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湖畔。
身着绿色罗裙、头簪白色花蕊的少女蹲在湖畔,一手在湖中随意波动,惊起圈圈涟漪。
“小梨子!”
稚嫩又带着朝气的少年声音打破了这片宁静。
绛梨收回不知飘到何处去的心思,应道:“你可算是醒了。”
阿九跑到绛梨身边蹲下,道:“你在这做什么?”
“没什么。”绛梨弹弹手指,四溅的水花落了些到阿九身上。
阿九瞪绛梨一眼,难得没与她拌嘴。
绛梨笑了笑道:“我在想去凡间的事。”
说及此,绛梨眼中有些迷茫。她在往生湖待了百年,一下子要离开,内心总有些空落落的感觉。
“有何好忧心的?”狐狸不自觉地摇着尾巴,频次快了不少,“早些回来便是。”
绛梨笑出声,抱起阿九,道:“那我努力吧。”
阿九这才正了色道:“这十多日里,我来教你些术法和人间的事。”
虽然术法到了人间也用不上,但绛梨仍笑着应下。
半月时间一晃而过,转眼便到了绛梨要去人间这日。
这段时日,绛梨随着阿□□了不少人间的事,到底不再是一无所知。
“梨丫头。”
迷榖树醒来,唤住了绛梨。
绛梨放下阿九,走上前道:“爷爷,我要走了,你在家中好好休养。”
迷榖树淡淡地“嗯”了声,又道:“我与你说过,北渊帝君修的是无情道,如今虽是凡人,但到底内里不变。”
“无情道之人,不通情爱。”
绛梨见迷榖树如此严肃,迅速驱赶离别伤感的情绪,认真听着他的叮嘱。
迷榖树道:“你定要守住本心,不可生出妄念。”
迷榖树的声音格外沉重,说的话亦是十分残酷。
绛梨虽有不解,但重重点头,道:“好。”
见绛梨答应,迷榖树不再多言,闭上了眼道:“去吧,时辰快到了。”
说罢,他又陷入沉睡。
阿九有些不自在地道:“别在凡间待太久。”
绛梨揉了揉他,道:“你可得好好修炼,早些化成人形。”
阿九故作不耐道:“我自然知道。”
眼看就要到了司命星君说的时候,绛梨不再耽误时间,同阿九告别后匆匆往仙府赶去。
到了星君府上时,司命星君已然等在了庭院中。
绛梨走上前,不好意思地说道:“星君,我来晚了。”
“没晚,时辰刚好。”司命星君笑眯眯道,“随我来吧。”
一边走,司命星君一边交代绛梨:“等你的灵识送去人间后,我会给你传输记忆,日后,便由你自己行事。”
二人行至一处内室,室中放着一张白雾升腾的玉床。
“上去坐着吧。”司命星君示意绛梨,“待你去了人间,肉身便留在此处,由玉床温养着。”
绛梨盘腿坐上玉床,闭上双眸。一阵暖意包裹上来,灵力争先恐后涌入她的灵府,体内的筋脉舒服得宛若发出满足的叹息。
司命星君双手结阵,绛梨只感觉到灵力没入眉心。
而后,她的意识陷入一片混沌。
绛梨感觉身体一阵失重,她在不停下坠。
这种情况司命星君告知过她,尽管绛梨心底不适,但还是撤了防备,闭着眼任由身体一刻不停地下落。
耳畔传来急促的风声,细密清爽的雨丝落下,却避开了绛梨。
不知多久过去,坠落感终于消失。
忽而眼前白光一闪,喧闹嘈杂声争相涌入耳中,刺得绛梨不自觉头疼。
绛梨微微皱眉,尝试着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的屋子,一盏盏宫灯悬挂于廊下,暧暧灯光照得宫室恍如白昼。一群人来来往往,忙得热火朝天。
绛梨瞪大双眼,既惊奇又有些不知所措。
“还杵在这作甚?”
团扇轻轻拍在绛梨脸侧,拉回了绛梨的注意力。
绛梨一回头便见到一个珠围翠绕、风情万种的女子,那女子笑得娇俏,道:“来了还在此处偷懒,随我来吧,姐妹们就等着你呢。”
说罢,女子盈盈转身。
绛梨见状忙跟上了她,却突然踉跄半步,险些被绊倒。
绛梨低头一瞧,这才发现自己的装束,脸颊瞬间红了。
分明是春寒料峭的天气,门外廊沿上的积雪都未化去,绛梨却穿得格外清凉。
银线勾勒的月白色上衣堪堪及于胸下,露出素白莹润的腰肢,湖蓝下裙遮至脚踝,这也是累及绛梨绊倒的罪魁祸首。
绛梨头回穿这类衣裳,颇有些不自在,但此时顾不上太多,眼看带路的女子就要消失,绛梨忙压住羞涩,匆匆跟上。
绛梨正随着女子前进,那女子却忽然停下,一手还提着裙摆。
绛梨不解,才欲发问,却发现周围所有人都仿佛被下了禁行令般停住。
绛梨一喜:“星君?可是你来了?”
一阵雾气腾起又散去,正是司命星君。
司命星君抚着白须,笑道:“我来给你传消息了。”
或许是见到熟人,绛梨始终落不到实处的心此时终于放下来,连带着绽开笑容:“那便谢过星君。”
司命星君伸手,双指并拢在绛梨额间一点,记忆如海潮瞬间奔入绛梨脑海中。
缓缓梳理好记忆,绛梨总算明白自己的处境。
绛梨是一个歌舞坊的舞女,今日是有贵人要求来晚宴上献舞。
待绛梨睁开眼后,司命星君道:“好了,我该做的都做了,之后的事便全交由你了。若是有事,可以默念咒术唤我,但万不可依赖,否则会影响帝君还有你的命格。”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司命星君的神情格外严肃。
绛梨郑重地点头。
交代完一切,司命星君便消失了,眼看人间只余下了她一人。
才离开不过一会儿,绛梨就有些想念迷榖爷爷和阿九了。争取早日替帝君渡劫,然后回往生湖。
周遭恢复了嘈杂热闹,人间又动了起来。
“你今日可是身体不舒服?怎的一直愣神。”
柔媚的女声中掺杂了些许关心意味。
绛梨回了神,心底一暖,走上前挽住女子的臂弯,笑道:“绿夭姐姐,我只是有些不适应,走吧。”
绿夭狐疑地看了绛梨一眼,道:“就知你会紧张,先前还掩饰着。”
二人一边聊着,便到了一处偏厅,里面都是同绛梨一般穿着打扮的女子,绛梨放下心来。
虽然在记忆中跳了许多回,但于绛梨而言,实打实上场却是头一次。
绛梨既雀跃又忐忑。
不过万幸的是,绛梨只是伴舞,动作并不多。
二人踏进偏厅,屋中的女子便纷纷围上来。
绿夭挡开她们,笑道:“闹什么,今日可是重要日子,都来练练。”
绿夭是主舞,她一发话众人也无怨言。
绛梨混在其中,循着记忆犹豫着甩袖,倒了跳出了七八分的模样。
然而舞毕,绿夭却皱眉走到绛梨身侧,低声不满道:“你今日怎么连舞也跳不好?若是出了岔子可是要没命的!”
绛梨垂头,有些惭愧道:“绿夭姐姐,对不住。”
“唉。”绿夭叹口气,看着她的脸满眼痛惜,“白瞎了这张脸。若你再用心些,我这位置早让给你了。”
不多时,贵人府上的管事便来通知她们了。
绿夭不再和绛梨闲聊,迅速换上柔美的笑容,领着姑娘们往宴厅去了。
宴厅布置奢华贵气,灯火通明。九根金箔漆柱上镶着异兽头,兽口中衔夜明珠。地面铺上柔软的地毯,浓烈的熏香萦绕在厅内,地龙烘得屋内暖如春日。
案桌上摆着精致的器具、吃食,一侧均有侍女待命。
觥筹交错,荒唐奢靡。
甜腻的香粉味道钻入绛梨鼻间,她微微抬眼,正瞧见一个身着玄衣的男人坐在高高的首座,孤身一人。
身旁既无侍女,也无小厮。
绛梨心口兀地一跳。
这是,北渊帝君江寄渊。
他低低垂眼,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仿佛与周围隔着一层不可见的屏障。
弦乐声骤然响起,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于中央。
绛梨不敢再抬头看上方,凝神静气。
月白长袖甩出,宛如云雾翻涌。
江寄渊漫不经心地斟了杯酒,暗沉眼眸落到右侧一个略有些笨拙的身影上。
江寄渊自小便在漩涡中挣扎求生,踏过无数尸骨才登上太子之位,对于旁人打量的眼光向来敏锐。
江寄渊冷眼看着方才毫不收敛窥觑他的人,良久才收回目光。
愚蠢而令人厌烦的把戏。
一舞结束。
绛梨背后覆上了一层冷汗。
方才,绛梨感觉一道冷淡的目光从上方落下,久久不曾从她身上离开。
绛梨本就紧张,当下更是不敢出一步差错,还好顺利结束了。
绿夭等人还未起身,大抵是要等贵人开口才能离开,因而绛梨也只能随着她们一道留在此处。
终于,右侧首座的中年男人开口:“不愧是盛京第一歌舞坊,此舞当真是头一等。”
他话锋一转,面向江寄渊问:“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首座之人仰头喝了一杯酒,一双凤眸中带着三分醉意。
绛梨想,那层屏障被揭开了。
江寄渊道:“右相所言极是,不愧是长乐坊。”
右相得意一笑,冲着这群舞女道:“绿夭姑娘,快上去给殿下倒酒,谢殿下夸奖。”
绿夭盈盈福身,正欲移步,却被一道冷冽的声音制止:“不必了。”
绿夭一愣,当即停下。
屋中的人一个赛一个的尊贵,无论是谁的话都不是她能忤逆的。
右相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道:“只是给殿下倒酒,殿下何故拂了美人一片心意。”
江寄渊放下金樽,抬起下巴点了点:“让她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