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弦的努力终究还是挡不住媒体对上流社会家庭八卦的热情,缇茜的死引发了社会极大的关注。先是从很小的一部分三流杂志开始,把缇茜与莫迪埃特家族的纠葛写得好像一部煽情小说,但是这部小说出奇地受到公众欢迎。很快,原本被莫迪埃特家族公关团队摆平的二线杂志也开始有些小幅报道。不过鉴于莫迪埃特侯爵的压力,最终还是没有被主流媒体渲染。虽然一度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八卦,但幸好没有广泛传播出去。
但在上流社会的圈子里,这件事情成为了侯爵家族一件较大的丑闻。虽然侯爵家的官方解释是缇茜是自然死,但是小报记者却发现缇茜根本没有被送到过抢救室,也不是自然死,死前也是被莫迪埃特家族安排在某个地方居住。这一切连接到一起,侯爵家百口莫辩,陷入了很大的公关危机中。
在这样的情况下,艾弦自然是将艾薇非常小心地保护了起来。除非是他信任的人,比如温蕾,其他人一律要经过他的应允才能与她见面。艾薇似乎也很配合,她每天只是在家里读读书,偶尔上上网,听话到让艾弦觉得有些蹊跷的地步。
但其实艾薇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打算。她只是非常确定,缇茜的死与提雅男爵的关系一定很大。那个神秘的男人,一定会来找她的。
她只是需要等待而已。
缇茜的事件沸沸扬扬地闹了大约一个月,有一天,艾薇终于从艾弦那里等到了她想要的消息。提雅男爵希望约自己出去,一同观看最近新上映的一场音乐剧。考虑到媒体的关系,他体贴地包下了二层斜侧的所有包厢,并且应允艾弦在音乐剧结束后一个小时内将艾薇送回去。
这件事情出来,莫迪埃特侯爵这样说:“嗯……提雅男爵,爵位是低了点,不过年轻人很不错。去吧,但是也要记得带上保镖。”
艾弦则这样说:“温特是我多年的好友,但是如果你超过十点半还不出来,我就会让管家去找你,这样一来,你短时间就别再想出去了。”
但不管如何,艾薇总算是有机会和提雅男爵接触了。为了不给媒体带来更多不必要的猛料,她特意戴了黑色的假发,穿上自己平时绝对不会穿的绸光礼服,画了个浓艳的冷色妆。当温特看到她的时候,都忍不住笑出来说:“我几乎认不出来你了。”
那一天的音乐剧似乎是在讲一个吸血鬼的故事,他有着永恒的生命,却只能在漫长的时光中寻找他爱的人,短暂地与她见面。这是一出难得的颇具浪漫色彩的出色剧目。但是艾薇却心不在焉,完全没有看进去,一直想着音乐剧后提雅男爵可能会和她谈什么,她如何开始说起缇茜的事情,最后如何摊牌等等。两个小时就在她的烦恼中以极慢的速度度过了。
周围一片掌声雷动的时候,艾薇才回过神来。
提雅男爵非常绅士地问她对剧目的感想。艾薇支吾了一会儿,把早前在杂志上看到的评论挑了一些说出来。温特依然微笑,和她又简单地说了几句有的没的,就把她送上了一直在歌剧院外等着的车子里。直到回到家门口,他都没有说什么关键话题,只是在送她进门的时候,他温和而礼貌地说了一句:“一直都很想和你这样出来,下次还可以约你吗?”
艾薇那个时候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于是就下意识点头了。提雅男爵显得很开心,非常温柔地拉过她的手实行了很古老的吻手礼,然后就与她告别。
结果,艾薇设想的话题,什么都没有谈。而到家的时间,十点二十。
艾薇心里有些摸不准他到底在想什么,反而更加惴惴了起来。然后又过了两个星期,提雅男爵从希腊做了一笔生意回来,又一次对艾薇发来了邀请。这次是想请她一起共进晚餐。这一次,几乎没受到什么反对,艾弦直接派了车子送他们去。二人在泰晤士河附近一家极小的餐厅用餐。据说这家餐厅已经有了二百年的历史,而提雅男爵是这家的老主顾。这些年餐厅名气越来越大,但是接客却越来越少,在上流社会圈子也十分有人气。
提雅男爵为艾薇推开门,然后带着微笑说:“这家很不错,我一直都很想和你一起来这里一次。”
用餐的时候,艾薇几次想要提起缇茜的事情,但是提雅男爵只是一次次地将话题引开到很不相关的地方。两个人吃了两个小时左右,他又一次非常准时地将她送回去。在最后告别的时候,依然是非常传统的吻手礼,然后他说:“下次请允许我再邀请你出来。”
于是,下一次,在一周后,提雅男爵邀请艾薇去他的府邸观赏他新收集到的一批油画。提雅男爵的府邸在伦敦的近郊,起初艾弦还有些担心,但是莫迪埃特侯爵十分开心。除却他对提雅男爵个人的欣赏及对他家族十分看好外,他也觉得这一年来,提雅男爵是少有能让艾薇愿意主动接近与交流的。加上之前两次,他都很有礼貌,没有做出任何令人不快的事情。这一次,他提出邀约,莫迪埃特侯爵就笑眯眯地劝艾弦,“薇薇也不是小孩子了。”
于是,艾薇又一次被提雅男爵约了出去。艾弦起初很不乐意,特意叫人加了一辆保镖的车子跟着。为了谨慎起见,他还接通了管家的内线,“找人稍微查查提雅男爵的身世吧,稍微查查就好。”
并不是不信任自己好友的为人,只是感觉艾薇向来对出去与人约会没有兴趣,这次却比较积极,总觉得她似乎在计划着什么事情。艾弦揉一揉自己的太阳穴,又或者不过是他想多了。毕竟,艾薇不是小孩子了,不是吗?他喝了一口用人端上来的红茶,透过窗前薄薄的帘子向下望去,温特·提雅已经穿戴整齐,静静地站在主屋的前面,微笑地看着艾薇快步地走向自己。
艾薇走出房门,午后的阳光正慵懒地洒下来,落在伫立在车旁等候的提雅男爵身上。他始终微笑着,深胡桃色的眼里闪烁着含蓄而礼貌的光芒,在看到艾薇的时候,他微微欠身,对着自己的车子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浅棕色的头发,白皙的皮肤,修长而挺拔的身材,见艾薇走过来,温特微笑着开口,美丽的眼睛在长长的睫毛下闪烁着淡淡的光芒,“在我城郊的本宅里,有来自各地的艺术品,今天一定不会让艾薇小姐失望。”
艾薇看了一眼温特,随即舒展开自己俊秀的眉毛,开心地报之一笑,水蓝色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形,“当然好,十分期待。”
温特微微颔首,侧身请艾薇坐入车子,随即也在她身边落座。车子启动后,他收敛了平常时礼貌的微笑,也并不与艾薇交谈,只是静静地望着远方,深胡桃色的眼睛漠然地看着远处的街道,好像在静静地思考着什么。
二人就这样无言地坐着,心中各怀着彼此的心事,就这样向提雅男爵的住宅行去。
从市内开车,大约四十分钟的时间,就到达了提雅男爵所居住的庄园。虽不及莫迪埃特侯爵家的庄园庞大,提雅男爵的居所依然是整齐而充满活力。长长的车道盘山而上,尚未到居所主体,满目就充盈起干净而盎然的绿意。离开城堡主体数十米便是气势磅礴的黑色铁门,四周是高得难以逾越的围墙。
在主建筑前停下。管家带着女佣早已在外面恭迎,管家拉开车门,艾薇不等别人伸手扶她,自己先跳下车来,深深地吸入了一下久违的郊区清新空气。
管家对提雅男爵微微躬身,眼睛往一直默默跟在他们后面的黑色车子扫了一下,对艾薇客气地说道:“提雅男爵主宅保护设备非常完善,稍后就请侯爵家的各位到别栋休息。”艾薇连忙巴巴儿地点头。管家随即做出一个“请进”的手势。提雅男爵侧身,示意艾薇先行,于是她便随着管家的脚步走进了温特的主宅。
乍一看,温特宅邸的格局并无特别之处。外客大厅地面是见方的精砖、雕花扶手、华丽锦缎墙面、雕刻曲线装饰的门以及经典的黄铜门把手等等。但是若仔细观察,就可以发现很多家具与摆设已经有了相当的年岁,仿佛以这样古旧的过往暗示主人贵族血统的纯久。往前走了几步,可以看到天花板穹顶上绘有精致的壁画,正中一块与相对应的地面上刻着第一位受封男爵的全名。
“温特·D·提雅I”
艾薇一愣。那分明是提雅男爵的名字。他与第一代受封的男爵同名吗?抬起头,光线有些黯淡,温特弯起自己的手臂,臂弯处留出一个空位。艾薇将她的手放了上去,那一刻,他迈起步子,平稳地向前走去。
提雅男爵的腿很长,但是他的步子却速率适中,极有默契地与艾薇保持着相仿的频率,不会让她感到半分的局促或不适。
提雅男爵引着艾薇走上了主屋的顶层。与下面的两层不同,眼前是一条昏暗而狭长的走廊。光通过细长的窗子落在另一面的墙上,艾薇和温特每走一步,便就好像经过光影交错,穿梭于不同的时空。提雅男爵的手上,深邃的红宝石戒指反射着细微的光芒,他温柔的声音划过艾薇的耳畔,“这里暗,小心脚下。”
艾薇随着他慢慢向前走,墙壁的右侧上挂着人物的肖像画,应该是历代提雅男爵的绘画。出乎意料的是,除却不同的穿着与打扮,各个男爵的相貌与温特是如出一辙,区别甚微,想来多代单传的说法并非虚假。肖像画的间隔中,有一扇扇风格迥异的门,艾薇好奇地看着它们,脚步不由更慢了下来。
“那些门后便是不同的储藏室。”提雅男爵的声音响起。他依然静静地笑着,完美的侧面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好像白色大理石的雕塑。他伸出手,指向每一扇他们路过的门。
“这一扇里主要存放了中国的瓷器与玉器。”
“这里面是家父收集的中世纪时期的骑士盔甲等。”
“这里是一些重要文书的部分原本,比如死海文书。”
“这里是国王们使用过的东西,其中包括了三位国王的加冕冠。”
“这里主要放置了古代埃及的文物与遗留品。”
温特停止了介绍,艾薇的注意力于是全部落在了他方才说到的“古代埃及”几个字上面。那扇门与温特家的其他木门并无明显区别,只是门上挂着一枚奇特的纹章。鹰与蛇守护着一枚英气十足的眼睛,金色与蓝色奇妙搭配凸显出一种奇特的感触。
那是荷鲁斯之眼的纹章。
她还在观察那扇门,提雅男爵已经拉着她来到了门前,轻轻地转开把手,好像了解艾薇要说的一切一般,微笑道:“以私人藏品来说,埃及的这个部分是我最为骄傲的,请进。”
艾薇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温特牵着进入了那间奇异的房间。
房间的温度比室外略低,温暖的橘色灯光充满了没有窗户的内室。进入了这间房,就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般,满目看到的,都是古老的文物与饰品。他们被放在恒温的木质储存器里,透过洁净的玻璃可以清楚地看到每个细节。那些清晰地刻画在她记忆里的物品,如今却残旧了不知多少倍。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温特缓缓地开始了介绍:“外间左手是帝王家族用的东西,右手是日常百姓生活用品,里间则是一些尚未出手的木乃伊。”
他牵着艾薇来到左边,指着柜子里华丽的装饰慢慢地说:“这个是克莱奥帕特拉戴过的胸饰,那边的是图坦卡蒙的另一幅金面具,它旁边的是塞提一世的权杖,你看这一副蓝色宝石制成的项链,这是卡尔纳克神庙的祭司在奥帕特节时会佩戴的特殊饰品,还有那边……”
“奥帕特祭典的花船,一直扛到卡尔纳克神庙,可真辛苦啊。”艾薇专注地看着那个宝石项链,轻轻地说。
提雅男爵不以为然地回答:“所幸祭祀时可以使用连接底比斯的阿蒙神庙与卡尔纳克神庙的斯芬克斯之路,距离上还算可以。”
艾薇“嗯”了一声,然后又随意地看了看隔壁放在一个单独的玻璃小柜子里的一组殉葬品,圣甲虫、内脏容器……她突然又随口问道:“不过从宫殿过去就比较辛苦了吧,那段路很晒。”
“还好,不过是三十分钟的路程罢了。”话一说完,温特突然闭上了嘴。他有些紧张地回过头去,深邃的眼看向她,恬静的色彩里带着几分小心、几分试探,视线不放过她任何表情上的微小变化。而艾薇只是坦然地看回去,白皙的面孔不染一丝表情。温特稍微松了口气,指了指房间的内室,“里面?”
艾薇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去,他极为自然地握着她的手,带着她往室内走去。突然,艾薇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地开口,“我认识一个与你很像的人。”
提雅男爵的脚步停了一下,然后又向前迈去。
艾薇继续说道:“他的步子总与我的频率相仿,他的回答总是先于我的问题。如果我伸出手,他一定会接住,如果我倒下,他一定会扶住我。”她的嘴角微微扬起,带着笑容的脸庞却晕染着一丝淡淡的哀伤,“若他在我身旁,他就会想方设法,打理好一切事情,保护着我,不让我为难,满足我的愿望。”
神秘的冬,腼腆的冬,礼貌的冬。在卡尔纳克神庙前保护自己逃脱粗鲁埃及士兵的追杀,在努比亚不惜一切站出来捍卫自己的安全,在最后一战之前倾听自己的秘密。她还记得,月光下,少年带着凝近又遥远的微笑,小心地用白皙而骨感的手指将她深深嵌入衣襟的手缓缓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打开,放在自己的掌心。怕她疼,怕她受伤,怕她难过……
那个时代,只有他认出,自己并不是艾薇公主,只有他看到了她的真实。
温特在内室的房门前停下,深邃的眸子静静地看向艾薇,他的表情很模糊,艾薇读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只能感到一种强烈的负面情绪,充斥着整个房间。她有些紧张,手不由握紧了衣摆。眼前的这个人,究竟是不是冬?
她必须知道。
于是,她直视着他,“冬,你没有话要和我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