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行良看着陆元青,只听他轻声道:“并不是日夜相对耳鬓厮磨的才叫做情意,真正的情意是埋在心底的,历久弥坚。”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被衙差们押走前,于行良问陆元青。
“一直都在怀疑,直到那天你我在长廊上相遇,你故意视而不见走过的那一刻,我才确定是你。”陆元青顿了顿又道,“那夜你触碰过的一串红上抹了一味药,无色无味,可是遇到红锦葵却会变成红色,这红色需月余才退,我想你的手上此刻应该还有那样的红色。”
于行良抬起右手,他的掌心一片殷红。
“你事后必然发现了,所以做贼心虚看到我自然会回避,那天你的衣袖一直垂着,就算我说你的胡须变多时你曾抬手,可还是马上停止了,不是吗?”
“我停手是因为我以为你是在诈我,我怕中计才……”于行良自嘲地低头一笑,“原来这一个动作在你眼中竟有这么多深意,你的心机九曲十八弯,我技不如人,无话可说。”
“如果你能放下仇恨,按照余观尘留下的记录册上所写认真扮演他,那么一切或许都不会发生了。”错身而过时,陆元青轻声道。
“如果你是我,你能放下仇恨吗?”
陆元青没有回答。
在这个鬼节的夜晚,于一片篝火掩映中,于行良被衙差们押走了。
陆元青站在原地许久。
你能放下仇恨吗?你能吗?
这场五行献祭终于还是没有完成。沈白望了望不远处的陆元青,随后对一位手持弓箭的男人拱手称谢:“今夜真是多谢周老夫人出手相助了。”
“沈大人何必这么客气,您是老夫人的贵客,文影自当效劳。”男人一边说一边将长弓背在身后,冲皆是长弓在手的黑衣人们比了一个手势后又是一礼,“沈大人,文影这就告辞了。对了,老夫人交代我务必告之沈大人,下月十五中秋节请沈大人一定去周园赏菊。”
“多谢文公子,沈白记下了,请转告老夫人下月十五沈某必当前往。”
两人又说了一阵话,那位文影公子便离开了。
送走了今夜助阵的弓箭手,沈白来到陆元青身旁,却见他面色苍白地站在原地不动。
“元青,你怎么了?”沈白惊道。
“我,有些不适。”陆元青强笑了一下,“大人,案子已了,我先回去了。”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大人。”陆元青一边说一边往道观外走,在看到善清真人时,他微微停住脚步,一伸手从衣袖中掏出了一件东西递给了善清真人。
善清真人微微惊讶地看着陆元青。
“真人刚刚口中所提到的最得意的女弟子可是叫做萧忆?”陆元青见善清真人接过了他递过去的笛子又道,“真人如果能早些将道观迁来汴城,或许萧忆也不会步入死途。”
善清真人拿着笛子呆呆地看着,陆元青微微摇头转身离开。
终于站在厉家旧宅门前,陆元青却迟迟没有敲门,直到门从里面被打开。
陆元青脸色有些苍白地站在门外,门内背着包袱身后跟着芝絮的人正是风涣。
两人视线相对,皆是一愣。
“你……”陆元青刚说完这个字,就被风涣一把握住了手腕,随后轻搭他的脉搏。
“你今夜发怒了?”风涣忽然问。
“没有。”
“心脉起伏如此剧烈,还说没有?”风涣愤怒地将包袱扔给芝絮,“不知死活的家伙,只剩下半条命还要插手别人的案子,你是嫌命长吗?”他一边说一边拉着陆元青往主房走去。
“案子破了?”背对着坐在床上的陆元青,风涣一边配药一边问。
“你怎么知道案子破了?”
“案子不破你会舍得回来?”风涣一边讥讽着一边将手中的药递给陆元青。
陆元青拿着药看了半晌才问:“风涣,你为何要编出五行献祭的故事来骗我?”
风涣的动作顿了顿,“你不是说相信我吗?怎么又说我骗你?”
“从看见那红花的第一眼我就知道那是红锦葵,因为我随师父曾在关外见过这种花。”陆元青看着手中的药继续道,“你看过的医书秘籍韩千芝没有理由没看到过,我将红锦葵放到她面前时,她却没有提起什么五行献祭的典故,她甚至都不认识这种花……风涣,你想阻止我插手这个案子,实在不该用这样的方法,因为那样只会适得其反。”
风涣没有说话,他慢慢坐在陆元青身旁,然后看着屋内跳跃的油灯,半晌才道:“我去过韩千芝的医馆,那个叫什么莫愁堂的地方……我来汴城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那里。我易容成路人看着她给别人诊病,她……她真的很认真,那种认真让我觉得久违般的陌生,那般的认真和仔细……我从来没有那样过,我从来没有像她那样过……”
他一边说一边扭过头认真地看着陆元青,“严格说起来,你是我第一个没有医好的病人,不,应该说这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的,虽然是在你的要求下,可这是我的心结……你的金针变活了,我无法再让它们回到原来的位置,严格说起来就是,以后你的情绪最好不要剧烈起伏,因为那会无形中冲撞金针……刚刚是不是觉得头很痛?我在汴城遇到你,听到你的症状为你诊脉时就知道了,所以我编了那个鬼节献祭的故事,我以为鬼神之论可以阻止你插手这个案子,是我太天真了,你是何等固执之人,早在当年你登门求我下针时我就领教过了……”说到这风涣自嘲地摇了摇头。
陆元青无声地咽下了药,才道:“你刚刚要走?”
“我本想一走了之的,既然医不好也劝不动你,我不如自在离去,依旧去做我那潇洒神医岂不痛快?”风涣负气道。
“是吗?那正好。今夜北岸码头尚有未发的船只,你现在赶去还来得及登……”陆元青的话还未说完,就见风涣猛地站起,一把将手中的碗摔在地上。
那飞溅的瓷片擦过陆元青的手背,传来一阵刺痛。
“哎呀,你们怎么又吵起来了?”进来放包袱的芝絮急急道,“小云公子,主人不是要走的,他是心急想去帮你寻一味新药……”
“芝絮,什么时候有你说话的份了!”风涣气急败坏道。
陆元青微微一笑,冲芝絮摆摆手,“芝絮,夜深了,去休息吧。”
“这……”芝絮看了看风涣,一脸为难。
“不用理他,听我的,去休息吧。”
芝絮依言离开后,陆元青坐到了油灯旁,许久他才开口:“风涣,要不要听听我的理由?当年执意要你为我下金针的理由。”
风涣惊讶地看着陆元青,理由?那个他曾经问过,陆元青却一直不肯说的理由?
“如果你不想听就算了。”
风涣忙坐过来,“谁说本神医不想听,本神医要听!”
“这是个很漫长的故事,如果你今夜要走恐怕来不及……”
“我不赶今夜的船!”风涣咬牙切齿道。
“这样啊。”油灯下青衫少年微带笑意看向窗棂,窗台上一盆红锦葵红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