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此处,沈白已觉毛骨悚然,“死于火中的人?还有这个人?这人是谁?难道已经死了四个人?”
陆元青呆了呆,忽然问:“大人,赵小姐的父亲赵员外可曾回府了?”
沈白一愣,“赵员外?赵府的管家不是说他家老爷出门采办未归……”沈白的声音越来越小,“元青,你是说赵员外他……”
“我什么都没说啊,大人。”陆元青耸耸肩,“不过一个人出门采办物品这么久未归,这难道还不算一件糟糕的事情吗?自己的女儿死了,如果归来了,没有理由不来衙门走一趟的,除非他还未归来,或者说再也不能归来……而且今日已经是七月十四了,明日就是鬼节,一日杀一人,排到今日正好第四人。”
沈白神情有些凝重,“元青,这话一点儿都不好笑。”
陆元青点点头道:“在下其实也是这么认为的,这事真的不是一件好笑的事。”
七月的天气多是阴晴不定,明明刚刚还是艳阳天,一转眼就下起一场瓢泼大雨。砍柴的樵夫背着一早起来砍的柴,正想下山去南市卖了钱,打两壶酒犒劳犒劳自己,就被这场大雨逼得在山间疾走,一边走一边骂道:“这下子可好,柴都被这破雨淋湿了,今天肯定是卖不出去了!真是晦气!白白起个大早来着,真是……”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他正一边跑一边找寻避雨之处,一抬眼,看到前面不远处一座孤零零的破庙,虽然瓦顶破败,墙垣残破,但是对挨淋的樵夫来讲,却无异于一处避雨的好去处,所以他二话未说,三步并作两步就冲进了破庙中。
进了庙,樵夫忙将身后的湿柴放下,又脱下外褂拧了拧水,才长舒了一口气,“倒霉啊,今天的酒算是泡汤了!”
眼见这雨一时半刻是绝不会停的,这樵夫淋了雨身上有些发冷,便走进破庙后面想找些干柴来生火烤一烤。他虽然就是个卖柴的,无奈他那柴已湿,别说卖钱换酒,就是如今想生堆火,都不可能了。
樵夫这般自嘲地想着,脚下却开始往后走。忽然他看到右侧有间黑漆漆的房间,一眼望去就知道这房间曾经走过水,烧得是乌漆漆、干巴巴的,毫无生气。如果不是如今天降大雨,雨水冲刷下能看出曾经红色的窗棂边角,任谁也想不出这黑乎乎的东西曾经也是个房间。
樵夫看到大雨倾盆下这焦黑的木框架已是摇摇欲坠,怕忽然间倒塌了会砸伤自己,便想赶忙走远些。今日卖柴逢雨已是不吉,再被砸伤更没处寻钱医治了。
想到这里,樵夫快走了两步。忽然脚下踩到一个硬物,将他的脚硌了一下,他一气之下抬脚将那物踢飞,只见那物闪着奇异的银光飞出去丈许,撞在一面墙上后滚落到地上。
樵夫看到那银光后一愣,忙赶过去看。等到他走近才发现那银光闪烁的东西竟然是一枚光彩夺目的猫眼戒指。樵夫激动得手脚都在抖,捡到宝贝了,这下发财了!
他忙低下身去捡那猫眼戒指,只是和戒指一起被他拿起来的还有一块形状扭曲的焦黑的东西,那东西不知为何和猫眼戒指紧紧地连在一起,甩了半天也甩不掉,樵夫气急,伸手去扯,只是那触感忽然令他打了个冷战。
雨仍在下着,樵夫拿着猫眼戒指在雨中僵硬地站立着。半晌他才哆哆嗦嗦地将那被他强行和戒指分离的焦黑东西扔在了地上。
一小截手指。
那焦黑扭曲的东西竟然是一截人的手指。
樵夫僵硬地回头看着那焦黑的房间,突见一朵红花绽放在一片焦黑中,突兀的血红。就这一眼,樵夫忽然觉得这破庙一瞬间变得鬼气森森。
今日是七月十四,明日就是鬼节。或许这两天真的不是适宜出行的日子。
樵夫很倒霉,淋了大雨柴也没卖出去,好不容易捡到个猫眼戒指,却发现了死人,真是有够晦气的。
沈白和陆元青也很倒霉,在这么不适宜出行的日子,他们还要带着衙役们出门,在一片黑乎乎的废墟中找寻尸体。
仵作胡二皱着眉瞪着眼前这具黑漆漆的人形,别说,烧得还真彻底,全身上下找不出来任何一处完好的皮肤了,彻彻底底不折不扣的一具焦尸。
樵夫到底是个老实人,发现了破庙中的焦尸后便去汴城县衙报了案,还主动交出了那枚猫眼戒指。死人的东西,恕他胆小不敢要。
多亏了这枚戒指,焦尸的身份很快被确定了。否则对着这黑乎乎的东西,想要找出他是谁的线索来,估计能把胡二所剩不多的头发也给愁得掉光了。
“元青,你猜对了,赵员外已经死了。”这破庙中的焦尸正是出门采办却迟迟未归的赵员外。
“赵员外,死于火,红焰围,位于南……”陆元青正在自言自语,听沈白说话便道,“如今水、火、土、木已齐,明日鬼节还差最后一人,五行献祭便圆满了。”
“五行献祭?”沈白疑惑,“那是什么?”
陆元青笑了笑说:“听说在鬼节到来时,如果给看守鬼门的阴差献祭,就能换得更多在人间游走的机会,而如果有人愿意用五行献祭之法让五鬼逃出生天,此后便能控制五鬼为自己办事,而五鬼为了逃出生天也愿意接受这样的交易。”
沈白闻言哭笑不得道:“元青,你在说什么?你从哪里听来的?书上写的?如果真有那样的方法,岂不是天下大乱?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陆元青点点头,一本正经回道:“大人,在下觉得大人说的话极为有理。”
沈白疑惑,“真的?”
“嗯。”陆元青忽然神秘地笑起来。
傍晚在饭桌上,陆元青将沈白之言说与风涣听,却见风涣冷哼一声,“不相信是吧?都不相信是吧?那守尸花怎么解释?”
陆元青不紧不慢道:“不止守尸花……赵小姐和刘岳的死状我已经对你讲过了,如今我想告诉你赵员外和姚寡妇的死法。”
风涣冷着脸看着陆元青说:“现在是在吃饭没错吧?你想在本神医吃饭的时候讲那几个死人的死状?”
陆元青歉然地放下碗说:“我以为你很想听。”
“我为什么要很想听啊!”风涣气道,“我真不明白,别人怎么死的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这么热心干什么?自己都快朝不保夕,不知道哪天就会一命呜呼了,还有闲情逸致去管别人怎么死的?”
陆元青呆呆地看着风涣发脾气的脸,随后默然低下头,过了片刻后,站起身来走到门边。
透过敞开的房门,月光流转在陆元青身上,将他本就有些旧的青袍映成一片模糊的斑白。
风涣皱眉看着陆元青的背影,越看越觉得刺眼,越看越觉得烦躁,他的双手微微握紧又张开,反复了几次后,他忽然站起身来,走到陆元青身旁。
“就你那身体还是别站在门边喝风了。”风涣气哼哼道。
陆元青没有说话,他依旧呆呆地站在原地不言不语。
风涣干咳一声道:“我刚刚有些……你知道的,我其实……”
陆元青微笑着扭头看风涣道:“我就知道你其实还是想听的,你总是这样别扭。”
风涣酝酿好的话被陆元青这样一说,气得又噎了回去,他无语地看着陆元青继续道:“姚寡妇死在青藤树上,传说中十世恶鬼神隐天狗也是死在青藤树上,因为它十世都逃不掉这样的宿命,所以怨恨堆积之下终于永坠恶鬼道。而赵员外的死看起来跟向鬼兽火鸟鸣献祭一般,据传它吐出的红焰之火可以焚尽三界一切众生,所过之处一片焦黑……”
风涣神情间满是不可思议,“你……这么说你相信我说的话了?”
“嗯,是啊。”陆元青笑了笑,“现在来给死者们匹配一下,赵小姐对应的是鬼桥姬,刘岳对应的是怨驱魂,姚寡妇对应的是神隐天狗,赵员外对应的则是火鸟鸣……风涣,你觉得我说的可对?”
风涣看着月下陆元青的脸,微微有些出神,随后他才咳了一声,低喃道:“怎么这么巧?”
陆元青微微低下头,隐藏了他唇角那丝浅浅的笑意。
亥初时分。汴城衙门里一片静寂无声,只余下扰人清梦的聒噪蝉鸣。
一道黑影推门而出,四处瞧了瞧才小心翼翼地带上房门,随后向后院走去。后院是沈白的住处。
此人轻车熟路地步入后院。越靠近沈白的卧房,来人便越发轻手轻脚。他慢慢蹭到了沈白窗前。沈白窗前的一盆一串红开得正好,红如夜火逼人侧目。
来人看了看一串红,忽然伸出手一把扯住了一串红用力将它扯松,随后一鼓作气将它从花盆中拔了出来。
前一刻还花枝招展,下一瞬便零落成泥。
只见这深夜摧花人一抖衣袖,一朵殷红似血的红花便出现在此人手中。此人将手中花埋进花盆中,微微堆了堆土,花盆中的花便重新绽放了。
一串红是红色的,此花也是红色的,一样在夜色里恣意怒放着。
只是无人知道,此花已非彼花。
夜色深浓,遮掩了重重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