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多次对言晓楠说,维多利亚没有外滩的夜景动人。
但是那海风迎面吹来,让人的心也辽阔了。眼睛里涩涩咸咸的,轻轻用手指一碰,睫毛上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了水珠。
我甚至不确定,那是不是我的泪水。
“洛心,你哭了?”言晓楠看着我,语气中都是惊讶。
我不知道她到底在惊讶什么,我也不是第一次在她面前落泪,江洋离开我的时候,我在她面前掉下的眼泪足以灌满整个游泳池,她为什么还觉得惊讶。
我摇了摇头,却趴在栏杆上低下头,眼看着那一颗饱满而晶莹的眼泪,落入茫茫大海之中。
言晓楠走过来说:“难道,你真的爱上郑凯文了?”
我还是摇头。
渡船开过的时候,远远的搅碎了一池霓虹,琳琅满地。
言晓楠固执地转过我,看着我说:“难道江洋回来了,你不觉得高兴么?”
我转过脸去看着对岸的夜色,慢慢地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我一直以为,你其实还是盼着他回来的啊。虽然现在事情有一点突然,可是……难道你已经不爱他了?”
“晓楠,我真的好坏。”我靠在那冰冷的扶手上,抱着手臂说:“其实那天晚上郑凯文已经都告诉我了,可是我却不愿意去面对。我其实早就知道杜泽山可能就是江洋,可是我却选择要逃走,我竟然一点都不想面对这个现实。”
一颗沉重的泪水砸在我的脚面上,竟然真得很疼。
“我一直以为他并不爱我,所以在会在最后的时刻悔婚。但是……但是……”我哽咽着:“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我竟然都可以爱上了别人,他为什么还是在爱我呢?他为什么都没有忘记我,他承受了这么多的痛苦,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洛心……”言晓楠的手也是冰冷的,“你真的爱上了郑凯文?”
我茫然地望着言晓楠:“我不知道。”
“那么,江洋呢?”
“我不知道。”我抱住言晓楠:“晓楠,我该怎么办呢?”
“没事的,洛心,我们一定会想出办法的。”言晓楠轻轻拍抚我得背嵴,坚定地说:“只要我们活着,一切都会有办法的。”
其实努力的回想,我也不能够记得我到底是爱上了郑凯文还是没有。
就像我始终弄不明白当初江洋怎么会爱上我。
那时候我们根本不是一个系,又不是同一级,又分居在南北区宿舍,我们校区那叫一个大,横跨两条高速公路。当真是“千里”姻缘。从东区要去北区食堂吃个饭骑车都得骑上20分钟。
在全校2000男女师生的大熔炉里,我们相遇的概率大约只有千分之零点三,这是江洋计算的,应该跟美国情报局那个大计算机计算出来的结果相差无几。
但有时候缘分就是那么奇怪的。也就是有一天我到阳台上去晒衣服,对面宿舍楼的男生忽然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吓得我浑身一抖,手里的T恤掉了。我低头一看,那衣服不偏不倚低落在楼下的草坪上。而那草坪连接着学校体育场的足球场。那里,正有一个男生大字形躺着。
他满身大汗,气喘吁吁,似乎是刚刚跑完3000米的效果。
我冲他扯着嗓子大喊:“同学,帮我看住那件衣服,我这就下来拿!那可是SISILY的,花了我两个月的伙食费呢。”
那个人坐起来,向着女生宿舍的六楼阳台看了一眼,我发现,他的眼睛会发光,简直像狼一样。
那个人就是江洋。
缘分这个东西,真是神奇。
就像当初牛顿发现苹果会掉在地上一样,但是牛顿发现了地心引力,我却没有发现江洋为什么会爱上我。
那件老贵得SISILY的T恤后来我再也没有穿过一次,因为江洋总是说:“那算什么牌子,你难道不能穿件像样点的衣服。”
我当时就觉得这个人说话太牛X了。自己也还不是个学生么。结果跟他接触的时间长了,我发现他连内裤都穿BOSS的。我说:“你不是无父无母,怎么还这么有钱?”他瞪我说:“非得有爹有娘才能有钱么?还不许自己有本事赚啊。”我连连点头。
江洋就是这么牛X的,他给人做一个IT项目就能抵我爸半年薪水,就这人家还得在屁股后面猫着腰求他。我说我爸要是穿这内裤,估计换衣服都要变成慢动作,随便怎样都要向别人SHOW一下那个BOSS的标签才行。江洋当场笑得喷了我一脸的咖喱牛肉饭。
后来,在我的熏陶下,江洋也变成了革命儿女,打工赚钱,不再那么牛X,就连我给他买的20块的班尼路T恤都穿在身上了。还有次一件衣裳穿了整一年,结果我发现他整个衣柜挂满了同一件衫。
他还挺快乐,常常指着身上的鲸鱼标志问我:“这是什么牌子啊?”我说:“环保的,刘德华代言的呢。”他心满意足,大摇大摆在校园里招摇过市。那以后他不记得班尼路,就跟我说:“给我买那个鲸鱼喷水的环保的牌子。”这个冗长的代名词把我给累得……
我认识到其实江洋的“鬼才”只是局限在某一个专业领域的,但是那个有限的领域对我而言已经广阔得吓死人了,就像是黄浦江对于一只小龙虾而言。
我也问过江洋喜欢我什么。他躺在草坪上,看着碧蓝的天,嘴里叼着一根草,想了很久很久,才说:“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无聊吧。”我跳起来说:“无聊你就喜欢我,我是麦当劳儿童餐的附赠玩具嘛。”
他笑了起来,忽然一口就咬住我的唇,许久许久才说:“我从来不吃儿童餐,但我喜欢儿童餐的玩具。”他的额头抵着我的额头,唿吸扑在我的唇间:“梁洛心,你有一种很奇怪的力量,能够让我忘记孤独忘记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是一个人。我没有家人,但你让我觉得你就是我的家人。所以,我会一直一直这么爱你,不管我将来变成什么样,不管我在那里,我都会爱你,一直到我死掉。”
我说:“你不会死的,你那么难缠,阎王爷也不会喜欢你,只有我肯收留你。”
我后来又跟言晓楠深刻研究过“江洋为什么会喜欢我”这个很严重的课题,她说得比较简单易懂:“简单来说,他就是山珍海味吃多了。整天被一大堆美女校花追着,突然看见你……就像吃惯了鱼翅突然看见一粉丝,肯定觉得这东西特好,长得跟鱼翅差不多,口味也差不多,但是便宜,吃起来还新鲜。”
言晓楠的鱼翅粉丝论我一听就懂了,我跟江洋的思维方式果然不是在一个档次上。
但我还是爱他。
江洋第一次跟我提出分手的时候,是大二的暑假将要结束的时候。他从老家回来,带我去吃肯德基。我正坐在那里乐不思蜀地喝着可乐,他突然来了一句:“洛心,我们分手吧。”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咬着吸管抬起头来看着他。
完全没有征兆的雷阵雨才可能是最可怕的雷阵雨,但我不相信大晴天也会下雨。
我皱着眉头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江洋,你看过言情小说了?”他愣住,反问我:“你说什么?”我说:“只有言情小说里才会突然来这么一下子,说什么分手吧。然后三四年不见,旧爱新欢大聚首,你是想这样么?”他也看着我,大约有好几秒钟,我们彼此都没有说话。
有那么几秒钟,我从他眼睛里看到了悲伤,我以为他真的不是在跟我开玩笑。但是结果他突然笑了,他向我凑过来。我以为他要抢我的可乐,急忙把可乐往自己怀里一揣,然而他要抢夺的却是我的唇。
我还是被吓了一跳,隔壁桌一对时髦大妈看了我们一眼,跟着低下头去热切地窃窃私语。
“干什么?”我依然义正词严地捍卫着我的可乐,瞪着江洋说:“刚才不是还说要分手吗。”他笑着坐下,那样长久地看着我,看得我以为时间都停了。许久以后,他说:“梁洛心,你这么笨,我怎么舍得离开你。”
那是第一次,我竟然毫无察觉,我们的分手从那时候开始已经在进行中了。
我们分手后,言晓楠用她的那套理论安慰了我:“你想,鱼翅跟粉丝毕竟还是有本质区别的,放在锅里一起煮久了,粉丝就烂了。你顶不住江洋的。你啊还是回你的豆制品类,他就回他的山珍海味类。这就叫各就各位。”
我明白了,理解了,也终于用了三年零四个月的时间接受了这一切。
但是我仍然好不甘心。
从那以后,我就深深地恨着江洋,一边这样的恨着,一边却还期待他可以回到我身边。
哪怕真的像狗血的小言那样,旧爱新欢大聚首,我也不怕。只要江洋回来,我一定会抛弃新欢义无反顾地扑进这个旧爱的怀里。我有多么无耻,多没有尊严,多卑贱,我自己都觉得惊讶。
但是,没关系,我只要江洋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