点采访你,《娱乐麻辣秀》节目邀请你参加晚上的直播,还有……”洁妮低头翻看着记事本,一项一项的汇报着。
“好。只要时间不冲突,你全都答应吧。”
玻璃窗半开着,风将细细的雨丝吹进来,洛熙站在窗边,病后本来就虚弱的声音好像被风吹散了一般,空空荡荡。
“可是你的身体……”
洁妮抬头,眼角的余光忽然瞄到茶几上的几份报纸,那些报纸里醒目的标题让她吓得心脏一紧,话语被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婚礼紧张筹备中,尹夏沫即将嫁入豪门》!
《尹夏沫婚礼将会秘密进行》!
《欲秘密举行婚礼,尹夏沫想避开谁?》
……
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洛熙和夏沫学姐突然就分手了?为什么突然间夏沫学姐就要嫁给欧辰少爷了呢?洁妮心里沉甸甸的。
“你……要不要找一下夏沫学姐?……”
洁妮犹豫着问。她知道身为一个助理不应该过多地干涉洛熙的私人感情生活,可是这样的洛熙无端地让她心里有种恐惧。
以前和夏沫学姐恋爱时,洛熙将所有不重要的通告全都推掉了,只为了晚上能够有更多的时间和夏沫学姐在一起。如今,他却接下了很多的通告,将时间排得满满的,没有丝毫的休息,没有自己的社交生活,甚至连沈蔷打电话过来都十有九次让她代为接听。如果不是乔坚持要她询问洛熙,她都想直接替他拒绝掉这些通告。
他是在自虐吗……
这几天,每次接受采访和上节目,那些记者和主持人都要或直接或拐弯抹角地探问他和夏沫学姐的感情问题。虽然他总是谈笑自若,轻描淡写地就可以将话题转移开,但是她留意到,每当提起“夏沫”这个名字,他的身体就会悄悄变得僵硬起来。
“找她?”
洛熙轻轻呵口气,看着白雾弥漫在玻璃上,和细密的雨丝混在一起,轻若无声地说道:“……是要我去恭喜她吗?”
“不是的!”洁妮慌乱地说,目光再次落在报纸里那些关于夏沫学姐马上就要结婚的消息上,“……我总觉得……应该是有什么误会在里面……也许是你和沈蔷的绯闻让夏沫学姐误会了……也许夏沫学姐有什么苦衷……也许,是可以挽回的吧……”
“如果是我亲眼看到的呢?”
眼底是黑漆漆死亡般的沉寂,仿佛又回到了那晚的医院,亲耳听到她说出那句话,亲眼看到欧辰拥抱住她。洛熙呆呆地站着,唇片的血色缓慢地一丝一丝褪去。
“就算亲眼看到也有可能是假的啊,比如你和沈蔷的绯闻,照片上登出了那样的照片……可是其实你和她并没有真正在交往啊……”洁妮小心翼翼地说。
亲眼看到也会有假的吗?
洛熙恍然失神。
白色的夜雾在玻璃窗上弥漫着。
是啊,他不是曾经故意不向她解释和沈蔷之间的绯闻,甚至说出要分手那种话吗?那夏沫呢,会不会也是假的,会不会只是为了和他赌气,让他嫉妒……
回忆起自己曾经说过的那些绝情的话,回忆起曾经那样试图想要让她嫉妒……
洛熙的嘴唇苍白如纸。
眼底却怦然迸出了最后一根稻草般的光芒!
下午时分。
书店里。
一排排矮矮的书架前,尹夏沫的目光慢慢扫过那些书册,她不时伸手拿下一本书,低头翻看。
小澄已经开始接受换肾手术前的各项检查,但是医生告诉她,小澄的身体在手术前最好要调整到最佳状态,前几天因为疲累而昏迷过去的事情应该尽量避免。小澄真是很听话,微笑着答应她,说往后会减少画画的时间,注意多休息。
所以,她准备买几本画集给小澄看,让他在病房里可以打发一些无聊时光。原本她是打算自己去书店的,欧辰却恰好出现,陪她一起来到这里。
书店里静悄悄的。
尹夏沫将一本画册插回书架,抬起头来时,发现书店里还是冷冷清清,只有她和欧辰两个顾客。
以前她来过这个书店几次,这是一家专业的美术书店,虽然店的规模不是很大,但是因为书的品种比较全,所以每次来店里总是有不少顾客。今天冷清到如此诡异的程度……
她默默看向欧辰。
欧辰在前一排书架的前面,他身边已经堆起了一叠选好的书,全是画集。他又拿起一本书,低头认真地翻看,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似乎比前些日子瘦了很多,手腕上依旧系着绿色的蕾丝。
自从那晚在医院里答应了欧辰的交换条件,一切恍如都已成定局,而媒体也几乎立刻就知道了她与欧辰的婚讯。
尹夏沫心底空茫一片。
她不想去知道结婚的消息是如何传播出去的,对于媒体上那些恶毒的攻击她也早已变得麻木。这是她应该付出的代价吧,世间没有免费的午餐,想要得到她想要的,必然要付出相等的代价。
她轻吸口气。
将心思收转回来,她迅速地把挑好的画册放进购物篮里,然后向收款台走去。
“都买齐了吗?”
低沉的男声响起,一只手将购物篮从她手中接过去。尹夏沫略微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任由他将购物篮提走,既然已经决定和他结婚,那就逐渐习惯他的存在吧。
“……买齐了。”
有一本小澄喜欢的画册《From Mo To Picasso》并没有买到,可她不想告诉他。若他知道,一定会竭力为她买到,而那样她心中会有透不过气的感觉。
“一共是298元整。”书店的收款小姐手脚麻利地将尹夏沫购物篮里的书结算完毕,甜美微笑着说。
“谢谢。”
尹夏沫说着,刚从手袋里拿出钱包,一张金卡却已经先她之前递给收款小姐,她微微一怔,手指立刻从钱包里的卡移到了现钞,迅速地拿出来三百元钱来,对收款小姐说:“请用我的,我有现金。”
她的声音很静,然而话语里有种坚持的味道。收款小姐不知所措地看着欧辰,像是在请问他该怎么办。
欧辰凝视尹夏沫。
她没有回头看他,只是静静将钱放在收款台上,下午的光线里她的肌肤洁白得恍如透明。
他慢慢地将自己的卡收了回来。
收款小姐结算完尹夏沫的书款,又开始结算欧辰所买的书。他买的都是画册,却并没有一本和刚才买的那些重复,当收款小姐扫描书后面的条码时,他又看了看尹夏沫买下的画集,沉声问道:“店里没有《From Mo To Picasso》?”
尹夏沫愕然抬头!
在前往书店的路上,他曾经看过一眼她想要买的画集书单,只是看了几秒钟而已,竟然记得如此清晰。
“啊,前天刚刚卖完,还没来得及补货。”收款小姐查询了一下,歉意地说。
“最快什么时间能到?”
“三天以后就可以,如果需要的话,等书到货我们立刻送到您的公司。”收款小姐笑容满面。
“好。”
欧辰颌首。
走出书店,天色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的样子。尹夏沫注意到书店的门口放着一个“暂停营业”的牌子,而当她和欧辰一走出去,就有店员将那个牌子收回去了。
从小时候,他就是这样,很多场合会将旁人完全摒除出去,只有他和她单独相处,使她觉得自己不过是他养的一只金丝雀。可是转念想去,近日来她结婚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将书店里的人群清空也是他试图保护她的一种方法吧。
她垂下睫毛,遮住眼底的心绪复杂。
加长林肯房车行驶在回医院的路上。
司机专心致志地开车。
由于车内的隔音玻璃,空间里仿佛只有欧辰和尹夏沫两人。
她望着车窗外面的景物,眼珠淡淡的,似乎思想是放空的,宁静得就像一个洋娃娃。他看着财经报纸,手指却一直没有翻页,终于他抬起头,默默凝望她。
“很抱歉,那些报道一定让你很困扰。”
欧辰低沉的声音在车内响起。
尹夏沫侧头看了看欧辰。窗外的天空阴云密布,此刻的光线接近傍晚般的幽暗,他的面容在光影里有些看不清楚。
“没关系。”她淡淡地笑,“既然已经决定结婚,媒体早晚会知道,只是提前一些而已。”
“那些负面报道,我会处理。”
“谢谢。”她客气地说。
然后她又开始微微出神,似乎在想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在想。天空渐渐下起了雨,雨丝细密地交织在车窗玻璃上,她的肌肤被映得异常洁白,就这样地坐在他的身边,她却恍如离他很远很远。
“你……”
欧辰眼神沉黯。虽然知道这只不过是一场交易,可是他竟然奢望能够见到她幸福喜悦的神情,就如世间普通的新娘一样。
“……会后悔吗?”
尹夏沫沉默片刻,她抬头凝视他:“你后悔了吗?”
“没有。”
“……”她的目光如清晨的海水般静静在他的面容流淌,“有一句话,好像我一直没有对你说。”
“什么?”
“谢谢你,欧辰。”她淡淡对他微笑。
“……”
“谢谢你,愿意把肾换给小澄……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我是不是太过自私了。换肾手术对你的身体而言,毕竟是有伤害的,我却执意要求你一定要将肾换给小澄。这么想来,真的是很过分。”
“你不恨我?”欧辰心脏抽紧。
“刚开始的时候,恨过你。”她望向车窗外,街道旁的景物被细雨笼罩着只余下如雾的轮廓,“可是,有什么理由去恨你呢。小澄是我的弟弟,于你不过是毫无关系的旁人,身体健康对于你才是最重要的,就算你坚持拒绝了我,我也毫无资格去责怪你。”
“……”
欧辰望着她。下午疏冷的光线中,她就像被窗外的雨丝包围着,明明坐在他的面前,却仿佛永远也无法碰触到。心口一痛,声音缓慢地从他的喉咙里挤出:“或者,我们可以将婚期推迟,等到尹澄做完手术,等到……”等到她能够真正地接受他……
可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他从十四岁开始等待,究竟要等多久,而洛熙又会给他等待的机会吗……
尹夏沫微怔地凝视他。
留意到他眼底的黯然和握紧的手指后,她静静低下头,过了一会儿,低声说:“既然婚期已经定下,就不用再改变了。我心中没有怨恨,这件事情是我心甘情愿答应的,婚后我也会努力去尽到妻子的责任。”
妻子……
欧辰的心底好像被针扎了一下!然后,渐渐地,一阵温热从那里涌出来,愈来愈滚烫……
这时手机突然响了。
欧辰努力将心底那种狼狈的热情压下去,去听手机里传来的声音,是西蒙提醒他五点时和汇丰银行的高层有约。他应答了几句,电话就结束了。
加长林肯房车也停在了医院门口。
“谢谢你陪我去书店。”尹夏沫对他说,唇角扯出一抹淡色的笑容,眼珠象玻璃般透明。然后,她坚持拒绝了欧辰送她到小澄的病房,抱起新买的画集,从车里走进细细的雨丝中。
欧辰在车里沉默地望着她的背影。
细雨中。
她的身影看起来单薄柔弱,背脊却始终挺得直直的。
她走的很快。
甚至没有回头看过他一次。
走进医院的大厅里,她也没有回头看他,消失在进进出出的医护患者人群中。
尹夏沫闭紧眼睛。
站在医院大厅的角落里,直到再也感觉不到身后那道沉黯痛苦的目光,她才缓缓地放松身体,微笑从唇角褪去,嘴唇变得渐渐苍白起来。在他面前,总是有种强烈的罪恶感逼得她仿佛窒息。
是她要求他将肾换给小澄。
是她同意了交换条件。
那么,她就理当努力去回应他。
这样才公平……
可是,她无法做到。她想要用演戏的技巧来掩饰,但是她知道那无法骗过欧辰的眼睛,只会让他更加黯然。今天,他是否又被她伤害到了呢……
慢慢走在医院的走廊里。
尹夏沫恍惚地想。
五年前的事情在她的记忆里逐渐淡忘了,无论是那晚樱花树下对他的恨意,还是在那个黑暗的地方发誓永远也不原谅他,现在竟然都如云烟般淡去了。或许对他来说,她的出现才是更大的劫难吧……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尹澄的病房门前。
尹夏沫深吸口气,调整一下心情,让自己微笑起来,让自己的眼睛变得像星星一样明亮快乐,她敲敲病房的门,然后拧开门把走进去。
“姐──”
病房里没有开灯,窗外的雨使房间里显得出奇的暗,尹澄轻声喊她,他斜靠在床头,膝上放着画夹,神情却看不太清楚。
“你又画画了啊,不是说少画一些吗?”尹夏沫笑容里微微带些埋怨,伸手按下病房的大灯开关,顿时满室光亮,“你看姐姐买什么回来给你了?”
“是什么?”尹澄好奇地说。
“你一定会喜欢的!”
她眨眨眼睛,高兴地走过去,正要将厚厚一叠的那些画册放到小澄的床头柜时,她突然发现珍恩也在病房里。
“珍恩,你也来了。”
尹夏沫微笑着和她打招呼,然而珍恩站在窗边,神情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呃……”
珍恩呆呆地看着她,好像她的出现是很不合宜的一件事情,然后视线从她的身上转到另一个方向。
尹夏沫下意识地随着珍恩的视线看过去──
病床正对面的红色小沙发里。
那人的眼睛漆黑如夜,深深凝视着她,目光里仿佛有弥漫的雾气,他慢慢站起身来,视线凝固在她的面容上。
“好久不见。”
洛熙的声音略微有些低哑,象窗外的细雨,忽然使得这世界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