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白的手指不为所察地僵了一瞬,“邵鹰,这件事……”
“算了,你们走吧。”陆元青低头,“就算没有地宫图,我也能走出这里。”
“你说什么?”邵鹰怒道,“你没听大人说这里快要塌了吗?那个女人用周延安未死的消息将冯彦秋骗进了地宫深处,你想和他们一起死吗?”
陆元青忽然冷笑,“你不是说我是厉剑云吗?厉剑云三年前就已经死了,那我现在站在这里,岂不是让大人为难?”
“元青,你到底在说什么?”沈白想要走近,“你到底怎么了……”
“元青?元青是谁?”陆元青面无表情道,“大人,既然已经知道了谜底,何苦再装作不知道?你们已经知道我是谁,那么这场戏就该落幕了。大人,我还欠你一个问题,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是谁吗?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问?”
沈白不可置信地看着陆元青,“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在乎你是谁!在我心里你是陆元青啊,厉剑云是谁我根本不认识!你明不明白?”
“是吗?不问吗?那好……”陆元青掸了掸衣袍,随后深施一礼,“沈大人,这些时日多谢大人赏识,让在下做了汴城县衙的师爷。今日在此,在下拜别大人,请恕在下不能再和大人返回汴城了。今日一别,后会无期!”
沈白的脸一下子苍白了,他身后的邵鹰更是怒道:“你说的什么混账话……”
陆元青却好像什么都未听到般淡漠地转身,向地宫深处前行。
沈白胸口剧烈地起伏,他猛然喊道:“我的问题还没有问!”
陆元青木然停住,她并未转身,只是平平答道:“哦?”
“你说愿嫁我为妻的话是真心话吗?”只是短短的几个字,沈白却说得艰难得好像快要窒息一般。
陆元青沉默地扭头看了看沈白,半晌才伸出手指了指他的胸口,“大人,你输了。”
沈白低头,只看到胸口位置一处醒目的红痕。
“如果我刚刚掷出的是逐月剑,这么近的距离,大人认为你还会有命在吗?”陆元青看着沈白的脸,“大人,你输掉了你我之间的这场比试,所以一切承诺就让它随风而逝吧。”
想要娶我可以,赢了我的手中剑……
我的夫君要让我仰慕才行,大人你这样无用,我就算活着,也不会同意你的求亲……
我的夫君要比我活得更长久,我才开心……
大人,你输掉了你我之间的这场比试……
“你使诈……”沈白的手控制不住地握紧。
陆元青无动于衷地转头继续前行,“结束了,你……”话音未落,只觉身后凛然的剑气逼近。陆元青惊讶侧头,只见沈白手中的剑光华如白练自脑后劈来。
陆元青卷起左手的衣袖,右手自腰间抽出逐月,就势便背手划出一道圆弧。她出剑的速度并不快,可是这角度却刁钻得令人防不胜防,没想到她会硬碰硬的沈白只听到一阵刺耳的兵器碰撞声,逐月和沈白的软剑已在一瞬间带起火星四溅。
邵鹰大喝:“你们这是做什么……”话音未落只听轰隆巨响带起一地震颤。
宋玉棠惊道:“这里似乎要塌了,你们赶紧出来……”他一边说一边上前拉住沈白的肩膀,“公子……”
正在这时,似乎从陆元青的衣袖中猛地弹出一物,沈白大惊侧头闪避,只是那东西却在空中炸开,一阵浓雾弥漫开来。四周被烟雾、裂响、震颤所取代,可是沈白还是捕捉到陆元青渐渐远离的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远……
心慌意乱,沈白疾呼:“元青……”刚要追去,却被宋玉棠自背后一掌劈晕。
“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可是我不能让公子进去冒险。”宋玉棠气急败坏地背起沈白,“邵鹰,你呢?”
邵鹰神情十分难看,“你带着大人先走,老子……要去找她!”最后几个字已经是咬牙切齿。
只是刚迈前一步,头顶的石头已如雨般砸落,逼得邵鹰连连后退。
宋玉棠大喝:“这里马上就要塌了,你们都疯了吗?”
邵鹰觉得心跳已经停止了。前方被巨石淹没,再没有前行之路,就如同三年前他苦苦等待,最后不过是看到一具冰冷的尸体无情地嘲笑他的愚蠢。如今,他终于知道原来她还没有死,只是转瞬又和她擦肩而过……
胸口的闷痛不断加剧,逼他大喊一声:“厉剑云!你如果死了……你如果死了老子是绝不会放过你的!你这个浑蛋,厉剑云,你如果敢死……”
不可思议,明明只是一墙之隔,这里却将外面的天崩地裂彻底阻在了门外。陆元青靠在石门上喘息,却见满身是血的那个人正在地上艰难且缓慢地爬着。
“墨桑姐姐……”陆元青赶上前几步跪在地上,将她扶起来,她也终于看到了掩藏在黑色麻衣下如同鬼魅的那张脸。
“你是……”墨桑已经气若游丝,她只看到眼前一个模糊的影子。
“我是小云啊,我小时候在山中迷路,你救了我,带我去了鞥古村……”陆元青用袖子擦去她嘴角溢出来的鲜血,心中一股悲凉的情绪蔓延着。
“原来是你……是你啊……”墨桑的话似从胸腔中咳出来一般,只不过流得更急的是她的血,将黑色的麻衣染得更加凝重。
“是我。”
“我竟然没有认出你……呵呵,这些年除了报仇我什么也看不到了,可是到了最后原来是我错了……我错了……”墨桑费力地抬起手指,她指的是远处的一把背对她们的石头椅子,又高又厚。
只可惜陆元青还没明白那椅子有何玄妙,墨桑的手已经重重地垂了下去。她死了。
陆元青闭上眼睛的同时,也将墨桑睁着的眼睛慢慢合上。
许久,她站起身走向那把石椅。石椅的背面是……
“想不到你也有今日。”陆元青看着流淌至脚下的鲜血,冷冷道。
“我快死了,而你可以站在这里看着我咽气,是不是很高兴?”面前的男人背部有锋利的弩箭透出来,箭头乌黑。黑红色的血流满他的锦衣,将上面的古兽染成一片片狰狞的阴影。
“果然,最后杀死你的人,只有周延安。”她看着冯彦秋抱在怀中的枯骨,那枚弓弩一头从枯骨身后刺入,最后从冯彦秋的背后刺出。
陆元青看着冯彦秋泛青的脸,慢慢蹲下身,“三年前你杀他,三年后他杀你,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陆元青的话似乎让冯彦秋很想笑,只可惜最后他只是咳出一口血,“我说过你没有猜到真相,我现在快死了,我可以告诉你,我这一辈子杀人无数,可是我唯一不想杀的人,只有周延安。”
陆元青冷漠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三年前,在我出发前往江南的前一日,皇上赐给我一把宝石镶嵌的佩刀,也是那一刻我才知道皇上要杀周延安。我两天两夜没有合眼,可是却想不出任何办法救他。我一路拖延着行程,他一向很聪明,想必也猜到了自己的结局,于是到鞥古村附近时,他终于命我动手……”冯彦秋眼角的泪滑落,“我怎么能对他动手,他在我心里……遥不可及,我就像仰慕神一样地仰慕着他。他对我越热络我心里越痛苦,我加入锦衣卫就是为了一步一步走近这个我自小陪伴的人。从来没有人像他那般对我好,从不怜悯也从不鄙薄,在他眼中我才真正活着,像个人一样地活着……
“我没有办法放他走,随行的都是皇上的人……可是要我亲手杀他却也万万不能,我只能假装动手刺他一刀,然后护他趁乱逃走,可没想到他竟然主动加深了那一刀,我当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他身上的血流个不停,这时我遇到了墨桑,我求她救周延安。等稳住了皇上的耳目,我循着血迹找到了那个奇怪的村子。墨桑救了周延安,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皇上赐我的刀上啐了毒,也是到了那一刻我才终于意识到皇上必杀周延安的决心。如果不能找到更好的办法,我是无论如何救不了周延安的性命,而此时我发现了这个古村的秘密,每个人都很长寿……我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听到此处,陆元青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原来你屠村是……为了救周延安?”
冯彦秋凄凉地笑了笑,“是,我飞鸽传书给皇上身边的红人,那个在皇上面前一言九鼎的鬼面法师,那时候他正为皇上炼制长生不死药,正在四处寻找药引。我告诉他我找到了他炼丹最缺失的药引——百颗童心,而且还是长寿村里的百颗童心……果然,鬼面法师很感兴趣,他答应想办法在皇上面前美言,救周延安一命。只可惜那时候我并非位高权重如同今日,我无法阻止皇上亲信们的行为,取心最后变成了屠村,而鞥古村也在周延安的一再阻挠下最终被锦衣卫们付之一炬。我做了我此生做的最残忍最罪恶的事情,可是最终我只是看到我想要护着的那个人葬身火海……”
陆元青缓缓站起身,俯视着气息越来越弱的冯彦秋,“你为了救周延安赔上了整个鞥古村的人命,而周延安……他虽然因为内疚教了墨桑本领,却还是不愿将你置于死地……”
“你说什么?”冯彦秋已经气若游丝,可是他的眼睛却在陆元青的动作下越睁越大,直到不再有任何动静。
陆元青的手放在那具枯骨身后的箭头上,微微用力箭头便落地,一枚钥匙形状的东西露了出来,她将那东西对准身后的石椅某处插下去,一阵咔嚓的响动过后,自动旁移的石椅下一个黑漆漆的入口赫然入目。
陆元青侧头看着已经咽气的冯彦秋,淡漠道:“周延安果然是个奇才,地宫崩塌,还能留下这么一个藏身之所,只可惜生不逢时……他这一生都活得很纠结痛苦,因为愧疚赎罪,他将所有本事教给了想要杀你报仇的墨桑,可是他却出于私心留了最后一个逃生之门给你……一切交给上天决定,如果你活着躲过了墨桑的复仇,那么你就能从这里安然离开。”
陆元青走进那个入口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冯彦秋的死尸,“可惜你死了,这个入口我便替你领受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一直肯定这个地宫中有个不为人知的逃生出口,不在最初的地方,只在一切结束的终途……从看见周延安那件背后有刀伤的血衣开始,我就知道你其实并不想他死,他也不想你死,只可惜你们最终都会死。心中有了牵挂,便再也不能无坚不摧了。聪明人,犯下的错误却永远最最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