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枳只知道徐家祖上徐白山是魏朝有名的忠臣,魏朝曾有过轰动一时“梁王之乱”,徐白山为平梁王之乱,断了条胳膊,然而他的下场并不好,他遭奸人陷害,惨死狱中。
徐白山作为忠臣之死是魏史的一记重锤。
阿枳不解:“徐白山是忠臣良将,怎会纵容王崇这样的道士?”
冯华睁大眼看了阿枳半晌,迸发出一声冷笑:“忠、臣、良、将?徐狗也配!”
阿枳从没见过冯华这般深痛恶觉一个人,她静静看着冯华。
冯华忽然抬起手,把剑架在阿枳脖子上,狠戾道:“你若再敢将徐狗的名字和忠臣良将四个字连起来说,就算你是陈郎的堂妹,我照样砍了你的头。”
在历史上,梁高祖灭魏建梁如疾风迅雷,非常之快,有许多史料被毁,而高祖不是一个看重文史的人,登基后他只忙着杀道士了,也不曾修复那些史料。
关于魏朝末年的历史,有许多含糊不清的地方。但阿枳明确地记得,《魏史》上有徐白山平“梁王之乱”这一笔,因此事是魏朝皇室的丑闻,也就只有一笔。
梁王是今魏先皇的把兄弟,当今皇帝魏献帝的叔父,而冯华父亲安康王是魏献帝宗族兄弟,也就是说,梁王是冯华祖父辈的人物,关于徐白山、梁王,冯华知道的信息自然比史书记载的更真实细致。
阿枳眼里茫然,这些二百年前已经发生过的事,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冯华咬牙切齿道:“徐白山,是戕害我父王的狗贼,陈家阿枳,你若当我是朋友,关于徐狗的好话,一个字不许说,一个字不许想!”
阿枳道:“你先把剑拿开。”
冯华将剑插回剑鞘,“徐狗是叛徒,当年他背叛了我九叔,我九叔被狗皇帝杀害的时候,还是个少年...我爹没能替九叔报仇,反倒害了自己。陈家阿枳,你记住,虽然咱们是女人,天下事咱们做不了主,但一定要分得清是非善恶,我爹临终前告诉我,身死不怕,怕的是没人记得住真相。”
阿枳推测冯华口中的九叔,应该是梁王的儿子,魏朝大名鼎鼎的反贼李晏。
冯华的声音渐渐颤抖,说不出话来。
这时郡府仆人匆匆而来,道:“郡主,有个自称无端仙人的乞丐说要见你,我们撵了,那人跟臭牛皮糖似的扒在咱们门前,我实在没办法,才来请示你的意思。”
今天一早冯华就命人把罗泉送城西了,冯华疑惑:“才一天不到,他怎么就从道士变成乞丐了?道士圈子现竞争这么激烈么?”
罗泉被带上来,阿枳和冯华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他被扒光了衣服,身上披着块破布,脸上鼻青脸肿。
冯华看不下去,找人给他拿了件干净衣服换上。
昨夜里王崇认出了罗泉是城西一名嗷嗷待哺的普通道士,今早他一头去县衙投诉陈逢年,另一头找人把罗泉揍了一顿。
城西的道士每个人都长了百八十个心眼,王崇都不必放狠话,他们就自觉地排挤起了罗泉。
罗泉是个道骨铮铮的道士,他一边给自己上药,一边龇牙咧嘴地骂:“王崇那孙子,等我得到圣上青睐以后,我要八抬大轿回城西,让他给我舔鞋。”
阿枳心想,那罗泉的希望要落空了。
罗霑说过,罗家的祖上就是个乡野道士,一辈子清贫,罗泉死的也早,没活过五十,但他娶了个好媳妇儿,罗家的祖奶奶一手撑起了罗家,罗家才不至于断后。
不是阿枳以貌取人,但罗泉就长了一张薄命脸。
冯华是重义气之人,罗泉出事,她付一半责任,她道:“你先住我府上,当个杂工抵债把。”
“贫道是玄门后人,你岂敢让贫道做此等低贱之事?”
冯华正要唤人来吧他扔出去,阿枳看在对方是罗霑先人的份上,劝冯华:“他看上去脑子不太好,别跟他计较了。”
罗泉立马拍马屁道:“这位姑娘有高人之姿,必有福报!”
言下之意,冯华没有福报。
冯华朝他膝上踹了一脚,“在我府上,可以少干活,不能多放狗屁。”
阿枳微微笑了笑,她笑容刚落下,又有下人来报:“郡主,陈爷来了!”
“我操,陈郎怎么突然来了,我还没沐浴呢。”
对啊,陈逢年怎么突然来了。
阿枳也很好奇。
冯华命丫鬟拿来蔷薇香露水洒在身上,而后才让人把陈逢年请进来。
陈逢年到了大堂,看到阿枳、冯华、罗泉三人,好不热闹。
冯华做作地唤他:“陈郎。”
阿枳原本没打算开口的,但冯华瞪了她一眼,她才冷淡地说:“堂兄。”
陈逢年手里握着一支钗子。
“阿枳把这个落在了家里,我给送过来。”
听到他叫自己的名字,阿枳心一颤。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陈逢年叫她的小字,他叫的太随意了,丝毫没有一个长辈应有的持重。
冯华刚想夸陈逢年体贴细心,只听“通”地一声,罗泉一头栽倒在地。
他怎么又晕倒了?
剩下三人同时发出困惑。
冯华真想把这破道士给扔出去,但陈逢年在,她不敢原形毕露。冯华扭头看向阿枳,阿枳会心:“我扶他去休息。”
阿枳看着人把罗泉送去屋里,她关上门,拿冷了的茶水泼在罗泉脸上,罗泉骤然醒过来。
“乖乖哟。”
阿枳冷冷地看着他,“为何你一见陈逢年就会晕过去?”
昨夜也是如此,当时他们都以为罗泉晕倒,是因为挨了揍。但阿枳后来想,挨了揍,他早不晕晚不晕,偏偏在见到陈逢年后晕倒,有这么巧么。
再加上刚刚发生的事,阿枳便能够肯定,他是看到陈逢年才晕倒的。
“吓、吓的。”罗泉惊魂未定,“姑娘能不能帮我倒杯水?”
阿枳轻轻摇头。
罗泉只好自己去倒水,他喝了口水压了惊,郑重地说道:“那个人身上有煞。”
阿枳惊讶,没想到这罗泉真的有点东西,竟然能看破陈逢年的命格。
这陈逢年将来到底要造多少孽,才能生生吓晕道士啊...
阿枳坐下来,问道:“什么是煞?”
罗泉解释:“就是一个人身上的冤债,一个人欠的冤债越多,煞气越重,累积到一定程度,就能看见了,他身上煞气太重了,我根本看不到别的东西。”
正当阿枳好奇那个“煞气”长什么样的时候,罗泉忽然抬高下巴,说:“哦,当然这个是我的独门本领,你们普通人是看不到的。”
这自命不凡的样子,跟他的八代子孙罗霑如出一辙。
阿枳问:“你从小就能看得到这些么?”
罗泉卖关子说:“这都靠机缘。”
阿枳说:“不要跟我故弄玄虚。”
罗泉不知道对面女子的身份,但昨夜里她单挑王崇,临危不乱,这份气度让他羡慕不已。
他如实说来:“我以前也看不到这些东西,二十五年前,我五岁那年,鬼门关走了一遭,就被开了天眼。”
“二十五年前,你五岁?”
罗泉说:“你可能看不出来,我三十岁了。”
阿枳确实没看出来。
罗泉长着一副童颜,看脸还是个十八岁的少年。
阿枳笑道:“那你看看我,身上有没有煞气?”
罗泉道:“煞气是过去造的孽凝结来的,这玩意儿不必有,若我能看得见你的煞气,就说明你杀人如麻了,大可不必有。”
听到罗泉的话,阿枳陷入深思。
她原以为罗泉看到陈逢年身上的煞气是来自未来,如果是过去的孽债...她的这位祖宗到底造了多少孽啊?
夜里,阿枳在池塘边托腮沉思。
她今天才意识到,自己只知陈逢年的身后事,却不知他身前事。
若想知道陈逢年的过往,有个渠道。一是冯华,二是他衙门里的师父同僚。冯华已经把她是如何认识陈逢年,如何被他的男人魅力所吸引,事无巨细地告诉过了阿枳,就连陈逢年曾在某条路上对冯华笑了一下,这种细节阿枳都清楚。
所以冯华不可能知道更多的事了。
正想到冯华的时候,水面出现她的倒影。
阿枳回过头,看向冯华。
冯华坐在她一旁的石头上,没好气地递给她一支钗子。
是今日陈逢年给她送来的那一支。
冯华说:“你落下的,陈郎跑那么老远,就为了给你送这个。”
这钗子怎么说好呢...钗子是银质,钗头镶着一朵粉色珠花。阿枳不喜欢金银,更不喜欢花。
花太娇弱了,一夕争春,万古衰败。
她喜欢平淡不争却又顽强的野草。
不过,重点不是她不喜欢这钗子,而是这根本不是她的钗子,她甚至从未见过这支钗子!
这个陈逢年,平日里跟个闷葫芦似的,手段怎么这么多啊。
阿枳接过钗子,将其捏在指尖。
冯华语重心长:“你懂点事儿吧,陈郎他多不容易,现在还得操心你,真是服了你了,这么大人了还要堂兄操心。”
阿枳实在不忍心再欺骗冯华了。
但凡冯华多一个心眼,她都能继续瞒下去。
“他不是我堂哥。”
冯华立马变脸:“你你你们骗我?”
阿枳:“他没骗你...是我。”
看着冯华发黑的脸色,阿枳不以为意地说:“你放心,我们只是非堂兄妹而已,但仍然是亲戚,只是血脉离得比较远。”
冯华还没来得及发火,阿枳将那支银钗插在冯华鬓间,她轻轻抬起冯华下巴:“好看。”
冯华的脸一阵黑、一阵红。
冯华看着阿枳消薄却挺直的背影,朝自己脸上来了一巴掌:“我操,她可是个女人,冯家阿华,你不能为了一个女人背叛陈郎啊。”
不,她真是个女人吗?
至少从前冯华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
她神秘凉薄,却又英勇果断。
所以,她真的是个女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mgg出现了,可陈郎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