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进忠带我走至云宸殿后侧当值房内。两名宫女正在忙着手中之事,见他到来,齐声笑道:“公公来了。”
李公公给我们介绍道:“这两位是云宸殿的殿前侍女,紫宣和绿绮。这是原华阳公主身边的茉语姑娘,今日起到东宫当差了。”
她们年纪都比我略长,约十六七岁之间,温和宛致,且眉目之间可见聪颖灵悟,虽不及蕊欣那般美丽,亦属佳人。其中那名唤绿绮的,正将她那乌溜溜的眼睛瞧着我。
李进忠道:“殿下已有安排,紫宣以后到王嫔娘娘那里去当差,娘娘选一名新进侍女去服侍公主,绿绮以后可要多多照应茉语姑娘。”
紫宣笑道:“我们早己知道了,料定必是我去,殿下定然舍不得绿绮的。”
绿绮忙道:“姐姐切勿随意玩笑!殿下不喜欢别人妄言的。”
紫宣道:“偏是你最懂他的心思,我也不跟你玩笑,如今赶紧去王娘娘那里报到才是,恐去迟了娘娘责怪。”言毕即匆忙去了。
那绿绮应是太子跟前十分得力的侍女,我对她说道:“以后恐要烦劳姐姐多加指点了。”
绿绮看我一眼,亦笑道:“何须如此客气!指点却是不敢当,绿绮亦只是尽心尽力服侍殿下而己,以后恐是你提点我的时候多些。”
她话虽客气,但我隐隐觉得她对我的态度并非完全坦诚相待,仍有一丝保留,似是敌意又似是戒备。她既在云宸殿当值,太子对我的态度亦早落入她的眼中,因此对我有所保留,亦是为了自保。我也并不在意。我本不想来东宫,虽然目前景况甚难,仍是不愿放弃出宫的希望,期盼上天垂怜,赐我转机。
李进忠笑道:“你们以后自然多有时日可详细叙谈,请茉语姑娘先随奴才到宫内走一走吧。”
我随他出云宸殿,他详详细细地对我讲东宫建筑布局、路径通道、各院所住何人等等。昨日夜间来此,我本无心看东宫景物,且是暗夜里亦看不见甚么,直至现在经李进忠带领,才将东宫全貌看清楚。
东宫虽在皇宫之内,却别有乾坤,与上阳宫的精致小巧大不相同。适才我们所在的云宸殿,即是东宫正殿,亦是太子日常起居读书会客之所。正殿之后,东南院为太子妃王嫔所居之处,她现下仍是嫔级,尚未进妃位:东北院为太子侍妾韦良娣所居之处:西北院为太子侍妾张良娣所居之处:西南院为太子独居之所,院内设有马厩、射室、剑室等。
李进忠四处走动了一下,遇见的宫人皆对他甚是恭敬。到太子妃嫔的院内时,我们不便进去,只是远远地看了一下路径。李进忠笑道:“随侍的宫人皆住在跟随的娘娘那里,绿绮和奴才等都住在殿下的西南院内,请姑娘进去看看。”
时值初夏,院中树木枝青叶茂,参天挺拔,绿意盎然:院畔篱栏皆是盛放的紫薇花,摇曳生姿,抬头却见一片翠竹林正在眼前,林中又有清溪流过,曲折蜿蜒,环流小径之间。
东宫之景物果然美不胜收,亦可见其主人之品性。
李进忠带我走近西面几间房舍。我料是为我准备的居住之处,便问李进忠道:“我可是与绿绮住在一起?”
他道:“殿下吩咐,姑娘独居在此。绿绮她们就在左近,姑娘移步往北片刻即至。”
我进了房间,见那里亦是干净雅致。太子命李进忠如此悉心安排,并未将我视同婢仆看待。一个内侍匆匆来唤道:“李公公,太子殿下回来了。”
我们不敢稍迟,即刻往云宸殿而去。
我自偏门进入大殿后侧,绿绮正要端了茶水送去,见我来了说道:“你来得正好,殿下回来了,还有不少客人。”
我问道:“不知都是何人?”
她道:“你初来,恐怕不认识他们。”
我随她进入殿中,只见殿中已有数名客人在座。座中一人白衣银冠,手执一柄洒金折扇,姿态优雅,容貌俊逸,正是卢杞!他乍见我时也怔了一怔,目光之中满是疑问,片刻却又回复镇静,却还是忍不住轻瞥我一眼。
太子浑然不觉,仍在反复端详桌上银盘内的那枚钢钉。
表兄路维扬亦在座。他生性直率,且与太子亲厚也不避嫌,见到我便叫道:“表妹!”
太子此时方抬起头来,见路维扬发现了我,说道:“她本是上阳宫人,今日皇妹将她与一名东宫侍女换过了。”他说得轻描淡写,倒似乎是公主要求与他换人一般。卢杞双眉微微一动,也不知他此时在想些什么。
路维扬望着我诡秘地笑了一笑。我知道他是暗指前些时日太子召我进东宫之戏言,也顾不得太子还在跟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太子分明是看见了,却不以为意,说道:“你们有话尽可稍后再说。我今日要你们前来,正是为了我昨夜遇刺之事。”他面色转冷,将目光投向银盘,接着说道,“你们都看看,可曾见过此等暗器。”
因绿绮尚在奉茶,我忙走至桌前将银盘端起,依坎将银盘呈给在座诸人细看。这些来人年纪均与太子相差不远,大概都是身份类似卢杞和路维扬的王公子弟。行至卢杞面前时,他并未再看我,盯着那枚钢钉说道:“微臣认识一人,会发此种暗器。”
太子看向他,问道:“是谁?”
卢杞道:“昔日家师在微臣学成归京之后,曾经复收一徒,名日公孙靖。后觉此人品行不端,屡教不改,遂将其逐出师门。微臣两月之前知其人在京都,且曾与微臣交过手,当时所使暗器,正是此物。”
太子沉吟片刻道:“既然品行不端,自然可因利害关系受命前来行刺我,我所痛恨的正是那幕后主使之人。此事我就交与你去追查,有任何消息,须随时回报我。”
卢杞道:“微臣谨遵殿下之命,定当追查出背后真相。”
路维扬见状忙道:“我愿意协助卢大人追查此事,请殿下恩准。”
太子道:“不必了。我委派给卢杞之事,从来无须再假手他人。我相信他能力所及,定会办妥。”
眼见着路维扬等人离去,我却苦于无机会说话。太子忽然对我说道:“他们尚未去远,你若有话与路维扬说,便要速去。”
我大喜过望,忙道:“奴婢谢殿下恩典!”忙追出殿外。
果然见他们尚未去远,恰好是卢杞和路维扬并排落在最后,忙叫道:“表哥请留步!”
他二人闻声同时回头。路维扬笑道:“妹妹可是在唤我么?”
我急道:“自然是唤你,难道是……”红着脸又瞪他一眼。
卢杞面色微红,轻声说道:“你们有话相叙,我先行一步了。”
他移步走开后,我急忙问路维扬:“表哥,我家中可都安好?爹爹可知我入宫之事了?”
他不再玩笑,正色说道:“家中都安好,诸事齐备,你无须担忧。舅父对你和四表妹甚是牵挂,不知宫中情形如何。听崔大人言道独孤贵妃待你甚好,怎么会将你送至东宫来?”
我将近日来发生之事,尽量简短地对他说了一遍。他笑道:“难怪我总觉得你和太子之间关系甚是微妙,却不知卢大人又是如何?”
我红着脸道:“我和他们都没什么,不过数面之缘而己。”
他忽地神情凝重,低声对我说道:“妹妹,太子是何等精明之人!你身处东宫,应知此地与上阳宫截然不同,以后须得安心在此。表哥劝你,那些不实之念,还是速速打消,莫要再想了。况且卢大人多年忠心辅助太子……”却摇头不再说下去。
我低头说道:“我明白。”
宫中不便久留,他匆匆而去。我眼见他背影消失不见,方才回转云宸殿中来。
此时天色全暗,太子已不在殿中。绿绮手执拂尘正轻轻拂拭桌案。那桌案每日均有宫人打扫,本无须再加打扫,可她执意如此,足见她之用心。她抬头见我,笑道:“你去了这半日,殿下已经回后面寝宫去了。”
我说道:“姐姐如此经心,实属难得,以后还要姐姐多教我。”
她亦笑道:“殿下素好洁净,怎能不处处经心?这里差使己然办完,殿下回了寝宫亦无须我们伺候,你可回去稍作休息,明日早来即可。”
我料想绿绮应是怕我借太子现下对我好便欺压于她,须得设法消她之疑虑,遂对她说道:“姐姐在此,我怎能独自去休息?不如与姐姐一起打扫,亦有人相伴。”
她不再与我客气,道:“既然如此,那边还有拂尘,殿下素好洁净,你要用心打扫。”
我依言而行,与她随意闲聊,方知绿绮亦是出身商贾之家,三年前应选入宫,与我家境况颇为相似。太子虽有几个妃嫔,却喜欢独居。王嫔是正妃,且有一子,亦属绝色美人,与太子的感情尚算和睦。
想到太子身边明明已有王嫔这样的佳人相伴,却还纳有两名侍妾,韩王家中明明有王妃,进宫后又喜欢若昭、芙晴,心中不由生出无限感慨。
我往南回到自己居所,见我房间之侧的另一房中灯火明亮,似乎有人在内,走近一看,竟是彤月和另外一名宫女。彤月见我回来,忙道:“公主吩咐我将你随身之物送过来,己放在那里了。见你未回,便在此处候你。”我忙谢过。那名宫女年纪尚幼,干净清秀,大约只有十二三岁,对我行礼道:“奴婢蓝笺见过杨姑娘。今日李公公吩咐奴婢以后就跟随杨姑娘住在此处,陪伴照料姑娘。”
我不由觉得好笑,对她说道:“我在东宫之中本就是奴婢,何须别人照顾?李公公这番好意我可不敢领。”
她笑道:“李公公只是奉太子殿下之命行事。姑娘若不要奴婢,定是嫌奴婢模样愚笨,不堪为用,只怕奴婢回去,李公公又要责怪。”
我见她聪明伶俐,却也喜欢,心想我自己之事我自然会料理,并无太多杂事须烦劳她,但有人在此做伴也好,便笑道:“如此你就留下吧,以后叫我姐姐便可。”
彤月见状道:“看来公主所料不差,太子殿下既如此费神将你要来,定会善待于你。”
我忙问:“公主可有话交代我么?”
彤月点头道:“公主让我转告你,现下你暂且安心在此。我这便回去了,你自己多保重。”
我对她说道:“请转告公主,公主对奴婢的大恩,奴婢即使身在东宫,亦不敢忘记。”
彤月去后,蓝笺急忙帮我收拾随身衣物等。我心下感激,道:“多谢妹妹相助。”
蓝笺忙道:“姐姐切莫如此客气,奴婢不敢。只是斗胆提醒姐姐一句话——适才姐姐说即使身在东宫,心随旧主之言,千万莫要再说了,万一传入太子殿下耳中,恐对姐姐无益。”我觉得她言之有理,且真心为我着想,对她更亲近了几分。
她收拾完后,又忙着帮我准备沐浴更衣之物,诸事替我打点好后,方才停手笑道:“姐姐沐浴后,便请早些歇息。奴婢明日一早,会过来唤姐姐起身,以免误了当值时辰。”
我初进东宫,诸事不熟,若非有她,今日恐怕定有一番忙乱,说道:“多谢你帮我!”
她忙摆手道:“姐姐切勿再言谢了,奴婢就在旁边小房间,姐姐有事唤我便是。
次日一早,便听见蓝笺在门外轻唤:“姐姐可醒了么?”她事事皆帮我准备妥当,我梳洗完毕,急往云宸殿而去,绿绮早己在殿中。
她说道:“殿下每日去朝见之前,有时会来这里,须得作好准各。”我依言点头。果然过不多时,太子便过来了,李进忠跟在后面。
太子对我们说道:“今晚父皇在明月楼设宴,你们二人随我同去。”
李进忠小心翼翼地问道:“王嫔娘娘定是要去的,另外二位娘娘……”
他淡淡地说道:“不必去了。”走到我面前时,凝眸打量我片刻,对李进忠道:“把上次回纥进贡的那对珠子取来。”
李进忠忙道:“是。”他暗使眼色,早有一个小内侍飞跑而去。不多时小内侍便回来了,手中捧着一个小八宝琉璃匣子,五光十色,光彩照人。
李进忠接过那琉璃匣子呈给太子。太子随手打开,取出一物,对我言道:“你过来吧。”
我垂首走近他,见他手中拿着一支玉钗,钗头镶有一颗明珠,似坠未坠,虽然并不大,但是光华夺目。我在家时亦见过许多上好的明珠,却从未见过这等极品明珠。他轻轻抬手,将那玉钗插入我的鬓发间,说道:“送你一件东西,以免他们轻视东宫之人。”
刹时间,殿内诸人的目光齐齐集中于我身上,不知是因那明珠的光华,还是被太子如此举动所震撼。
李进忠微笑近前,对我说道:“这‘鲛人之泪’乃是稀世奇珍,世上仅此两颗,姑娘须当好好珍藏。”
盒内尚有一支同样镶珠的玉钗,李进忠不知如何处置。太子淡淡说道:“那一颗给绿绮吧。”随即转身而出。李进忠忙将琉璃匣交给绿绮,然后追随他而去。
绿绮接过玉钗,并无欣喜之色,而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问道:“姐姐为何如此?”
她脸上隐隐现出担忧之色,道:“这对玉钗,王嫔娘娘曾经想要……”
我心下立刻明白:如此宝物,太子没有赠予正妃,却给了两名殿前侍女,对我们而言尚且不知是祸是福。
晚间太子果然带着我们一起至明月楼。明月楼宏伟巍峨,富丽堂皇,殿内龙椅上端坐着代宗皇帝,左右两旁均设有座椅,独孤贵妃和华阳公主坐于左侧,右侧却空着。殿内两侧,应是为太子和诸皇子所设之位,诸皇子王妃均已在座,再往外,应是诸王公大臣的位置。
太子到达之后,对皇帝大礼参拜后就座。
我眼光一扫,只见卢杞依然身着白衣,他旁边的一位中年官员与他有几分相似,似乎是他父亲卢驸马。路维扬等人亦己在座,其他的一些王公贵族,却是一个也不认识。
我们侍立在太子身后,只听内监喊道:“王嫔娘娘到!”
太子气定神闲,并不往那边看。我凝神看去,只见一个宫妆美人携带两名侍女款款而来,她的气质雍容华贵、神态温婉幽静,令我惊奇的是她的眉目居然和我有二三分相似,尤其是一双秋水般的双眸,形状与我的几乎毫无二致。
她进来后见礼己毕,方在太子身边坐下,面带微笑正要说话,无意中瞥见我,大有惊异之色,但稍时即敛,温言对太子说道:“殿下昨日与公主换来的侍女就是她吧?”
太子轻应了一声。王嫔看了我一眼,便默默地坐在他身边。
我见她神情落寞,暗想她如此美人太子应该珍惜才是。但太子却在人前对她如此淡漠,即使她贵为太子正妃,身为皇长孙之母又如何?眼见自己钟爱之物被太子赠予两名侍女,且与太子的关系都有可疑,她心中的怨愤可想而知,却又分明因惧怕太子而不敢表露出来。
正在思忖,又听内监喊道:“晟平公主和驸马到!”
晟平公主和郭驸马正往殿中行来,太子起身相迎,其他皇子王公亦不敢怠慢,忙站起恭迎。晟平公主至殿前行礼毕,正要退下,皇帝笑道:“晟平,你坐到父皇这边来。”目光示意她坐于自己右侧空着的那张座椅。
众人心知那本是为沈后设置之位,晟平公主系皇帝与沈后的长女,现今让晟平公主去坐,亦无可厚非。晟平公主笑道:“父皇有命,儿臣僭越了。”大大方方地上前坐定。独孤贵妃和华阳公主微笑而视,并无异样。
皇帝甚是高兴,道:“今日朕宣众位爱卿来此,一是因众位爱卿为国操劳,朕要予以犒赏:二是华阳公主病己痊愈,借此贺公主从此再无病患,永保康宁。众卿今日不必为君臣之礼所拘,务必开怀畅饮,朕亦愉悦。”
诏命一出,群臣又是山口乎万岁之声不绝。一名妃嫔上前禀道:“宫中重排了‘霓裳羽衣舞’,皇上今日可要欣赏?”皇帝笑道:“如此甚好,速速演来便是。”
少时,罄箫筝笛齐奏,在一首婉转低回的曲子伴奏之下,一队舞姬身着各色轻纱翩然而至。我早已知霓裳羽衣舞是有名的宫廷之舞,甚至有传说它是玄宗当年从月宫偷记回来的仙乐,此时只见那些舞姬随着悠扬的乐声仙袂飘飘而举,果然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一时舞毕,那妃嫔忙问:“皇上觉得如何?”
皇帝微微沉吟道:“虽不及前人,能够如此,己属不易。赏。”
那妃嫔大喜,忙道:“臣妾谢皇上恩典!”
晟平公主在旁徐徐言道:“父皇,此舞虽好,却过于哀婉了些,与我大唐当今盛世甚是不合。儿臣家中亦有精于此道之人,欲献演于父皇之前,不知父皇可愿一观?”
皇帝笑道:“甚好,宣她们上殿即是。”
殿外内监喊道:“宣——”即有数名少女身着胡装走进殿中,她们都是短裙马靴,长发皆结为小辫,下垂璎珞,甚是俏皮可爱。
那为首的少女身形小巧,模样亦美,身上自有一种英姿飒爽之气。她领队参见,娇声说道:“奴婢乃国公郭氏第九女郭盈,参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原来她是郭子仪的幼女,郭驸马之妹。郭盈所携带的那些少女个个着装整齐,晟平公主今日分明是有备而来,欲在皇帝面前展示。
皇帝笑道:“甚好!果然将门出虎女,你且演来看看。”
郭盈闻言称“是”,即开始舞蹈。她们所跳的正是“胡旋”,时下京都王公贵族之家颇为流行,但见舞步虽急,阵形却一丝不乱。郭盈本是领舞,曲将终时,只见她舞步愈见急促,旋到最后却重心失控,身子一歪,便要往地面跌去。
突生此变,众人不由都惊叫出声,料想她这一摔下去定然吃亏不小,却见一道白影掠出,将她稳稳接住,笑言道:“姑娘小心。”我定睛一看,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卢杞!
郭盈被他整个抱入怀中,脸上虽故作惊慌,却是隐含笑意,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直望向卢杞,娇声说道:“多谢卢大人及时相救。”
卢杞亦放手笑道:“姑娘请站稳了。”转身回到座中。
此刻晟平公主面有得意之色。我心下顿时明白:她们今日这场戏的目标正是卢杞。华阳公主钟情卢杞,而卢杞素来与东宫交往密切,晟平公主一定不愿意让卢杞娶华阳公主。她导演这场戏,目的正是要利用郭盈将卢杞牢牢地定在东宫这边,最好是由皇帝赐婚,那样即使独孤贵妃有异议,亦是无可奈何。
华阳公主脸上似罩了一层寒霜,独孤贵妃的宽大衣袖落在她膝上,应是紧握着她的手。
晟平公主笑道:“父皇觉得儿臣这个妹妹舞得如何?兼有意外之戏,卢大人英雄救美,与九妹甚是有缘。”
我早己预料她会如此说话,并不意外,只是担心华阳公主,不知她要如何发作。
皇帝笑道:“正是……朕倒确是意外且开心。赏。”
晟平公主笑声更朗,道:“谢父皇!”
华阳公主见此情景,早己按捺不住站了起来,笑道:“霓裳羽衣舞、皇姐家的胡旋舞,果然是好,可惜已是旧曲,并无新意。儿臣卧病之时,亦自创一曲,名日‘绿腰’,令上阳宫人排练己成,父皇可有兴趣一赏?”
皇帝本就宠她,见她开口说有新舞进献,忙道:“既是这般,朕倒要认真赏一赏了。”
华阳公主笑道:“赏是不妨,恐要向皇兄相借一人。儿臣此舞是八名侍女合舞,儿臣有一名昔日侍女因应皇兄之要求到东宫当差,如缺此人恐不足观,望皇兄首肯。”
皇帝微一错愕,笑道:“既如此,让你皇兄将侍女借你一用。”
太子回头对我道:“你去吧。”
我退出殿外,彤云等人己在等候,并递给我一套舞衣。那舞衣乃上好浅碧色纱所制,水袖长约一丈,腰间碧色绫罗,柔软飘逸。我换好舞衣,彤月在我耳边低声道:“适才公主嘱我告诉你,等下舞到卢大人桌案之前,我将绫罗卷过,你就佯装倒地,可记住了!”
我不禁暗然失笑。华阳公主是明知刚才郭盈佯装之事,故意以牙还牙,也给晟平公主一点颜色看看。这两位公主不愧都是皇帝所出,只是可怜那个卢杞今日要被她们姐妹戏弄两次。
片刻之间舞乐奏起,我们平日早己演练了无数遍,此时表演得十分娴熟齐整。那绿腰舞衣优柔美观,水袖飞扬飘逸,甚是赏心悦目,且又是皇帝宠爱的华阳公主所编,大殿众人无不齐声惊叹。
将近曲终之时,我们接近卢杞身边,彤月向我一使眼色,然后她长长的水袖自我身边卷过。我随即顺势翻身倒地,只等卢杞来救我。
众人惊口乎声未落,我己落入一人怀中,听见他低声说道:“怎么如此不小心?”不是卢杞,却是太子!
我怔怔地望着他,却无话可说。他见我无恙,表情漠然地将我扶起,也不理会殿中诸人是何态度,回座而去。
我不敢抬头,只觉殿中众多目光都投向我,心中却是无数疑问:“为何是他?卢杞呢?他为何不出手?”忍不住向卢杞投去一眼,却见他端坐一旁,似乎无事发生一般,嘴角含着一丝轻笑。
舞乐停罢,华阳公主笑道:“父皇觉得儿臣此舞如何?不知父皇认为可比皇姐家的胡旋舞逊色?”
我料她此时甚是高兴。此舞自是精彩绝伦,更令人料想不到的是她本要算计卢杞,却牵扯出太子来。
演舞之前,华阳公主已言明我本为上阳宫人,后被太子换去:如今太子这般行为,分明是等于昭告众人他因一己之私强夺妹婢。即使我为东宫侍女,亦不需太子亲自来救,况且卢杞就在近前,定然无虞,太子此举实在大出众人意料。华阳公主见有此等意外出现,太子自陷其中,心中甚喜,故而语带双关。
皇帝大笑:“不错,果然精彩绝伦,朕定要重赏。”晟平公主面上略有一丝不悦,太子依然是肃然而坐,似乎是没听见。
我更换舞衣回到殿中,仍和绿绮站立在太子身后。皇帝说道:“你们虽非应选入宫,却为公主祈来福运,朕今日就赐你们黄金干两,父兄有官职者可晋升一级。”
芙晴等七名为华阳公主祈福的少女站立在大殿中央,面向皇帝齐声称谢。我想到自己,心中又是一阵黯然。
皇帝龙颜大悦,下旨散席,众人皆尽兴而归。太子回到东宫,对王嫔道:“你回去吧。”便往自己寝宫而行,李进忠忙跟了过去。
王嫔今日所见诸事皆与我有关,心中对太子之怨可想而知。她虽未明言,眉间已隐隐有哀怨之色,见太子又如此说,不再多言,亦不看任何人,即带那两名侍女离去。
我和绿绮将云宸殿各处检视一遍,嘱咐小内侍们留神看守后,便回到西南院中。绿绮见我心事重重,便道:“你可是为今日之事介怀?”
我点头道:“姐姐,今日王嫔恐怕甚是不快。”
她叹道:“即使不快又能如何?殿下轻功高绝,平日里不肯轻易露出,今日为了你,在皇上和群臣面前如此相救,爱护之心己昭告天下。他连这都不肯顾忌,又岂会在意王娘娘感受!”
我见她说太子轻功甚好,回想那日飞云阁临别之时,确是如此。忽地心中又想起一事,忙问:“我跌倒之时,姐姐可曾注意到殿中其他人有何表现?”
她对我轻叹道:“你竟然有此一问,莫非你心中希望救你的另有他人?”
我料她定然知情,遂道:“请姐姐告知我吧!”
她笑道:“卢大人曾站起,却不知为何并未出手。”
我心中豁然明白:并非卢杞不出手,而是太子来得太快,他看见太子为我而来,因此就坐下了。