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023

禅院蓝坐在前往医院的私家轿车上,神色茫然。

就在刚才,她被自称父亲的今泉月彦告知,母亲阳子去世了。

月彦的身份疑点暂且不提,光是“母亲去世”这件事,就让蓝感到迷茫了。

母亲死去了吗?没有任何征兆、如此突然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吗?她会不会有复活的机会,还是说,真的就此消散了呢?

母亲的身体一向康健。她对蓝的巴掌,永远是如此有力。这样可怕的、仿佛童话里的怪物一般的母亲,怎么会忽然被疾病夺去性命呢?

“前面就是医院了。我已经和禅院家的人交涉过了,他们允许我们去见你母亲最后一面。”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月彦回过了头,声音中有一丝怜悯。“阳子原本就不是他们的族人,所以他们也不介意阳子死后如何吧。真是悲哀。”

是啊,真是悲哀,禅院蓝这样想到。

月彦下了车,很绅士地为她拉开车门。蓝摸了摸自己的肩膀,那里有夏油杰的咒灵——杰说,不放心她独自跟这个陌生的男人回禅院家,所以特意让自己驯服的咒灵跟着她,确保她的安全。

医院纯白、巍峨,散发着死亡的肃穆。蓝走进医院,七转八拐,进到了阳子永恒安睡的病房。她的母亲躺在病床上,神色如常,好像只是睡着了。

在看到母亲的那一刻,禅院蓝依旧感到了强烈的不真实感,仿佛这一切只是个梦。

“蓝,既然阳子不在了,以后你就跟着我生活吧,我会和禅院家交涉的。”月彦儒雅地说:“以前的爸爸不够富裕,但是现在的爸爸已经出人头地了。”

这应该是好事,但蓝却下意识地摇头。她在内心对这个陌生的男人有一种强烈的提防感。她的直觉告诉她,月彦不是她的父亲。

唯一记得父亲面貌的母亲死去了,现在,父亲的身份已经死无对证。万一月彦并不是她的父亲,那该怎么办?

于是,蓝回答:“我已经习惯一个人的生活了。”

月彦诧异,接着关心道:“你是女孩,又不得禅院家待见,自己该怎么生活呢?”

蓝说:“我已经计划好了,我会去读咒高,然后当咒术师。”

月彦似乎有些失望。但他很快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既然是你的决定,那我尊重你的想法。不过,要是有任何生活上的困难,随时和爸爸说。”

说完,他从口袋里取出钱包,抽出一大叠纸钞递给了她。

这还是蓝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她吓了一跳,立刻摆手拒绝,然后道:“那个……月彦先生,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说完,她拔腿往外跑去。

医院走廊的尽头有一个阳台,禅院蓝站在那里,望着对面的住院楼发呆。这幅木讷的模样,几乎和人偶无异。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听到一道声音:“蓝,我就知道。你的母亲死了,你一定会回来的。”

是直哉。

他站在走廊里,将蓝唯一的退路堵得死死的,身影如一堵墙似的。

他看着蓝的目光,也有些可怖,仿佛凶恶的猎犬,下一刻就会把禅院蓝拆吃下腹。

蓝吓了一跳,心底涌起一个念头:完了。

明明费尽了心思,才从直哉大人身旁逃走了。现在,因为母亲的死,她又回来了这里。

为了逃离直哉,她甚至撒谎欺骗他,说她想听他的钢琴。料想现在,直哉一定气得要命。

蓝所想的的确没错。直哉现在就处于怒气失控的边缘。这样的状况已经持续很久了,自从蓝逃走后,他一想起蓝,便会感到无比狂躁。

明明他已经为她做了这么多事了,他甚至想做个他会喜欢的、五条悟那样的男人,他做了“炳”的首领,想要成为父亲口中合格的继承者,他甚至把头发染了回去——

可蓝还是逃跑了。

难道说,她对他的一切示好,什么睡梦中的呼唤、什么想听他的钢琴,全部都是假的吗?!

这个该死的骗子!她竟敢骗他!

自从蓝逃走,他不知道发了多少脾气,身旁的下人们都因为他无常的惩戒而变得畏畏缩缩、动辄求饶。连他家里的那台钢琴,都被他一拳锤坏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蓝!等这次将她抓回去,他将不再信她的任何话语,只把她当成普通的玩具来对待。女人,原本就只配这样的待遇!

“直哉大人,我……终于又见到您了。”禅院蓝低低的、羸弱的声音,忽然传入了直哉的耳朵。“那个人说,他想杀掉我,但是,我逃出来了……”

直哉愣住。

面前的少女,眉心轻蹙,以脆弱的姿态看着他,眼睛红通通的。

“什么?”直哉缓下了心中的怒气:“你说,有人想杀你?”

蓝点了点头。

当然,她是在说谎。

她其实不爱说谎,但求生的意志,使得她做出了这样的抉择。唯有这样说,才有可能缓下直哉的怒气。

从某些方面来说,直哉其实也很好哄骗。

“他是一个诅咒师,说在某个地方看到了杀死直哉大人的悬赏,所以才来袭击我们。”蓝露出慌乱的神态,话语断断续续,听起来像是害怕极了。但实际上,她是在为自己的谎言心虚。“只是那次袭击,他把我看成了直哉大人……”

“这是真的吗?”直哉的眉头皱起来:“不是你自己想逃跑?”

蓝摇了摇头:“我不会逃跑。我还想听直哉大人的钢琴。”

直哉的怒意慢慢消散了。

他不是没有怀疑蓝的话,但是,蓝的性子,他太清楚了。这么笨、这么老实的蓝,是绝对不可能撒谎骗他的。

“把那个诅咒师的事情都告诉我,然后跟我一起回家吧。”直哉冷下了脸:“真有胆量啊,竟敢袭击禅院家。”

“直哉大人,我恐怕不能和你回去了。”蓝的声音很可怜。

“为什么?!”

“因为……”蓝为难地看了一眼病房的方向:“我现在的监护权,转移到了父亲的手上。”

话音刚落,阳子病房门打开了,衣冠楚楚的今泉月彦打着电话从内走出。

直哉愣住,瞳眸骤然睁大。

蓝是阳子带来的女儿,和禅院家原本没有任何关系。阳子一死,她的监护权当然会转移回亲生父亲手上,而不是留在禅院家。

“不行!”直哉恼火道:“就算你妈妈不在了,你也可以留在禅院家——”

“这位先生,请问你是?”今泉月彦彬彬有礼的声音,打断了直哉有些偏执的话。

直哉回头,看到月彦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上面写着“今泉医院取缔役代表人”的字样,这证明他的社会身份也非同一般。

“我的女儿今天受到了巨大的打击,需要好好休息。”月彦不动声色地隔开直哉,笑吟吟地说:“如果有什么事的话,下次再聊吧。”

直哉睁大眼睛看着这个男人,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剧烈的无力感。

禅院蓝,好像已经从他的手中挣脱了。

“喂!”直哉忽然喊住月彦,一个冲动的念头从他的口中吐出:“把蓝嫁给我!让她和我订婚!”

无论如何,他都要把蓝留在身旁。

月彦露出了吃惊的神色,继而客气地拒绝了:“这位先生,我的女儿正是读书的年纪,并不适合结婚。如果你真的喜爱她,就应当期望她继续深造,有更广阔的未来,而非止步于家宅之中。不是吗?”

一番话,说的直哉哑口无言,只能恼火地瞪着月彦。

可除了不高兴地生闷气,直哉什么都做不了。毕竟,这个人是蓝的父亲。

“蓝可未必会回到你身旁。”直哉恼怒地说:“你等着,等我回去见父亲。她叫禅院蓝,她是禅院家的人!”

丢下这句话后,直哉气冲冲地走了。

“蓝,这个少年不是什么善人啊。”月彦推了推头顶的帽子,“对了,医院不允许我们停留太久,你的母亲到底还是禅院夫人的身份。我们必须走了。你要跟我回家吗?”

蓝回过神,果断摇头:“我要回咒高。”

“爸爸不勉强你。”月彦笑了笑:“放心,从前你缺失的东西,以后爸爸都会加倍地补偿你的。”

这番话实在叫人心动,但蓝却不敢多看月彦,她总觉得这个人很危险。

蓝飞快地回到了咒高。

夜色四合,星月闪烁。她踏上咒高的参道阶梯时,看到夏油杰正矗立在夜风里,左右徘徊着。

“蓝,你回来了?”杰看见她,呼了口气:“我感觉到我的咒灵在靠近,就猜到是你回来了。”

蓝胡乱点了点头,问:“悟少爷呢?”

“他被夜蛾老师抓去办事了。”杰说。“你的脸色有些苍白,你没事吧。”

蓝说:“没事。”

但她的神情,可实在不像是没事。

先前在医院时,她只感到茫然和虚假。可当她回到咒高,那缺失的悲伤就一下子冲了上来。

虽然阳子对她十分苛刻,几乎从未对她笑过,留给她的记忆只是殴打、辱骂、嫌弃、憎恨,但那到底是她血脉相连的亲人。

蓝低下头,眼眶发烫,她不禁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生怕在杰的面前哭出来。一边这样做,她还要一边强调:“没什么,明天一切计划照旧。”

就在这时,她感到一双有力的手臂搂了上来,像哄小孩一样轻拍着她的背。

“想哭就哭吧。遇上这种事,确实该大哭一场。”杰抱着她,低声地说。

怀中的少女如此单薄,轻轻发着抖,好像一碰就会随碎裂的玻璃。杰搂紧双臂,心脏轻轻地跳快了。

悟,应该还没回来吧?杰在心底这样想。

作者有话要说: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